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清了清嗓子,喉嚨有些乾澀,昨晚喝酒還是有些過量了,還好桑格利亞沒有什麼度數,所以沒有任何宿醉的症狀。
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將裡面的茶包拿出來,放在了托盤上,仰頭就把杯子裡的濃茶一口氣喝了下去。二十年過去了,他還是不習慣西方世界裡的茶包,終究還是想念看着茶葉在開水裡舒展開來的模樣,不過,在特別時期,聊勝於無。
放下茶杯,藍禮就快步離開了酒店房間,今天可是有重要任務在身——他要進行密閉體驗,長達八個小時的切身實踐,不僅是體力的考驗,更是精神的折磨,他需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行。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藍禮就不會有任何的猶豫。
一樓的酒店大堂裡並不喧鬧,前臺有一組客人正在登記入住,旁邊的等候區有一名揹包客正在電腦前查閱着什麼,還有一個人背對着門口坐在沙發上閱讀報紙;明亮的陽光暢通無阻地投射進來,整個大堂寬敞透亮,讓人神清氣爽,寧靜之中帶着勃勃生機。以如此方式來開啓全新的一天,着實再好不過了。
這間加泰羅尼亞奎爾公園酒店位於稍顯偏遠的格拉西亞區,距離大名鼎鼎的奎爾公園只有六百米,但前往市中心就需要藉助一下交通工具了,約莫十五分鐘的距離。“活埋”劇組預算有限,預定了這間三星級酒店已經超出藍禮的期待了,他都已經做好住在青年旅舍的心理準備;更何況,比起老城區的喧鬧來說,這裡的安靜對於藍禮準備角色也是好事。
藍禮朝着大堂經理點頭示意了一下,快步朝着門口走了出去,“霍爾先生,霍爾先生。”大堂經理喊住了藍禮的腳步,“你有訪客。”
藍禮的眉頭微蹙了起來,訪客?他有什麼訪客?他現在就是一個無名小卒,這次過來巴塞羅那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怎麼可能有訪客?難道是劇組成員?羅德里格沒有說今天上午要過來呀。
擡起頭,下意識地在大堂裡掃視了一圈,視線猛然停住,鎖定了那個正在看報紙的背影身上。
結實的肩膀略顯瘦弱,海軍藍的西裝一絲不苟地勾勒出那凌厲的線條;隱約可以窺見下巴曲線的硬朗和堅毅,微微緊繃的古銅色皮膚可以窺見筆挺坐姿的規矩和拘謹;一頭黑色的短髮整齊而伏貼,透露着清冷而凜冽,彷彿就連灑落而下的陽光都不由在三尺之外駐足。
這個背影,他可以說是再熟悉不過了,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呢?
藍禮低下頭來,垂下的眼簾遮掩了內心的情緒,只有剎那間的笑意在光影之間探出梢頭,猶如春/光/乍泄,嘴角的弧線輕輕揚起,隨後收斂了下來,宛若輕輕的漣漪,“你最好是在閱讀報紙,如果你不打算跟上來,我現在就要叫出租車了。”
那醇厚的嗓音在明媚的陽光之下拉動了大提琴的絃音,說完之後,藍禮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轉身邁開了步伐。
大堂經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這是什麼情況?”
然後坐在沙發上閱讀報紙的那個身影就站立了起來,慢條斯理地將報紙摺疊好,轉過身,對着藍禮漸行漸遠的背影揚聲說道,“即使不打算給老夥計一個熱情的擁抱,至少,你可以給我一點收拾的時間。”
“你知道我不喜歡裝腔作勢。”藍禮的聲音遠遠傳來,腳步依舊沒有停頓,然後他轉過身,嘴角的笑容剎那間綻放,“尤其不喜歡有人比我裝得更加出色。”
站在路邊,左右看了看,藍禮擡起手,道路遠端的一輛出租車正在朝着反方向行駛,然後就停靠了下來,等待着旁邊的車子過去,準備掉頭。
“我以爲你會待在青年旅舍,沒有想到居然選擇了一家酒店。這樣不上不下的住所,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你的風格。”男人一路小跑着追了上來,但左手依舊放在口袋裡,絲毫不顯狼狽,神態之間自有一番怡然自得的熟稔和親切。
藍禮眉尾輕輕一揚,毫不示弱地嘲諷了回去,“我以爲你拒絕出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酒店,如果被夏洛特知道,至少可以嘲笑你一年。”
男人目光微微一閃,晃過一絲笑意,然後還擊到,“她顯然也不會錯過你,尤其是得知你現在的工作之後。”
“我不介意在她面前表演一次哈姆雷特,你應該不會忘記,她每一次看’哈姆雷特’都會全身痙攣,落荒而逃。尤其受不了那句’生存還是死亡’,我一定會給她來一次莎士比亞式的表演。”藍禮坦然的話語說出口之後,兩個人都不由笑出了聲,顯然是想起了共同的記憶。
