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上,聽我祈禱,當我需要時,您總在我身邊。”
此時此刻,站在舞臺前沿的藍禮-霍爾,如此高大,頂天立地,強壯的身軀彷彿可以支撐起整個世界,那一張蒼老而衰弱的面容,飽經滄桑,微微閃動的眼睛綻放出虔誠的光芒,彷彿正在與上帝單獨對話一般。
那溫柔的嗓音,那悲傷的傾訴,那飽滿的咬字,連綿地將尾音拖長,所有的情感和所有的故事娓娓道來,僅僅只用了一個瞬間,就讓渾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不由自主地交叉手指地握緊,然後默默地祈禱着。在意識到之前,眼眶就微微開始發燙起來。
在這一刻,現實與戲劇之間的界線徹底打破,藍禮-霍爾和冉-阿讓完全融爲一體,人們忘記了藍禮還不到二十三歲而已,只是捕捉到了眼神深處的顛沛流離和傷痕累累,那股感同身受的強大力量,經過之前的鋪墊和醞釀,最終在那一把哀傷的嗓音之中,徹底爆發。
沐浴在燈光之下,冉-阿讓緩緩地伸出了右手,似乎想要觸碰天堂的光芒,將內心涌動的祈禱真誠地傳達出去,“他還年輕,他會恐懼,請讓他歇息。”
那一聲接着一聲的呼喚,憐憫和疼惜,呵護和愛戀,緩緩流淌出來,觀衆的視線就這樣落在了馬呂斯的身上。看着閉上眼睛短暫養神的馬呂斯,彷彿可以感受到來自冉-阿讓的無限溫柔正在構建一個避風港,守護着他。
然後,視線就落在了馬呂斯身邊的其他人之上,那一個個年輕而稚嫩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之中漸漸隱去,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但在那一片堡壘與槍支之中,他們的信念和堅持卻一點一點地綻放出微弱的光芒。
他們是那麼年輕的生命,他們是那麼鮮活的生命。爲了推翻腐朽的統治,爲了伸張掩蓋的正義,爲了實現內心的藍圖,他們拋棄了自己的恐懼和膽怯,將自己的生命貢獻給了這番事業,那一番豪情萬丈,卻正在面臨着無情的碾壓和摧毀。
於是,冉-阿讓虔誠地呼喚着,“給他庇護,帶他回家……”那些稚嫩的生命,帶領他們回家,回到兄弟姐妹的身邊,回到忐忑不安的母親身邊,他們用自己的鮮血鑄就了一條通往未來的光明大道,但他們着實太過年輕了,不應該就此埋葬,“帶他回家!”
突然上揚的歌聲,將深深的情感完全宣泄了出來,飽滿而沉重,輕輕地在眼角勾勒出一抹辛酸的淚痕,然後情緒還沒有來得及達到巔峰,就再次回落,無限溫柔地輕聲呢喃着,“帶他回家。”
那一句最簡單的話語,卻在輕輕顫抖着,“他”,那一個“他”的濃濃鼻音和哽咽,泄露出了冉-阿讓內心深處的無助和哀傷,敘述着整個時代的傷痕,那一個個消逝的生命,人們早就已經遺忘,但對於他們的親人來說,卻是永遠無法磨滅的記憶,深深地烙印在靈魂深處。
……
第一次地,馬克的視線離開了藍禮,而是投射在黑暗之中的那一片模糊輪廓之上,莫名地開始感傷起來。他們是如此理所當然地享受着現在的歡愉和幸福,卻忘記了,在這美好之上,一層一層鋪墊着前人的鮮血和屍體,那些英勇就義的年輕人們,就這樣湮滅在了時空的長河之中。
當耳邊迴盪着那渾厚而綿長的旋律餘韻時,馬克就這樣陷入了思緒的窠臼之中。
……
冉-阿讓一個後撤步,轉過身看向了身後的馬呂斯,腳步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卻又有些膽怯,猶豫之間,輕輕地、慢慢地邁開了步伐,從舞臺的左側走向了右側。
燈光進一步收縮了起來,籠罩在了冉-阿讓的身上,馬呂斯漸漸從光暈之中消失,只剩下一團光暈,然後跟隨着冉-阿讓的腳步,在那一羣年輕而疲憊的鬥士身上流淌而過,猶如潺潺流水,勾勒出他們的疲憊、他們的傷痕、他們的弱小、他們的卑微。
但,就是這些身影,這些尚未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他們卻肩負着歷史的使命和社會的重量,昂首闊步地持續前行。他們的堅持和信仰,足以讓每一個人狼狽不堪、窘迫異常,就好像沙威一樣。
那一個個沉沉入眠的身影,甚至沒有名字、沒有臉孔,卻在冉-阿讓的腳步和視線之中,狠狠地擊潰了所有的防線,讓每一位觀衆都徹底遺忘了自己,成爲了這個時代浪潮中的一員。
“他就像我的兒子,如果上天曾賜我兒子。”冉-阿讓的腳步在那一羣年輕人之間穿行着,猶如那輕盈柔和的旋律,編織起了一闕華爾茲,那一個個身影、那一張張臉孔,走馬觀花地在眼前閃過,最後演變成爲同一張臉孔,屬於馬呂斯的臉孔,無所畏懼、無法阻擋,奮不顧身,捨身取義。
冉-阿讓突然就加快了腳步,“四季輪迴交替,時光不停飛逝。”澎湃的情緒充滿了遺憾和憤慨,在磅礴的旋律之中奮力嘶吼着,“而我已年邁,不久於人世!”腳步在安灼拉的身邊停了下來。
低下頭,看着這張年輕青澀的面容,冉-阿讓於心不忍地移開了視線,牢牢地閉上了眼睛,握緊了雙手的拳頭,眉宇之間的痛苦和掙扎幾乎無法忍受。原本應該由他來承擔的重量,現在卻落在了這羣孩子的肩上;原本應該由他來完成的使命,現在卻驅使着這羣孩子前仆後繼。
那股哀傷,那股憤慨,那股不捨,在動人的旋律和曼妙的歌聲之中,展現得淋漓盡致。
阿里斯泰爾於心不忍地閉上了眼睛,擦拭去眼角的淚水,不是因爲藍禮的表演不夠精彩,恰恰相反,正是因爲藍禮的表演太過精彩,以至於不忍心再繼續看下去。
爲什麼業內人士認爲這首歌是冉-阿讓這個角色的靈魂呢?
