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 葉大人,鄉君。”一道虛弱的聲音響起。尹湘雲被尹侍郎和尹夫人攙扶着邁步走了進來。
葉嫵詫異地看了一眼面如紙色的尹湘雲,緩緩地站起身, 夏侯玄連忙扶住她, 葉嫵笑道:“尹小姐,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尹湘雲二話不說, 跪倒在地, 道:“我尹湘雲能虎口脫險,實乃是鄉君不顧個人安危救得,從今而後, 鄉君就是我尹湘雲的恩人。”
尹侍郎躬身扶着尹湘雲,開口道:“整個侍郎府都承鄉君的情!”
“舉手之勞, 尹小姐實在不用如此。”葉嫵在夏侯玄的攙扶下, 慢慢走到尹湘雲身前, 擡手與尹侍郎夫婦一同扶起了尹湘雲,道:“尹小姐還認我這個手帕交就好。”
尹湘雲拭了拭淚, 重重地點了點頭,道:“雖然林琳小姐已經去了,但是我相信,她也一定對鄉君引爲知己。在湘雲心中,鄉君永遠是手帕交, 也永遠是恩人!”
尹夫人低頭吶吶道:“鄉君, 之前冤枉了鄉君, 求鄉君原諒。”
葉嫵笑了笑, 道:“尹夫人, 我理解當時尹小姐失蹤時你的心情。”
“尹小姐想必也累了,回去歇着吧。鄉君身上有傷, 本參與審訊已是牽強。”夏侯玄彎腰打橫抱起了葉嫵,轉身朝着內室走去,尹侍郎眼睛直了直,趕忙躬身道:“送王爺、鄉君。”
…………
一隻鳥雀落在奉天殿垂脊上,歪了歪頭看向垂脊上騎風仙人身後立着的龍,龍鬚垂下,端正地坐在首位。鳥雀蹦蹦跳地跳下垂脊,轉頭看進奉天門上廊。
奉天門上廊內正中間,一座金絲龍紋的龍椅放置於金臺之上,龍椅的正後方一名面容肅穆身形魁梧的錦衣衛手持五傘蓋,遮蔽這偶爾飄落而下的雪粒。在錦衣衛前一步,左右各一名內使,手持長柄四團扇,交叉在龍椅之後。
龍椅上,皇帝劉啓鎮一身絳紅色廣袖長衫,衣襟袖口上以金絲線繡着九爪神龍,盤亙而上,威嚴十足,頭上戴着玄色烏沙翼善冠,莊重典雅而又透氣輕便。劉啓鎮腰背挺立端坐在龍椅上,一改往日裡半倚靠龍椅背的姿態,蒼白的面容上竟然透出一絲紅潤,朝臣手持牙牌,低頭暗自揣測,莫不是天氣變化皇上受風,可皇上精神尚佳,爲首的幾位臣子不由心中一喜,難道是皇上龍體康健了起來?
夏侯玄將牙牌側了側,擡首看向神清氣爽的劉啓鎮,眉頭微微蹙了蹙。歷朝歷代莫不是日日早朝,唯獨劉啓鎮是五日一早朝,究其原因,莫不是龍體抱恙,而今如此健朗實屬不易。
夏侯玄又偏頭看向對面空着的位置,那是鈺王劉啓鈺的站次。夏侯玄眉頭蹙得更緊,自打他認識劉啓鈺以來,無論風吹日曬還是電閃雷鳴,他都一定會出現在朝堂上,二人互相拆臺也不是一天兩天,劉啓鈺好勝,向來都以風雨無阻諷刺他的缺席,劉啓鈺曾經說過,只要還喘着一口氣,爬也要爬來上朝。而今竟然稱病不來上朝,此事實乃蹊蹺。
“朕前幾日思忖着,本朝政令鬆散、人心渙散,實在是不利於江山社稷,究其緣由,朕認爲乃是刑罰過於輕不能震懾人心所致。即日起,增加凌遲、梟首、刺字、閹割和枷號,着大理寺三日內擬出章程!”劉啓鎮胸有成竹,中氣十足地道。
朝堂上一時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文武衆臣們面面相覷,無論之前政見多麼不合,今日眼神交流中都透着一絲認同。相互看罷,朝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大理寺卿陸炳和大理寺少卿葉洪彥身上。
葉洪彥蹙着眉頭看向他的上司陸炳,陸炳卻微微低垂着頭,看不清神態,就當葉洪彥想要拉扯一下陸炳之時,陸炳出列,手上的牙牌高舉過頭,道:“臣遵旨!”
朝堂上下一片譁然,葉洪彥跟在陸炳身後,向側方移動一步,高聲道:“啓稟皇上,臣以爲不妥!”
劉啓鎮臉色沉了沉,不悅地問道:“爲何?”
葉洪彥將牙牌舉過頭頂,緩緩跪在朝堂上,道:“凌遲、梟首、刺字、閹割和枷號,此類刑罰在建朝初期已然被祖宗廢止。臣認爲,重典治國實在是有辱斯文,更加不利於江山社稷。我們設置刑罰一方面的確是爲了懲治犯罪,但是更重要的意義確是預防犯罪。若是一個人犯了罪,對他進行了刺字,他一輩子就被打上了烙印,就逼着他再行犯罪,實在不利於國安。另外,仁德治國方能國泰民安,否則,若是刑罰過於嚴苛,有官逼民反之嫌疑。”
“大膽!竟然在朝堂上大放厥詞!”劉啓鎮怒氣沖天地將面前的玉桌一把掀翻,桌上的筆墨奏摺飛了一地,文武百官面色蒼白地伏跪於地,大聲道:“皇上息怒!”
