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已經跨過了午夜的界線,但電影院的大廳裡依舊洋溢着一派熱忱喧鬧的景象。觀衆人數並不多,區區三、四十人的模樣,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眉飛色舞、手舞足蹈地發表着看法,場面呈現出一派繁榮的景象。
一小撮觀衆團團圍繞在科恩兄弟的身邊,兩兄弟之間也站立着四、五個人,細微地區分成爲兩個包圍圈,問題一個接着一個,不僅僅在討論着剛剛觀看的電影,也在討論着兩兄弟的舊作,時不時傳來歡快的笑聲,在寧靜的午夜之中,卻有種秉燭夜談的愜意和放鬆。
藍禮就這樣低調安靜地穿過了人羣,離開了電影院,誰都沒有注意到。
一直到下一場電影的放映開始,觀衆們陸陸續續地進入了放映廳,伊桑這才緩過神來,“爲什麼沒有看到那傢伙?”左右打量了一番,卻根本沒有發現任何騷動的跡象,“我還以爲,他應該會故意留下來,和大家交談一下,做做場面功夫,名聲傳出去,這也是好事。”
“也許是他故意的呢?偷偷摸摸地發一張票根的照片,又或者是和兩個影迷拍照一下,傳到網絡上。這樣一來,他又不需要應付這些影迷,又可以達到目的,製造好名聲。再簡單不過了。”喬爾卻根本不想要深思,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現在的互聯網,你我不知道的手段數不勝數,那些公關公司多麼厲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伊桑微微愣了愣,喬爾的話語在腦海裡轉了轉,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反駁,也沒有必要思考如何反駁,不過是一個陌生人而已。於是,他點點頭表示了贊同,“走吧,我剛纔看了電影安排,亞歷山大廣場那裡還有一場尼柯萊-阿塞爾。”
兩兄弟離開了波茨坦廣場的索尼中心,前往柏林的另外一箇中心亞歷山大廣場。
……
從室內來到室外,柏林的冷空氣就順着毛孔鑽入了血管之中,那刺骨的寒冷帶着一股溼氣,黏糊糊、溼噠噠地糾纏着血管和骨頭,恍惚之間,彷彿整個身體都變得沉重了起來。柏林的冬天果然名不虛傳。
時間允許的話,藍禮十分願意再看一部電影,盡情享受電影節的洗禮,當初在特柳賴德電影節,一天觀看七部電影的瘋狂,至今還歷歷在目。但,明天——嚴格意義來說,今天就是“超脫”的首映式了,早晨還需要起牀接受採訪,考慮到最近一段時間的嚴重睡眠不足,以及他本人對睡懶覺的熱愛,他決定今晚就到此爲止。
站在索尼中心之外空蕩蕩的大街邊,等待着紅燈轉換成爲綠燈,一陣寒風吹來,渾身的雞皮疙瘩都站立起來,夾雜着一陣混亂、急促的腳步聲,蹦蹦跳跳地開始靠近,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先生,先生,請問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充滿青春活力的聲音,在午夜之中蔓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勃勃生機。轉過頭去,映入眼簾的果然是四個年輕人,兩男兩女,臉上依舊殘留着青春痘、粉刺以及稚嫩,看起來甚至不像是大學生,而是高中生。
“先生,我們是就讀柏林自由大學的學生。藉助着這次電影節的機會,我們正在進行一項調查,訪問外來觀衆對柏林電影節的看法,希望能夠提出一些改進意見,我們的優點到底是什麼,缺點又到底是什麼,最後完成一份學期末的報告。請問一下,可以耽誤你一點點時間嗎?十分鐘,不,五分鐘就好,一共二十個問題。”
這一段話,不是一個人說的,而是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拼湊起來的,剩下一個人則是雙眼充滿渴望和哀求,認認真真地看着藍禮。
藍禮啞然失笑,柏林電影節能夠堅持下來,亦或者說歐洲的藝術土壤能夠保持肥沃,這些生活細節也許就是背後的原因,“五分鐘二十個問題,那麼你們必須快點開始了,否則時間就要來不及了。”
四個人微微愣了愣,沒有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然後其中一個身材瘦高的女生用力拍了拍自己同伴的手臂,“笨,快問,快問!”其他人這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開始詢問起來,“克里斯汀,第一個問題是你的,你的。”
那個叫做克里斯汀的女生,連連點頭,“哦,哦。先生,請問一下,今年到底是什麼吸引裡你來到了柏林電影節。”
眉尾輕輕一挑,嘴角的笑容不由上揚了起來,藍禮簡單地回答到,“‘超脫’。”
