體積近乎有恆星系那麼大的黑白法庭漂浮在一片鴻蒙之光中,這其中又內含着無比強大的創世神力,可以說是這片異聞帶之中最最穩定的人造建築。虛空本身是沒有傾向的,它在宏觀上呈現出極端惰性,可以輕而易舉地“消去”所有存在。因而在無垠的虛空海上,本不應該存在任何東西。
這麼類比,異聞帶就像是大海之中的幾個孤島,突兀地霸拒着虛空海的幾片位置。除了數不清的“宇宙”,它們就是唯一存在於虛空之中的事物,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詭異的勁兒。
黑白法庭的宮殿完全由黑白二色澆築而成,黑的部分就像宇宙深空那般,透着一股無法被看透的深邃之黑,同時也象徵了宇宙裡最最可怖的形態——深淵。當你仰頭凝視深空時,宇宙並不會給出答案,它只是用無窮無盡的黑暗來和你對視,一點一點消磨掉你擡起頭的勇氣。只有愣頭青的文明纔會爭先恐後地在宇宙中表達自己,流露出自己存在過的痕跡,但凡是那些能夠跳出宇宙,洞察虛空真相的人……他們從來都將自己隱藏在無垠的深空之下,以絕對寂靜來回應宇宙的寂寥,不敢朝虛空之中發出半點跳脫的信號。
即便是黑白法庭也不敢誇海口說自己就是虛空中最強盛的組織,恰好相反,這個由各個宇宙外神們聚集起來的大型黨盟比任何組織都更加小心、更加謹慎。其實虛空外的圈子和宇宙內的圈子並沒有什麼區別,人在圈子裡混,是越混越老,膽子也是越混越小。縱然黑白法庭招攬了流落虛空的大多數外神,他們的高層仍然沒有因此而膨脹,反倒是比功成名就之前愈發膽小。
因爲黑白法庭的高層深知一個道理,最最可怕、最最致命的威脅,往往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虛空廣袤,不管什麼樣的人都會有的,外神數量上的優勢並不能說明什麼。保不齊在哪個宇宙的哪個犄角旮旯裡面就隱居着遠超自己的強者,在這個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裡,一旦非己方陣營的人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對法庭來說就意味着赤裸裸的威脅。
對於那些個無法巴結的威脅,那就必須要先處理掉。否則的話,等威脅的種子長成了參天大樹,寬大如華蓋的樹葉簇就會遮擋住你的陽光,搶走你的全部營養。
在黑白法庭的十三位發言人眼中,“萬象五皇”就是一株已然長成的大樹。這五位皇帝全部來自一百五十年之後——這倒不是什麼可怕的事兒,十三位發言人混到黑白法庭最高層這個等級,時間線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一種可以干涉、可以更改的東西,他們能夠接受自己的新對手來自未來。
讓他們不能接受的是,這五個人,全都是從一個叫做“地球”的弱小文明中走出來的。
這就有點奇怪了。
當他們隔着虛空追查到貝塔象限,然後再尋找到那個特定編號的宇宙,再想要繼續去尋找所謂的“地球”文明時,(這個過程就類似於我們要從沙漠中找到一粒紫色的沙子)卻發現它被籠罩在一片奇特的信息迷霧中。
這層迷霧打斷了他們的探尋手法,也讓這羣老怪物隔着虛空摧毀地球文明的想法化作了泡影。很顯然,這種附加信息迷霧的手段非常高級,必定是出自某個高端文明之手,該文明至少也得對因果律和時光長河有着不菲的研究成績,或許是萬象五皇將他們的故鄉保護起來了,又或許是別人……總而言之,在得知信息迷霧存在的那一刻,黑白法庭對地球文明的“警戒級”升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值。
隨着調查的不斷深入,野比大雄的全息投影也不可避免地出現在了黑白法庭的一級發言人會議上。有關於他生平的所有信息都被壓縮成聲音和光,擺成一張一張紙片形狀的立體音聲。這些音聲記載着他從出生開始,一直到此時此刻爲止的所有行爲,以秒爲單位,一秒鐘就有一張新的。如此堆疊在一起,高度比地球上任何一座有記載的山都要高!
