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大雄的心中咯噔一下,不禁冒出這樣一個念頭:明明現在還在上課,你們這些學生居然可以這樣光明正大地翹課,也不用擔心被老師罵嗎?想當年自己不過是在上課的時候跑到操場上去看了一會兒漫畫書,結果就被罵的狗血淋頭。
又仔細一想……也許在這個世界裡,像摺紙、士道、十香這樣的本就不是普通人,他們要是有事情逃個課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更何況現在逃課的人是鳶一折紙,說的誇張一點,她就像是這個世界的出木衫,是精英中的精英,被所有年級的老師異口同聲地稱讚,校內的女生奉其爲偶像,男生奉其爲女神。
估計她也不需要什麼請假條之類的東西,只需要用那種輕飄飄的語氣說一句“我有事出去一下”,然後從座位上站起來,大步流星地拉開教室門就行了,保準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來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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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好……你先請坐吧。”
大雄稍稍有些迷糊,他依稀還記得一點前天發生的事情,這個姑娘當時穿着一套鑲嵌式的機甲外骨骼,可以飛行,很大一部分皮膚都裸露在外。而現在她又穿上校服,搖身一變,就成了這所學校的學生之一。不過她的神情和大雄記憶中並無二致,仍舊是一幅冷冰冰的樣子,這股高冷的神色中隱含着倨傲的不可方物,使得她的白髮隱約閃出雪一樣冰寒的觸感。
“主人,檢測到她的大腦中被植入了納米級別的不明芯片,初步判定,該芯片具有連接五感的能力。此時此刻,她的所見、所聞、所感,都將通過這塊納米芯片被傳輸到某個地點的監視器上。本機正在反向追蹤該監視器具體定位點,還請主人多加小心。”
“……”大雄無聲地點點頭,在心聲中說道,“我知道了,辛苦。”
而與此同時,摺紙並未察覺到自己腦中植入芯片的事已經敗露,仍然以一個賢淑的姿勢落座,雙手交疊在膝蓋上,彷彿十六世紀油畫裡那種嫺靜端莊的大家小姐。精緻如瓷偶一般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大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換到她的立場想一想,這也很正常……畢竟一天前還是在戰場上見的面,真槍實彈地打了一仗,雖說最終大雄以碾壓性的硬實力獲勝,但畢竟還是給她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象。尤其是摺紙,她是AST部隊中和大雄交手時間最長的人,理應是她對大雄的恐怖程度有着最爲深刻的理解。而現在,AST上層居然會派她來和自己進行接觸,這場面就顯得略有些尷尬了。別的不說,開場白怎麼辦?你讓她第一句話說什麼好呢?
雙方極有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面對這麼一個精靈似的少女,大雄一時間也找不出什麼話題。
……
“你,不是精靈吧?”良久之後,還是由摺紙說出了這具有紀念意義的第一句話。
“……”大雄的神色略微一怔,隨即輕笑出聲,放在桌面上的手握緊又鬆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主要還是靠猜,沒有證據,更多是個人感覺。”摺紙一本正經地說道,“在你之前,我們也有和精靈交手的記錄,而且不止一次。AST成立至今已有十來個年頭,各項裝備雖然不如DEM本社那麼高級,但也已經形成體系。精靈降世前的十分鐘,儀器一定會檢測到空間震並對全城發出警報。諸如狂三之類的精靈似乎可以主動抑制住空間震的產生,但迄今爲止,從未有過能主動引發的空間震未被檢測到的情況——你是第一例。”
“就因爲這個?”大雄似笑非笑地聳聳肩。
“這之後的觀察更加驗證了我的猜測。”她繼續用波瀾不驚的語氣陳述着,好像在開一場有趣的學術探討會,坐在對面的則是她的導師,“一般的精靈來到人類社會,多多少少會有些不適應。在其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出擊,並將精靈驅逐回異世界……這就是我們AST的行動方針,經過那麼多年的演練、總結,我們的行動模式幾乎可以卡死精靈重生的每一步。精靈再強大也是個體,面對高度團隊化的作戰模式、火力覆蓋,難免落入下風,這一點已經在公主和隱者身上得到驗證。
但是……你卻不吃這一套。你對高度團隊化的作戰模式顯然非常熟悉。上午剛剛交戰,僅僅只過了一箇中午,最多五個小時的時間,你就順勢摸到了AST駐天宮市基地,並且順利潛伏進來,偷走了我們的一套機甲,並大搖大擺地進入資料室偷窺資料。此前從未有精靈具備如此之高的行動力,精靈來到人類社會,理應無法獲得任何形式的幫助,但你卻做到了……我只能理解爲,除了傳統精靈應有的力量之外,你還有某種更加龐大的情報網絡。”
大雄怔怔看着面前的少女,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先前他還總把異世界人當傻子,覺得自己手上握有那麼多道具,本體的能力又如此複雜多變,多半沒人能拆穿自己說的謊。然而不過三天,已經接連有兩個人靠着理智分析戳穿了自己的謊言,她們都沒有那麼多花裡胡哨的外援,完全是靠着捕捉細小線索後推理出來的。這令大雄難免有些慚愧——比起異世界人,他似乎有些過於自大了。
這種時候……需要迂迴一下。
於是他深深吸了口氣,故作深沉地問道,“我是精靈也好,不是精靈也好……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區別呢?”
