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再次迴歸倫敦。
這是短短四個月以來的第二次,更爲準確來說,距離“明日邊緣”的殺青離開,也僅僅只是五週之前而已;不過,這一次,霍爾家沒有任何動靜。
經歷了上一次的針鋒相對,留下了一片狼藉,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霍爾家都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經歷了“炒作門”的轟轟烈烈,霍爾家徹徹底底地關閉了所有的發言,假裝“藍禮-霍爾”從來不曾存在過,清晰地表達了他們的立場;又經歷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意外結局,藍禮成爲了連續第二年問鼎小金人的英國演員,霍爾家在波瀾不驚之中,走向沉默。
大風大浪、跌宕起伏、大出風頭。這對於貴族階級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只有那些低俗的暴發戶纔會享受這種聚光燈的效果”。自然而然地,當藍禮再次迴歸倫敦,喬治和伊麗莎白都假裝沒有這件事發生,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卻彷彿彼此根本不曾存在過。
亞瑟-霍爾自然是知道的。以人脈和消息爲生的亞瑟,根本不需要刻意打聽,就可以得知藍禮的情況;但這一次也老老實實地安分守己,緊緊地閉上自己的嘴巴。在貝斯沃特的別墅裡,“藍禮”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禁忌詞彙。
更何況,進入倫敦西區之後,藍禮也保持了低調,一心一意地投入作品彩排之中,沒有任何消息傳出。
一直到今天。
靈光一閃,念頭一動,菲利普抽出了小冊子,翻開了演員名單。果然就在第一個最顯眼的位置之上看到了熟悉的名字,“藍禮-霍爾”。
嘴角浮現出一抹淺笑,菲利普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打量着這個名字,眼底閃過了一絲欣慰和開心。藍禮終於還是成功了,按照自己的想法,實現自己的夢想,堂堂正正地以演員的身份,再次迴歸倫敦西區的舞臺。
不由自主地,指尖細細地摩挲着那一個名字,普普通通的鉛字卻彷彿擁有魔力一般,喜怒不形於色的菲利普,眼神稍稍明亮了起來,就在此時,手冊之中掉下了一張米白色的卡片,落在了桌子上。
菲利普撿起了卡片,那蒼勁有力、瀟灑隨性的手寫字體映入眼簾,一看就知道是藍禮的親筆。
“親愛的菲利普-登巴先生,
五月十八日,’悲慘世界’即將在阿爾梅達劇院舉辦首演,誠摯邀請你的出席。
你的,藍禮-塞巴斯蒂安-霍爾。”
這是一封專門寫給菲利普的邀請函。不同於邀請喬治和伊麗莎白的印刷體,這封邀請函是手寫體,而且是以藍禮個人身份發出的邀請,署名之中還標註了全名以及教名,待遇和情誼都截然不同。
不過,這一份情誼,對於喬治和伊麗莎白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們僅僅只會認爲“這是浪費時間”;即使他們知道了如此差別,也不會介意。所以,藍禮大大方方地將邀請函放在了同一個信封之中,將菲利普當做了霍爾家的一份子。
這一點,藍禮知道,菲利普也知道。但,菲利普還是可以感受到藍禮惡作劇的小心思,有些少年心氣。
確認了邀請函來源之後,菲利普再次認認真真地閱讀了一遍整個信函內容。注意到了一個小小的細節,“首演”,不是“預演”,也不是“試演”,而是真刀真槍的首演。
經歷過數個世紀的發展,倫敦西區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在這片區域裡,與時俱進地做出了諸多改變,試圖跟上時代的腳步;但本質來說,這依舊是一個保留了無數傳統的戲劇圈子,沿襲了上世紀二十年代、三十年代戲劇黃金時代的光榮傳統。
事實上,試演和預演不是最爲傳統的環節,首演纔是。
所謂首演,就是戲劇正式登上倫敦西區或者百老匯舞臺的第一場表演,公開售票,接受大衆的評審和判斷,類似於電影的首映式,但更多是一個上流社會、頂尖人士、資深藝術家們羣星雲集的場合。
與其說是首映式,不如說是奧斯卡頒獎典禮,和伊頓-多默的個人品牌開幕儀式有異曲同工之妙。
首演就是一場名流派對;同時,也是勝負分水嶺。
不過,伴隨着時代的進步,人們的消遣活動越來越多,戲劇的地位節節敗退。於是,六十年代開始,出現了試演;七十年代開始,又出現了預演。