“嘿,我也十分期待這部電影!”旁邊一個高大強壯的男生興奮地跳躍了起來,一頭姜紅色的短髮在深夜的路燈之下格外顯眼。“這部電影明天就要首映了,你會前往參加嗎?”亢奮之下,直接脫口而出,但隨後就收斂起了笑容,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不包含在二十個提問之中。”
笑容越發燦爛了起來,藍禮微微點了點頭,“看來,我應該參加。”
“馬克,收回注意力,調研!調研!”旁邊的小夥伴們紛紛勸阻到,生薑頭嘿嘿地笑了兩聲,連連點頭,連忙進入了下一個問題。
二十個問題,進行得十分快速,但顯然五分鐘是遠遠不夠的,前前後後消耗了將近二十分鐘,所有問題這才宣告結束。那名身材瘦高的女生再三向藍禮表示了感謝,目送着藍禮走過了人行橫道,朝着君悅大酒店的方向走了過去。
克里斯汀-舒特勒(christine-schuettler)忍不住驚歎起來,“他真是一個好人,不僅配合了我們的訪問,而且態度還如此友善。上帝,如果每一個採訪對象都這樣,那該多好。”
“我覺得他應該是忠實的影迷,看樣子是剛剛從索尼中心出來的。正是因爲熱愛電影,所以才願意幫助我們。”瘦高女生叫做卡塔琳娜-科弗勒(catarina-koffler),她的心情也非常輕鬆愉快,回頭看了看索尼中心的方向,“我們進去電影院看看吧,說不定能夠有意外收穫。”
“等等,等等!”生薑頭馬克-拉坎特(mark-cant)愣在了原地,擡起手示意大家都不要動,腦海裡似乎抓住了一個靈感,卻又彷彿抓不住,這種感覺真是太糟糕了,“你們難道不覺得,剛纔這位先生很眼熟嗎?好像某位演員,等等,還是導演?”
“你怎麼不說是編劇呢?”查克-史密斯(chuck-smith)沉穩的聲音波瀾不驚,話語不多,卻總是能夠集中要害。
“對啊,也許是編劇。”馬克的思緒頓時就被帶偏了,下一秒才反應過來,查克是在調侃自己,他不由瞪圓了眼睛,“查克,我是認真的。”然後就看向了其他兩位同伴,投去求助眼神,“你們不覺得嗎?”
“馬克,這裡雖然是柏林電影節,但不意味着我們可以隨意碰到電影明星。”卡塔琳娜認真地勸慰到,“你知道那些演員們的,大部分都只是做做樣子。真正願意觀看電影的,沒有剩下多少了。以前我覺得法國演員應該不會這樣,但你忘記了嗎?去年我們在戛納遇到的情況?對於他們來說,沙灘日光浴比電影要重要多了。”
馬克張了張嘴,反駁的話語卻卡殼了,最後只能是鬱悶地抱怨到,“可是,他真的很像某位演員。”
“絕對不是!”查克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也覺得不是。”克里斯汀補充說道。
卡塔琳娜不需要說話,只是聳聳肩,意思就再明顯不過了。
馬克無可奈何地耷拉下了腦袋,長長吐出一口氣,無精打采地跟在三個小夥伴身後,朝着索尼中心方向走去。
……
十八個小時之後,柏林電影節主會場的紅地毯之上。
馬克瞪圓了眼睛看着從黑色轎車走下來的那個身影,欣喜若狂,整個人都炸裂了開來,用力搖晃着查克的肩膀,“我告訴過你!我告訴過你!啊啊啊!我就知道!”
站在旁邊的三個小夥伴都已經徹底傻眼,查克的下巴已經徹底脫臼,估計是安不回去了;卡塔琳娜也是滿臉錯愕,眼睛裡寫滿了不可思議的懷疑和困惑,試圖看清晰一些,再看清晰一些,但依舊不敢相信。
克里斯汀已經哭得稀里嘩啦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好好得怎麼就哭了,但眼淚就這樣嘩啦啦地往下掉落,停都停不住。大腦一片空白,只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嚎啕大哭。
紅地毯兩側猶如達到沸點的滾水一般,咕嘟嘟地翻滾起來;尖叫聲和吶喊聲鋪天蓋地地彙集而至,彷彿飛濺起來的岩漿,滾燙,火熱,鮮豔,明亮,凜冽寒冬的空氣都紛紛退散,整個夜晚變得明亮起來,似乎可以看見那浩浩蕩蕩的夜幕正在熊熊燃燒。
這所有的所有都因爲剛剛出現在紅地毯上的那個男人,深藍色襯衫,搭配淺灰色西裝,繫了一條手工編織的湛藍色領帶,器宇軒昂的出現在了觀衆面前,然後就引爆了柏林電影節揭幕以來的最大熱潮,瘋狂、肆意、失控、炙熱、濃烈……
藍禮-霍爾。今年柏林電影節之上最具人氣、最具話題的新生代演員,帶領着新作“超脫”,首次出現在歐洲三大電影節,然後就贏得了媒體和觀衆的一致追捧,堪比頂級巨星。
走近了,再走近了,馬克終於再也沒有忍住,用盡丹田裡的所有力量,奮力嘶吼到,“藍禮!這兒!”
下一秒,克里斯汀、卡塔琳娜和查克三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因爲藍禮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