出租車司機將車子停靠在了路邊,有些猶豫。看着眼前的兩個男人,身高几乎持平,那修長的雙腿、紳士的氣質似乎有些相似,卻又各有千秋,一個身着西裝,俊挺而凌厲,生冷強硬的氣勢具有強大的壓迫感;一個身着t恤牛仔褲,隨性而優雅,陽光之中帶着一絲慵懶,並肩而立的畫面讓人嚮往,卻又讓人膽怯。
他們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會隨便搭乘出租車的類型。
馬修-鄧洛普(matthew-dunlop)走上前打開了車門,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藍禮也沒有拒絕,彎腰坐上了車,將早就寫好了的地址報給了司機,一幅完全習以爲常的模樣。
馬修站在車門旁,停頓了片刻,所有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彷彿從來都不曾改變過,也不會改變。輕笑地搖了搖頭,他緊接着也坐上了車,出租車幾乎沒有停頓,隨即就揚長而去。
“你難道就不好奇我爲什麼會出現嗎?”馬修看着一臉淡定的藍禮,似乎絲毫沒有因爲自己的突然出現而感到意外。
兩個人已經有超過一年時間沒有聯繫了——所謂的沒有聯繫,就是沒有任何消息的往來,他知道藍禮在紐約,但卻始終不知道藍禮住在哪個區域。藍禮前往紐約之後,就彷彿石沉大海一般,徹底銷聲匿跡。
馬修認真地在藍禮的臉龐上搜尋着,卻依舊沒有找到任何驚訝,“你難道就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你在這裡的嗎?”
藍禮轉過頭,認認真真打量眼前的老友。
英挺的眉毛猶如陡峭的北冰洋海岸線,挺拔的鼻樑刀砍斧鑿地將深邃的五官分割成爲兩半,淡淡的脣色抿出了一抹冬季初陽的淡漠。伏貼的頭髮、扣緊的襯衫、精緻的袖口、筆挺的褲線,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疏離而端正的禁/欲/氣質,讓人在五步之外就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所有一切都是記憶之中的模樣。一年的時光,幾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和此前十五年的時光相比較的話。
鄧洛普家和霍爾家頗爲相似,一樣都是落魄貴族,卻始終保持着貴族的驕傲和矜持,他的父親是律師,母親是法官,家裡排行第三,上面有兩個姐姐——夏洛特-鄧洛普(charlotte-dunlop)就是他的姐姐之一。
藍禮有些記不清楚故事的開端了,他只記得,他們是在小學時認識的。對於重生一次的藍禮來說,小學生都是一羣小屁孩,自然沒有結交朋友的打算;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兩個人就成爲了朋友,可以說,馬修是他重生之後結交的第一個朋友——真正意義上的那種。在那之後,他們就一直是同學,伊頓公學、劍橋大學,直到現在。
“伊迪絲。”藍禮那雙深褐色的眼眸閃過一絲狐狸的狡黠,開口說道。
伊迪絲是唯一的解釋,她的工作和好萊塢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最近“克里奧帕特拉”躋身公告牌的新聞,不大不小,但有心的話還是可以留意到;伊迪絲只要去工會打聽一下,“活埋”的信息都是公開的,不難猜測到答案。馬修是皇家刑辯律師,對細節有着近乎瘋狂的偏執,只要給他一點蛛絲馬跡,聯想到事實並不是難事。
馬修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顯然藍禮第一次就猜中了答案,這着實太掃興了。爲了探聽出藍禮現在的位置,他着實花費了一番力氣,最後打電話給羅德里格,兜了一大圈子,原本打算給藍禮驚喜,沒有想到,一下就被戳破了。
小時候是如此,現在依舊是如此,時光似乎沒有改變太多東西。
“我們現在的目的地是哪兒?現在就去酒吧或者/妓/院的話,時間似乎有些早。”馬修很快就恢復了常態,打量着街道兩側快速後退的景色,顯然不是市中心的方向。
藍禮眼睛都沒擡,輕描淡寫地吐槽了回去,“那是亞瑟的愛好,不是我的,顯然你的腦子已經被法律條文弄壞了。”
“呼,看來好萊塢還沒有毒害到你的血液。”那心有餘悸的模樣,狠狠地給了藍禮一擊——倫敦的貴族們對好萊塢向來是不屑一顧的,馬修的這句話惹得藍禮哧哧地笑了起來,“這次過來,打算回去倫敦嗎?”
“不了。”藍禮搖了搖頭,“你回去之後,代我向夏洛特問個好。”夏洛特在鄧洛普家也是一個異數,總是認爲貴族制度腐朽不堪,應該一口氣全部廢除。這樣驚世駭俗的言論在貴族之間可沒有任何市場,卻讓夏洛特和霍爾家的兩個叛逆者成爲了不錯的朋友——夏洛特和伊迪絲也是好朋友。
對於如此答案,馬修並不意外,點點頭表示瞭解,隨後就轉移了話題,“所以,我們現在到底去哪兒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