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們沒有露出詫異的表情,看樣子,這個環節是早就定好的。
“你早就該把表格給我們啦,現在過去了這麼久,學園祭都快結束了吧!”圓代小跳上來,替她身後的兩個女孩接過表格,有些不滿地說道,“我們現在去了也看不到什麼!”
“抱歉抱歉,野比君的即興演講實在是太引人入勝了,一不小心,我就聽得入了迷,不知不覺跟他走了這麼遠。”英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雙手合十,懇求道,“吶,都是我的錯,之後我會請你們吃哈根達斯冰淇淋的,現在就拜託三位多多出力了,好嗎?去拍攝一些仕月中學學園祭的場景,多問問學生們對此的感想,我們回到明德義塾以後才能做出有價值的分析報告啊。”
然而……圓代姑娘根本沒聽清楚他後面的話。
她兩眼發光,一個箭步衝上來,似乎也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教條,一把揪住英一的衣領搖晃着,“哈根達斯?真的嗎?你真的要請我們吃嗎?一個冰淇淋球可是很貴的,可別只嘴上說說到時候又當做沒這回事哦!”
“不會的……”英一頗爲尷尬,又不好拿手去推她,只能任這個瘋姑娘把自己晃得七葷八素,“我上次參加東京市氫少年化學藥劑現場調試大賽,獲得一等獎,獎金在昨天由學院領導發給我了,有五萬日元呢……請你們吃冰淇淋總是沒問題的,所以請放開我吧……”
“太棒啦!”圓代也顧不上這是公共場合,當即就將英一甩開,像跳舞一樣在走廊上轉了一圈,那手舞足蹈的樣子看着特別有感染力。她又跑回去拉住咲子的手,高高舉起,一邊瞪大了眼睛對英一義正言辭地說道,“木手君!今天你說的話我們可都聽到了,對嗎咲子?男子漢是絕對不能賴賬的哦!”
花賀咲子骨子裡還是個淑女,不願意做這種大開大合的動作,但又耐不住自己同伴的請求,只好弱弱地應和了一句,“嗯……木手君,我……我也很期待。”
“我要吃太妃口味的冰淇淋球——!!”
小翼將這個女孩拖走之後,她那放蕩不羈的喊叫聲依舊迴盪在走廊中,久久都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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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三個女孩都走出視線範圍,大雄的神色一下子變了,優雅的微笑如破舊的牆紙一般從他臉上剝落,露出一張毫無表情的冰冷麪龐。大雄原本還稍稍顯出些溫和的氣質驟然消失,他以屠夫看牛一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木手英一,好像是要重新認識一遍這個人,末了,便以沒有起伏的聲音說道,“走吧,木手君,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說。”
英一對此也挺驚訝,一路試探下來,他還覺得大雄至少還算是個外熱內冷的類型。他隱隱能感覺出這個男孩內心如浮冰一般的陰沉,不想他外邊那層熱情也只是單純的僞裝,就如空中霧氣一樣不可捉摸,甚至從來都沒有存在過。現在那三個“凡人”走了,大雄就真的不浪費一分一秒來僞裝自己的神情和氣勢,也許遷就普通人的行爲在他看來真的很累。
英一不由地想起一部叫做《絕命毒師》的美劇,其中有一位大毒梟名叫古斯,他是一家炸雞連鎖店的店長,將毒品交易完美地隱藏在餐品運流的路線中。這位古斯從不出頭,終日在炸雞店做他的店長,教導店員如何得體、優雅地應對客人的種種要求。有一天兩名身強力壯的毒販闖了進來,大刺刺地坐下,想要找古斯商談某一件事。服務員看出他們來者不善,於是自然要上去勸阻,可是卻被古斯攔住了。
“瑪琳娜,交給我來處理吧。”古斯對她溫柔地笑着,那一瞬間,這個男人顯得如山一樣可靠。
轉過身,當他面對兩名毒販時,他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變得沒有任何表情,卻在這股冷淡中透着不可明說的恐怖與壓迫力。
“你們知道規矩的。”古斯淡淡地說道,“從我的店裡出去。”
現在的大雄和古斯竟有八成相似。
二人最終走到了操場上,這個時間點,所有班級都在操辦學園祭的事務,這片綠茵茵的草皮上面人影極其稀疏,基本上看不到幾個人。大雄和英一就像正常的青少年那樣在跑道上席地而坐,然後不知怎麼的,感覺脊椎一軟就順勢躺在草皮上,靜靜地遙望着碧藍色的天空。青草的味道在身邊縈繞着,不算凌厲的風吹拂起髮鬢,倒是讓人倍感舒適,身體不知怎麼的就變得很重。
要不是還有正事要談,大雄還真想就這麼睡過去——他有多少天沒有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了?
“木手君。”終於還是身居主場的大雄先開口,“爲什麼要化身成別的名字呢?”