劉啓鎮緩緩坐了下來,聲音陰鷙而又殘忍地道:“朕記得廷仗制度似乎也束之高閣很久了,今日就讓葉愛卿試上一試如何?”
夏侯玄踱步而出,面上帶着他慣有的笑意,躬身道:“皇上,刑不上大夫,皇上請息怒,葉大人只不過是思慮不周而已。皇上呵斥幾句也就罷了吧,權當給葉大人一個教訓。”夏侯玄說罷,站在葉洪彥身側,擡頭看向劉啓鎮,劉啓鎮目光閃了閃,沒有與夏侯玄對視,面色依舊不悅,卻沒有再難爲葉洪彥。
劉啓鎮冷哼了一聲,繼續道:“朕觀納木乾的王子近日常在京城中刺探軍情,朕恐他探聽到我朝機密,況且,他整日駕車遊走於大街小巷,對京城的治安也不利,從今日起,將巴依樂克王子的行動範圍侷限於驛館中,若要出入驛館必先報備朝廷。”
禮部尚書忙出列,低垂着頭,道:“臣遵旨。”
葉洪彥擡腳想要向前一步,夏侯玄眼疾手快地往葉洪彥前側一擋,回頭看了一眼葉洪彥。葉洪彥心中一驚,收回了將要邁出的腳步,軟禁納木乾的王子實乃是不智之舉,納木乾的王子本就是求和而來,若是行將踏錯得罪了王子,他真的舉兵,對邊境無益處。但是夏侯玄剛纔的眼神明白地告訴自己,此時不宜出聲。葉洪彥眉頭死死地皺着,終是沒有言語。
…………
風又起,前幾日明媚的陽光似乎只是幻覺,窗外呼嘯着的北風捲着雪花撲頭蓋臉地打了下來,葉府書房屋檐上的冰凌隨着狂風應聲而落,砸了一地的碎玉瓊冰。
夏侯玄一身寒氣地推門而進,面上的寒冰堪比屋外,夾帶着雪花的風跟着夏侯玄涌了進來,夏侯玄單手解開外邊的披風,披風上的雪花隨着夏侯玄的動作飄落在地,夏侯玄將披風一攏,隨意放在進門處的衣架上,徑直走向一旁面色略蒼白手上握着手爐閉目養神的葉嫵。茗煙沒有踏進書房,只是在屋外將門關了上去,阻隔了門外的寒風暴雪,徒留門口飄進來化成水的雪花。
葉嫵睜開眼,看着走近的夏侯玄。夏侯玄一身玄色衣衫,衣襟處以金線混着紅線勾着寥寥幾朵祥雲,簡單大方卻又格外映襯他的氣質,只是胸前鼓鼓囊囊地破壞了整體美感。
看到葉嫵看着他的胸前,夏侯玄耳尖有些紅,面色不改地從懷中小心地掏出一個搪瓷罐子,塞進葉嫵手中,轉身坐到葉嫵上首。
葉嫵掀開搪瓷罐子的蓋子,一股桑葚混着黑芝麻和甘草的香味撲鼻而來,葉嫵細細一嗅,還有淡淡的阿膠味。葉嫵拾起罐子中的搪瓷勺子,舀了慢慢一勺送入口中,香氣滿溢口腔,微甜的味道順着味蕾一直抵達心尖。
葉嫵又喝了一口,笑着看向夏侯玄,道:“王爺費心了。”
夏侯玄也跟着笑了起來,道:“味道如何?我從昨日就讓廚房熬着了。”
葉嫵點點頭,道:“實在美味,不愧是被奉爲上品的雪彥茶。”
夏侯玄滿目讚賞地看着葉嫵,道:“鄉君竟然知道此茶。”
葉嫵從罐中舀出一顆桑葚幹,放入嘴中細細地嚼動,道:“這幾日喝藥喝的我口中都是苦澀的,真是勞煩王爺了。”
葉洪彥放下茶盞,瞪了一眼葉嫵,道:“哪兒有你這般得了便宜還差使人的?”
夏侯玄低笑出了聲,道:“無妨。”
葉嫵將勺子放回罐中,正色道:“言歸正傳,我爹剛纔與我說,今日上朝皇上性情大變,行事作風不似以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夏侯玄斂起笑意,鄭重地點了一下頭,道:“我也有同感。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夏侯玄猶豫不決地看着葉嫵,一副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
葉嫵偏頭看着夏侯玄,他定是想要讓她一同去探個究竟,卻又礙於她身上的傷而搖擺着,殺伐果敢的賢王爺也有此動搖,葉嫵笑道:“我也嗅到了陰謀的味道。我這鄉君之位本就是皇上給的,說起來我也算皇室封的貴女,這麼久沒有去請安謝恩實在是罪不可赦。”
夏侯玄嘆了一口氣,擡手揉了一把葉嫵的頭髮,葉嫵近來抱病,連帶着頭髮也是散在肩上,手感很是滑潤。夏侯玄道:“阿嫵,你還有傷在身。”
葉嫵搖了搖頭,道:“已經大好了。況且食君之祿,爲君分憂,若是因爲我這點小小的傷勢影響了江山社稷,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夏侯玄站起身,朝着葉洪彥微躬身,道:“葉大人,我定會好好護着葉嫵。”
葉洪彥擺了擺手,道:“阿嫵的一番話讓我這個做父親的深感欣慰,”葉洪彥看着葉嫵,道:“阿嫵,萬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