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德里格看着眼前的瑞安,西裝革履、精神抖擻、笑容滿面,儀態顯得無可挑剔。
可是,羅德里格腦海裡卻浮現出了藍禮今天的穿着打扮——對於試鏡來說,藍禮的服裝無疑是失禮的,襯衫搭配牛仔褲,着實太過隨性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運輸隊的包工頭。但恰恰是這份隨性,卻成功地勾勒出了保羅-康羅伊的形象,顯然,藍禮是有備而來。
“我以爲你會提前打電話,沒有想到你居然親自來紐約了。”羅德里格將腦海裡紛亂瑣碎的思緒收拾起來,瑞安不僅是他的第一人選,而且從看到“活埋”劇本開始時就是了,他必須打起精神來,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才行。
瑞安此時也恢復了鎮定,露出了得體的笑容,“因爲我無法呆坐在洛杉磯等待,我需要立刻和你見面,我需要面對面的交談,我需要感受你的構思。”瑞安的語氣顯得歡快而雀躍,“上帝,這真是一個天才的劇本,我真的是太喜歡了!所以,我打算給你一個驚喜。於是……嗒撻!”
必須承認,羅德里格有些受寵若驚,夢寐以求的演員表達出如此積極的熱情,羅德里格開心的就連雙手都不知道應該擺放在哪裡了,“你能夠喜歡,那就再好不過了,這絕對是我的榮幸。”羅德里格擦了擦手心滲出來的汗水。
瑞安擡起頭打量了一下四周,圍觀的人羣不僅沒有減少,似乎還增多了,雖然大家都假裝在忙碌自己的事情,沒有圍堵上來,但零零落落的視線依舊在不斷飄過來,嗡嗡的嘈雜聲也始終在耳邊縈繞。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找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我們可以深入交談一下。”瑞安收回視線看向了羅德里格,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對於這個劇本、對於整個項目,我還有一些不太理解的地方,希望可以通過交流來進一步瞭解。”
羅德里格可以感覺到瑞安的居高臨下——瑞安不是有意的,但事實就是如此,是羅德里格懇求瑞安出演“活埋”的,而現在躋身二線前列的瑞安參演“活埋”,也的確有居高臨下的資本,更何況,瑞安跳過了經紀人的部分,直接來到紐約,這已經給予了羅德里格足夠的重視。
道理清楚明瞭,但羅德里格卻忍不住再次想起了藍禮。藍禮沒有介意青年旅舍的嘈雜環境,表演也沒有收到任何打擾;藍禮沒有不理解劇本的意圖,反而還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這裡就足夠安靜了。他們都是十分親切的夥計,不會過來打擾我們的。”羅德里格激動的情緒緩緩沉澱了下來,經歷過剛剛碰面的亢奮之後,理智逐漸回到了身體裡。
羅德里格知道,瑞安的出現意味着合作的可能性直線上升,但依舊不代表合作的達成,瑞安還需要進一步瞭解情況;反過來,他認爲瑞安是出演保羅的最佳人選,可是那終究只是他自己的設想,瑞安的實力到底如何,還是需要進一步衡量。
羅德里格是西班牙人,在美國本土可沒有任何優勢可言,他不是佩德羅-阿莫多瓦(pedro-almodovar)那樣享譽全球的大師,僅僅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而已,”活埋“對他來說至關重要,很有可能是打開好萊塢大門的敲門磚。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這部作品能夠達到期待中的水準,然後取得成功。
羅德里格主動坐了下來,瑞安猶豫了片刻,緊接着也在藍禮剛纔的位置坐了下來。斯嘉麗拍了拍瑞安的胸膛,低聲說道,“我就不打擾你的試鏡了,出去透透氣,等會再進來。”
在試鏡過程中,演員需要絕對的專注,這可不是和製片人吃飯的社交場合,所以斯嘉麗選擇了暫時迴避,留給瑞安自由發揮的空間。
瑞安露出一個微笑,拍了拍斯嘉麗的手背,低聲說道,“不會太久的。”
“好運。”斯嘉麗站了起來,然後對着羅德里格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導演先生,我就不打擾你們進行男人之間的談話了,希望進展一切順利。”
羅德里格拘謹地點點頭,雖然他對瑞安那一句“不會太久”觸動了敏感的神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不重視他嗎?還是覺得這個項目沒有必要花費太久時間?亦或者是瑞安覺得已經板上釘釘了?但面對斯嘉麗的笑容,羅德里格還是收拾情緒,微笑着點頭示意,目送着斯嘉麗那窈窕的背影離開了大堂。
羅德里格的視線再次落在了瑞安身上,露出了一個謙虛的燦爛笑容,“瑞安,對於劇本你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部分呢?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完全可以直接表演看看,讓我們用專業語言來進行交流。”羅德里格可以感覺到瑞安的肌肉微微僵硬了一下,但他的話語卻沒有任何停頓,繼續說道,“我知道,這個項目對於演員來說是嚴峻的考驗,這也是我第一個就聯想到你的原因。所以,你覺得劇本和角色到底如何呢?”