“保險起見。”英一淡淡地說道,“齊天烈齋是我先祖的名字,而且這個姓應該已經絕種了。通過這個化名,即便他們有心追查也什麼都查不到。”
“這樣啊……”大雄眯着眼睛,懶洋洋地說道。
“三浦和哉是你殺的嗎?”英一忽然問道。
“這你都知道?”
“不難查,那個傢伙我也追了很久,應該是和你差不多時間鎖定的目標。本想着等再從他背後多揪出一點信息再動手的,不想被你給搶了先。”英一隨性地擺擺手,“我黑進了日本公安廳的數據存放中心,在‘紅雨衣’猖獗活動的那個時間段,最後一次報案記錄就是練馬區的源靜香失蹤。結果一天不到,三浦和哉就人間蒸發了,感覺就像是踢到某塊鐵板之後被強行抹殺掉……而更重要的是,源靜香竟然找回來了,這還是三浦和哉犯案這麼多次以來唯一一例,這讓我更加相信源靜香背後有什麼神秘的勢力在保護她。”
“於是你順藤摸瓜,就把我給摸出來了?”大雄也不否認,翹着二郎腿,笑嘻嘻地說道。
“這也不難。一個人的履歷其實很容易總結的……總之,我依次瞭解了她的小學、初中和高中,發現她在高一的時候似乎被牽扯進一起校園暴力中。一位叫做倉木爍的混混學生以她的名義在你們仕月中學D班尋釁滋事,而他挑釁的對象正是你……野比大雄。”
“你先是掰彎了他的骨頭,之後又能完好無損地掰回來……我無法想象這需要何等的力量和醫學骨科知識。”
“沒有沒有。”大雄輕描淡寫地說道,“熟能生巧而已。”
英一的點數主要都點在化學和電子科技這方面,沒能抽出多少在格鬥上,所以他對大雄這種不以爲然的口氣感到十分費解,“這麼一來二去,通過實地考察和詢問,我一點一點收集線索,最終將無關人等一個一個排除掉,只剩下你一個人,野比大雄……我現在可以確定你不是凡人。”
“所以呢?”
“……爲什麼要做那種事?”英一用痛心疾首的語氣說道,“你明明很聰明,也很有天賦的,爲什麼要用作弊的方式來換取成績?光是作弊也就算了,更關鍵的是……你竟然還用超能力來威脅老師,並且真的將一位師長送進了精神病院,這些都是我調查之後得到的小道傳聞。但我敢肯定你使用了某種精神干涉系的超能力,才讓他接連不斷地做那種噩夢!將超能力肆無忌憚地運用在普通人身上,這實在是太惡劣了!”
“收手吧,現在的話還來得及,再也不要用超能力爲非作歹了,像個普通人一樣好好地生活。”英一定定地看着大雄的眼睛,以無比堅定的口吻說道,“這世界上的人擁有各種各樣的天賦,有燒菜燒得很好吃的人,有體力強勁的人,有數學好的人……也有可以隨心所欲使用超能力的人。你和他們沒什麼不同,別再用高高在上的眼光俯視別人了。”
……
大雄收回漫不經心的笑容,神色瞬間變得陰鬱起來,“木手君……搞了半天,你不遠千里地找了個機會來我們學校訪問,是做說客來了。你希望我磨掉身上那些與衆不同的能力,泯然衆人,靠自己的力量去拼搏、打拼,獲得一個美好的未來,然後在未來的某個時間點普通地結婚生子,普通地老去,最後普通地迎來死亡,對嗎?”
“人生本該如此。”木手英一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有什麼不對的嗎?”
“對不對暫且不論,你有什麼理由強迫我按照你說的方法活着呢?”
“這不是強迫,是建議,我建議你這麼做。”英一定定地說道,“至於你聽了之後接納或是不接納,那都是你的事。可有句話我得先說清楚……”
他忽地一下從草皮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大雄,漆黑的眼眸中彷彿點起了一團火,“我會一直盯着你的,等你在未來的哪一天墮落到要用超能力來傷害別人,就是我們開戰的時候。而那個時候我可就沒現在這麼好說話了。”
“哼哼……不急,我估計你很快就會有機會的。”大雄並未將他的威脅放在心上,反倒是換了一條腿擱着,一邊愜意地享受涼風吹拂,一邊說道,“最近我正打算用超能力幹一票大的呢。真是抱歉啊木手君,這一票可是能改變世界的大買賣,現在我連啓動資金都扔進去了,沒有回頭路可以走……要怪,就只能怪你來晚了一步。”
“這是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我這個爛人忽然有了一樣絕對不該有的東西——‘野心’。”隨即他又厚顏無恥地說道,“像我這種人一旦下定決心要爭點兒什麼,不可能有人爭得過我。”
英一眯起眼睛,咀嚼着大雄話裡的另一層意思,一時間沒有再說話。這個其貌不揚的少年叼着草根,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幅莊稼閒漢的懶散樣子。可偏偏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充斥着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讓英一無法判斷這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
“……你想要什麼?”
“我要把世界牢牢握在掌中。”大雄枕着草皮,怔怔凝視着碧藍色的天穹,以夢囈的語氣說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