所謂的試演,就是字面上的意義,在正式演出之前,進行一次嘗試性的、實驗性的演出,觀衆基本上全部都是資深戲劇愛好人士以及專業劇評人、製作人等等。
試演結束之後,包括導演、編劇和演員團隊在內的所有人,都將虛心接受意見,然後徹夜不眠地對作品進行改動,演員儘快地重新開始排練,並且適應內容。
最常見的情況是這樣的,試演結束之後,通宵達旦地進行修改,次日早晨,排練全新內容;下午的日場演出,依舊保留原本內容不變;但當天晚上的夜場演出,就必須按照新內容出演了。
而所謂的預演,稍稍有些不同。一齣戲劇在倫敦或者紐約的劇院上演,成本着實太過高昂,不是每一個劇組都能夠承擔的,於是,在倫敦或者紐約的“首演”之前,劇組先在其他城市進行四周到六週的預演,希望可以收穫到更多積極正面的反饋評論,繼而爲正式首演拉動票房。
但預演的最大難題就在於,一部全新作品,終究還是要登上倫敦和紐約的舞臺,接受那近乎殘酷的考驗,許多重要的音樂劇就是毀於預演時的口誅筆伐,來到倫敦和紐約之後,更是迎來了分崩離析的潰敗。
尤其是網絡時代的到來,戲迷們可以在網絡之上分享每次預演最小的細節、最小的失誤,真正地將雞蛋裡挑骨頭的精神發揮到極致。
試演是一個自我改進、自我追究的環節,而預演則更偏向於市場營銷、商業推廣的環節。但不管是試演還是預演,在戲劇普遍低迷的2012年,這都是至關重要的。就如同一部全新電影上映之前,通過內部試映來收集反饋信息,這是相同的道理。
可是,菲利普仔細回憶一下,過去兩週、三週時間裡,始終不曾聽說“悲慘世界”的試演或者預演消息。至少,他沒有在“泰晤士報”、“衛報”、“金融時報”或者“獨立報”之上閱讀到相關評論。
思緒翻涌之前,餐廳方向傳來了聲響,菲利普立刻就接收到了信號:應該是喬治抵達餐廳了。
喬治就職於巴克萊銀行,負責管理信託基金,每一天上午,他的日程都是從閱讀“金融時報”開始,享用早餐之後,前往辦公室上班。同樣的行程,同樣的習慣,堅持了二十多年,始終不曾改變過。
菲利普手腳麻利地收拾好信件,將邀請函重新裝封完畢,而後將報紙和信件放入托盤之中,不慌不忙地進入餐廳,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桌旁的喬治,右手邊的咖啡散發出嫋嫋香氣。
腳步快速卻毫無聲響,菲利普來到了喬治身邊,先是遞上了“金融時報”,而後將其他報紙呈現扇形地擺開,最後將需要第一時間處理的信件放置在正前方。結束了所有動作之後,菲利普退後了半步,又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了。
轉過身,菲利普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伊麗莎白,“夫人。”菲利普禮貌地打起了招呼。
伊麗莎白優雅地點點頭,在餐桌的另一端安坐了下來,“菲利普,幫我安排車輛,我一會需要前往溫莎一趟,嗯……四十五分鐘之後出發。”
菲利普點頭示意之後,快步離開了餐廳,可是腳步還沒有來得及邁開,就看到下樓的艾爾芙,“艾爾芙小姐。今天是早班嗎?”
“對的,我昨晚喝了一點白蘭地,現在嗓子有些不舒服。早餐的咖啡,我需要添加一些熱牛奶。”艾爾芙優雅得體地點頭示意了一下,交代完畢之後,朝着餐廳方向邁開了腳步。
菲利普讓開了通道,目送艾爾芙離開之後,這才朝着廚房方向走了過去。今天上午,可真是熱鬧非凡。
按照平常的慣例來說,喬治在餐廳用早餐,伊麗莎白則在自己的房間裡——貴族的夫妻都是分房就寢的;艾爾芙往往需要值晚班,早餐時間會延後一到兩個小時;至於亞瑟,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倫敦市內,不曾回來。
但今天,喬治、伊麗莎白和艾爾芙都齊聚一堂,同時出現。回想一下喬治面前的那封邀請函,菲利普意識到,早餐時間應該會無比熱鬧。不過,現在菲利普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囑咐廚房,根據今天的意外情況,做出調整。
餐廳之中,簡單的問候結束之後,三個人各自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每個人之間的距離至少有六米到八米,如果交談的話,勢必就要大聲說話,這是有損禮儀的,於是,他們乾脆保持沉默,沒有任何交談,也沒有任何眼神交流。
簡單翻閱了一下“金融時報”,瞭解了新聞,具體深入閱讀還需要到辦公室之後展開,喬治暫時把報紙放在了一旁,拿起了面前的信件,先大體籠統地瀏覽了一遍所有信件,然後就注意到了那個湛藍色信封,動作稍稍停頓了片刻,猶豫之間,手指就抽出了裡面的內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