因爲,通過這首歌,冉-阿讓堅定了自己的信仰,與上帝展開了對話;因爲,通過這首歌,冉-阿讓幡然醒悟,意識到了自己的懦弱和膽怯,到底導致了什麼後果;因爲,通過這首歌,冉-阿讓道出了整部小說的核心,革/命勢在必行,但不應該是那一個個年輕的生命來肩負這樣的重量。
冉-阿讓,真正地完成了蛻變,也真正地完成了時代洪流之中的轉變和昇華。
藍禮的演唱飽滿而充沛,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溫柔,也充滿了感同身受的痛苦,真正地讓人感受到了時代的召喚。
即使閉上眼睛,不需要觀看藍禮的動作,靜靜地側耳傾聽,也可以清晰地描繪出所有的情感變換。表演的巔峰,大抵就是如此了。
這纔是真正的享受。
“請賜他安寧,賜他喜悅。他還年輕,只是個孩子。”
冉-阿讓的視線如此專注而動人地落在了安灼拉的身上,還有安灼拉身邊那一個個年輕的身影身上,踉蹌的腳步猛然往前,卻又戛然而止,堅強的肩膀就這樣緩緩地耷拉下來,“您能奪取!也能給予!放過他,讓他活下去!”
隨後,冉-阿讓猛地擡起頭來,打開胸膛、張開雙臂,朝着馬呂斯的方向大步邁進,高高揚起了頭顱,彷彿將自己奉獻給上帝一般,激/情澎湃、慷慨激昂地放聲高呼着,“如果我會死,就讓我死去,讓他活着!”
那一聲又一聲的呼喚是如此哀切,在空氣之中炸裂開來。如果可以的話,請用他們這些衰老的生命去鋪就革/命的道路,讓那些年輕的孩子們生存下來,他們是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個時代的希望,他們應該留下來。
如果可以的話,他願意燃燒自己的生命,他願意代替他們完成這場戰役,他已經是日薄西山的殘陽,生命已經不再重要,僅僅只是爲了這羣孩子們留下一線生機,哪怕只是漫天血色夕陽之中的一抹陽光。
“帶他回家!”
一句最簡單的願望,卻是如此哀切、如此婉約、如此動人,溫柔而堅韌地綻放出柔和而曼妙的光芒,穿過那高大的身影和滄桑的面容,彷彿可以看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前仆後繼地奉獻了自己的生命,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的未來正在一點一點地消亡。
冉-阿讓,一個罪犯,一個父親,一個普通人。在這一刻,他真誠地與上帝對話:
爲什麼那些年輕的生命正在逝去,而上帝卻依舊無動於衷?爲什麼這個社會正在腐爛,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拯救之人卻不曾出現?爲什麼這個世界已經天寒地凍就連天使都無法飛翔,他們依舊看不到任何希望?
爲什麼真誠和正直、善良和正義再也已經無法生存下去?爲什麼真正的相親相愛卻不得不被迫拆散?爲什麼生命正在逝去,前仆後繼地,但那些腐朽而貪婪的統治階級依舊在爲非作歹,肆意妄爲? ωωω_ттκan_¢ ○
上帝,萬能的上帝,親愛的上帝。
作爲虔誠的信徒,冉-阿讓現在真誠地祈禱着,他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交換這些年輕的孩子。如果真的有人註定要走向死亡的終點,以此迎接光明的未來,那麼,他願意交付自己的生命,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縷光芒,他也將竭盡全力驅散黑暗,一直到油盡燈枯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