“嚕嚕嚕……”
無數道粗壯的力場觸手從天而降,鮎魚一樣靈巧地滑過大廳內那些由行星雕塑而成的立派石柱,捲住有關大雄的信息方紙,並將其緩緩丟入到碩大的口器中去。他們的口器都在很高很遠的地方,窮盡目力也無法看見,因爲光是幾根碩大無比的觸手就已經耗盡了人的視野……以人類的視角看他們,就像是用螞蟻的視角看人類一樣。螞蟻最多隻能看到人的腳,在他們眼中,人的腳背大概就是一座山。如果你一時興起用釘子的尖兒釘死它,它在死前最多也只能感覺到釘子的力量,至於使釘子的手,以及控制手的大腦……它無法理解。
外神與人的差別,大概也是這麼大。
他們咀嚼信息的聲音就像是人在嚼玻璃一樣,信息紙在山一般大的口器、牙齒中被拆分成無數個基本粒子,黑與白的石柱之間,巨大的身影與瘋狂的觸手不停搖擺着,投下的影子就像是一座會動的森林。
陰森恐怖,詭異非常。
這纔是外神們正常的姿態,畢竟虛空廣袤,每一個象限都會出這麼幾個沒有邊幅的生命。又或者說他們的存在形態已然凌駕於“生命”這個概念之上了,既然如此,他們就不必再遵守那些用以限制生命的條條框框。他們的體型可以長到無限大,他們的外表沒必要遵守地球上的對稱原則,怎麼喜歡怎麼長,他們可以完全超乎於想象之外,任爾如何傾盡筆墨、絞盡腦汁,也描繪不出其原型的一分一毫。
像阿爾泰爾、令音這樣符合人類審美的外神,終究還是少數……
……
三號發言人:“……黑白法庭初次試探萬象五皇已經被對方察覺,根據信息的遞推原則,他們同樣會將我們視作威脅。”
六號發言人:“等級正在二次評估。”
八號發言人:“萬象五皇被確認爲‘皇冠’級別威脅,不容小視。”
十一號發言人:“目前爲止,只有虛無皇帝一人暴露在我們的視野中,其餘四名皇冠級威脅正身尚不明朗。”
二號發言人:“總結:虛無皇帝和地球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祂可以通過一個地球人類來爭取阿爾泰爾,如此一來,黑白法庭在未來的行動中必須更加小心。阿爾泰爾是由絕對混沌和絕對秩序構成的外神,且對黑白法庭並沒有表露過明顯立場,向來是一個威脅。”
一號發言人:“經過現階段確認,黑白法庭的存在對外已經暴露,對手很有可能在虛空海廣播我們的座標。我們必須先發制人。上一次會議提案自動延續,我們將對地球採取措施。決議——啓用備選計劃,激活伊娃。”
“激活伊娃。”
“激活伊娃”
……
但見十三道通天通地的光柱一齊在法庭中心亮起,宛若宇宙之薪火,久久不能熄滅。
————
此時此刻,太陽已然落下山頭,空中只剩下那點兒紅霞還在放着光,卻也抵不住夜幕降臨時的昏暗。因爲聽了大雄的囑咐,同時也算爲了避人耳目,一衆人從放學開始就聚在教學樓的天台處傻等,一直從四點半等到現在的五點半,足足站了半個鐘頭……大雄似乎是真的想和所有人好好告別,就連狂三也被他請了過來,和大家站在一起。
但她這次竟然也沒特意找誰的麻煩,彷彿一下子定下心來,決意要在衆人之前換個形象——穿着一身針織毛絨的私服,露出兩條白皙的手臂,雙手規規矩矩地疊在一起,頭髮梳成一根長長的單辮,放在脖頸的左側。收斂了所有瘋癲的邪氣之後,安靜下來的狂三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坯子,身上的氣質像是從哪個大家族裡走出來的大小姐。雖然偷偷跑出來,仍然每時每刻都保持着優雅的形體,用十分優美的肢體語言無聲地詮釋着自己的高貴。
她就這麼一個人靜靜地站着,凝視天空中最後一抹火燒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和衆人搭話的意思。這倒也好,畢竟在幾個禮拜之前她和麪前這撥人還是水火不容的關係,一時間想要再重歸於好有點難度。