“對於AST來說,如果我不是精靈,那就意味着世上多了一種威脅性更加強的未知生物。這個部門成立的目的就是要消滅對人類社會有威脅的生物,到頭來,你們還是會想辦法殺死我;而對於DEM社來說,那些貪婪的資本家們會試着從對精靈的種種研究裡榨出最後一滴油水。如果我不是精靈,那他們也會嘗試用一切可以嘗試的方法捕獲我,將我關進實驗室,然後試着把我的力量變成可以出售的商品……就像他們對待精靈的方法一樣。”
摺紙很聰明地沒有正面回答他,轉而問道,“昨天下午,你和時崎狂三見過面了。”
“是的。”
“她和你說了什麼?”
“這……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大雄有些不明所以地笑笑,“現在你是我的學生,我不會傷害你,但別忘了我們仍然是敵對的關係……以你們AST的情報能力,一定已經知道我加入了拉塔託斯克吧?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是敵對關係,就算我和狂三確實達成了某些交易,也沒必要和你說。”
“我只是提醒你,那個精靈非常危險,且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曾經被我們‘殺死’過,但沒過多長時間卻又出現了……狂三似乎有很多分身,也就是說,與你交流的那個她未必就是她自己。除了狡兔三窟之外,她在話術欺騙上也有着非常高的造詣。大概是一週前,她也和你一樣混進這所學校,對士道發起突然襲擊,險些成功……目的則是爲了謀取士道身上巨大的靈力。我想,這次她接近你、和你示好,也是出於相同的目的。”
“她將你看做某種便利的能量儲存器。”
……
挑撥離間,一種最簡單而又最有效的談判技巧。
摺紙知道,以大雄目前表現出來的智力,他不可能會立刻相信自己的話。但是沒關係,只要在他心中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就好了,既然大雄和狂三達成了某種潛在合作關係,兩人就必定會有所接觸。出於尚不明朗的原因,狂三渴求着巨大份額的靈力,而大雄的力量或許正好是她謀取的目標……現在她先把這一點告訴大雄,等他們真正開始合作時,或許就會產生嫌隙,甚至彼此攻擊!這就是AST期待已久的機會——先鼓動精靈之間內戰,等到他們兩敗俱傷,再坐收漁翁之利。
平心而論,這個想法沒什麼問題。
在摺紙心中,狂三已經是神秘至極的精靈,她的真身始終隱藏在迷霧之中,不知始終,也沒人能看出她心中所想。在她的想象中,狂三和大雄兩個人互相對壘,理應是那種說起話來雲山霧罩,互相心理博弈八百個回合之後表面上還互相笑嘻嘻的,直到最後一刻都在相互試探。她哪裡直到狂三早就和大雄交過底,被她這麼一挑撥,反而從側面證實了狂三的自述並未摻雜多少謊言,大雄更加信任她了……
“謝謝提醒,我會注意的。”大雄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順便結束了這個話題,“但是啊,鳶一同學……即便是我和狂三合作,和拉塔託斯克合作,也不會選擇和你們合作的。我無法信任你們,準確來說,是無法信任站在你們身後的DEM本社。那個彷彿是世界資本的集合體,仰賴着精靈的血肉來發家,在我眼裡,那就是罪惡至極的象徵。”
出乎意料的,聽到這句話後,摺紙略微低下頭,攥緊了雙拳。
白色的短劉海蓋住了眼睛,但大雄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眼眸深處閃過的一種情感,一種暴虐至極的情感。他相信自己絕不會看錯的,因爲這股情感正如跗骨之蛇一樣纏繞着他,每次呼吸時,他都能感受到它的心跳聲。
那是仇恨。刻骨銘心的仇恨。
“摺紙,你……”
“野比老師。”不等他說出什麼,摺紙的聲線便平靜下來,彷彿剛纔那一瞬的暴虐從未存在過,“看在師生關係的份上,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你先說說看。”
“幫我,殺死所有的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