瑞安只覺得被噎了一下,難道不應該是由他來佔據主動嗎?難道不應該是由他來把控節奏嗎?爲什麼……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斯嘉麗離開了青年旅舍的大堂,門前是一個小小的庭院,空間不大,甚至比籃球的半場還要小一些,但卻種植了兩棵梧桐樹,那茂密的樹蔭幾乎把整個院子都覆蓋住了,稀疏的陽光穿透斑駁的樹葉灑落下來,褐色的土壤裡種植着各式各樣的植物,旁邊大片大片的爬山虎順着牆角一路往上攀爬,剛剛下過雨的氣息在鼻翼底下縈繞,清爽的水汽在連綿的綠色之中氤氳綻放。
一眼,斯嘉麗就看見了剛纔那個叫做藍禮的男人,他就站在大門口,彷彿站在一個窗口面前,眺望另外一個世界。格子襯衫的隨意和邋遢包裹着寬厚的肩膀,背光的陰影之中可以看到側臉的輪廓,沉靜如水,儒雅疏朗,卻迸發出一種怒放的剎那光華。
“需要打火機嗎?”斯嘉麗的腳步在男人的身側停了下來,站在相近的角度,探望出去,試圖領略男人剛纔出神凝望的景象,阿姆斯特丹大街那起伏不平的道路在視線裡安靜地延伸而去。
沙啞的嗓音不似煙嗓那麼滄桑,只是猶如貓咪手掌般,短而尖銳的指甲在掌心輕輕摩挲,慵懶之中帶着一絲性/感。不需要轉頭,就可以知道來人是斯嘉麗了。
“嗯?”藍禮輕輕揚起了尾音,似乎有些不解斯嘉麗的這個開場白。
斯嘉麗抿了抿嘴,直接就翻了一個白眼,以鄙夷的眼神作爲回答,“你應該知道,很多人叼着香菸的唯一理由,就是抽它;如果想要假裝自己品格高尚的話,你可以選擇菸斗,至少也是雪茄。”
藍禮低頭看了看自己嘴角叼着的香菸,啞然失笑。這只是他的一個來自上一世的小習慣而已。
他以前是一個老煙槍,中規中矩的生活讓他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在大學的時候,一天要抽一包半,即使想戒也戒不掉;更何況,他也不想戒,在生活的重壓之下,抽菸是他消遣的唯一方式——他不玩遊戲,他不參加運動,他酒量遠遠稱不上好,香菸是僅有的依託,如果就連香菸都沒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夠堅持多久。
後來車禍住院了,且不說醫院不允許吸菸,即使允許,他也沒有辦法抽菸了。身不由己之下被強迫性戒菸,比起高位癱瘓來說,戒菸的痛苦和折磨似乎也就微不足道了,戒菸比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重生之後,又可以抽菸了,他卻不再執着了。不是因爲上一世在醫院裡看過太多因爲吸菸而葬送生命的案例,而是因爲經歷了死亡之後,尼古丁已經變得不再重要了。
叼着香菸,更像是一種習慣,思考的習慣,回憶的習慣,身體的習慣,這可以幫助他集中注意力,可以幫助他展開思考;他隨身都會攜帶一包香菸,但已經很久很久不曾點燃了。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大/麻,我之所以沒有點燃,是因爲不想要被街角的那位警官盯上。”藍禮並沒有生氣,反而是輕輕笑了起來,將香菸拿了下來,重新放回了煙盒裡。
斯嘉麗的視線落在了藍禮的手指上,修長而蒼勁,猶如竹節一般,簡單的動作卻好像藝術品般,讓人忍不住停下視線。斯嘉麗仔細打量了一番那根香菸,“所以,它是大/麻嗎?”
“你需要來一口?”藍禮不僅沒有否認,反而還順勢說道,右手抓住煙盒,然後用食指頂住煙盒的頂角,輕輕轉動着,“我以爲你今天需要保持清醒,你知道,瑞安正在進行試鏡,你是他最堅實的後盾。”
“他的事業不需要……”斯嘉麗順口就說道,可話語還沒有說完,她就反應了過來,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我以爲你們是競爭者,瑞安的失敗應該是你喜聞樂見的。”
藍禮聳聳肩,微笑地點點頭,“事實。”坦然地承認了斯嘉麗的話語,這反而是讓斯嘉麗措手不及,啞然失笑,“我不會反駁,因爲作爲競爭對手,我手裡的籌碼可着實不多,這一把牌想要翻身可不容易。”
“真正的撲克高手懂得唬人。”斯嘉麗眼神微閃,似笑非笑地說道。
藍禮眉尾輕輕一揚,“那麼你猜,我現在是在唬人還是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