摺紙也被邀請過來了……一開始她倒還和士道他們聊幾句,但時間一長,本來話就很少的她自然也說不出什麼有趣的話題,只好公式化地和琴裡交流了一會兒關於五年前天宮市大火災的事情。她的情況基本上跟大雄預測的一樣,誤會解開之後,摺紙的心理正在經歷一個“劇變緩衝期”,會非常容易激動、亢奮,情緒波動比往日厲害很多。這種時候,只需要和她明明白白地交代事情就能刷她的好感度,正是士道和琴裡從DEM本社中爭取她的好時機。
只有十香是真的完全沒事兒幹,左看右看,好像大家都有正事兒要考慮,打擾了誰都不太好。
“真是的,大雄那傢伙,讓我們先在這裡等,結果自己卻遲遲不現身……”十香有些不耐煩地跺了跺腳,一個人在那兒鬧脾氣,“明明都是最後一面了,居然還遲到。”
“嘛……十香,冷靜一點啦。”士道不得不抽出身來安慰她,“說不定大雄遇到什麼事了呢?理解一下……他畢竟也很忙的。”
“夜刀神殿下,五河殿下,還請稍安勿躁。既然大雄說他會來,他就一定會來的,任何不可抗力因素都無法阻止他。”一股帶着薄荷味的輕快聲線突然出現在兩人身旁,把他們齊齊嚇了一跳,“以我對他的瞭解,這會兒他應該是在考慮要如何給諸位留下一個別開生面的告別晚會呢。”
一轉頭,卻見身着軍戎的阿爾泰爾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們身邊,站定,微笑着看向他們。就連十香這種戰鬥直覺點滿的精靈都沒有察覺到她是怎麼過來的……走過來嗎?還是鏡頭一切,她就已經在這兒了?
可怕,穿着這麼重的衣服走路還沒有聲音,她實在是太可怕了……
雖說十香腦子不大好使,但她確實有着其他精靈不具備的強大直感,此刻,直感EX的她本能察覺到了阿爾泰爾的真面目……她和大雄又不是一個品種!大雄雖然厲害,但好歹自己能碰到他,看到的大雄是什麼樣他就是什麼樣。但是這個阿爾泰爾……十香覺得自己甚至無法看見她,她像是被籠罩在一層雲霧之中,看不真切,也無法觸碰到她。
因此被阿爾泰爾一搭話,她下意識地躲到士道身後,唯唯諾諾地縮起了腦袋。
這可是難得,很少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十香會露怯。
於是士道只好硬着頭皮頂上去,儘管渾身的靈力都在警告他眼前這個人很危險,但他也只能露出些顯尷尬的笑,“說起來……阿爾泰爾和大雄之前有過什麼交集呢,看你們好像對彼此很熟悉。”
“談不上熟悉,以前認識。”她不動聲色地解釋道,“五河殿下,我不是因爲認識大雄而瞭解他的,而是因爲我瞭解每一個人,包括你。”
“包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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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包括你,你的身世,你身上隱藏的秘密……難道你就從來不好奇,爲什麼你用吻可以封印精靈的力量嗎?”
本來嘛,這句話她是用完全不經意的口氣說出來的,也並未帶着多少暗示意味。究其根本,阿爾泰爾的出身之地何其偉岸,就連黑白法庭那些外神古神都得敬她三分,她知道的天道機密差不多能以“扎”來算。對士道身上這種小小的把戲……她也不是那麼感興趣。虛空廣袤,有無數個宇宙,無數個宇宙裡有無數顆相似的地球,無數的地球上有無數個日本國,每一個都有不同的主角,主角都有着各自的秘密。
她幹嘛對士道這麼上心?
然而這話落在士道耳中可就不是這樣了……登時他的臉色一變,神色凝滯,用無比驚愕的眼神看向她。
“啊啦啊啦,五河殿下,你似乎有些誤會。”一看到這種眼神,阿爾泰爾就倍感無奈,不禁回想起那段被所有人當成怪物的日子,“我並無意告訴你那麼多,僅僅只是作爲一種談話中的話題拋出來,用來說明我的能力而已……算了,你也別這麼糾結。既然大雄將你們當做夥伴,那麼我也會把你們當成夥伴,絕對不會坑害你們的。”
……
“咔啦”一聲,大雄恰到好處地推門而入,成了最後一個到現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