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啦。難得週末時光,你就不要工作了,好好放鬆放鬆。對了,可能今天下午,我們會到哈德遜河去兜風,之前欠着的承諾,終於找到機會要兌現了,九月份總比一月份好。如果你想要參與的話,直接過去先驅村莊啊。”
話語就這樣說了一半,剩下的空缺也不填補了,藍禮換好鞋子,抓起了丟在門口鞋架後面的滑板,揹着一個斜肩揹包,一溜煙就跑了出去。馬修回過頭的時候,屋子已經是空無一人了,不過他早就已經習慣了,有條不紊地將手裡的工作忙碌完畢。
腳步來到大廳,看着茶几上擺放的那一箱專輯,擡手拿起了一張,認真地打量起來。
這是藍禮的筆跡,馬修一眼就可以認得出來,他細細地瀏覽着背面的歌曲列表。他知道,歌曲如此排列是有深意的,不是唱片公司爲了商業考量的排列,而是按照藍禮創作意圖進行的排列,甚至於專輯的“a面”和“b面”都是有深意的。只是,馬修沒有聽過這些歌曲,自然無從判斷。
想着,馬修就拆開了手中專輯的包裝,走到了沙發斜前方的書桌旁,將光碟放到了播放器裡,按下了播放鍵。隨後,坐到了沙發上,那湍急而清澈的吉他絃音就響了起來,是“克里奧帕特拉”。那輕快動人的旋律,帶着詩意盎然的哀傷和遺憾,在歡騰雀躍的樂符之中迸發出迷人的光暈。
從“克里奧帕特拉”到“野獸”,那是夢想道路上的頭破血流;從“你的骨頭”到“一片虛無”,那是生活道路上的肆意狂放;從a面到b面,那是孤單靈魂深處的瘋狂吶喊。
回憶裡的那個人,穿着白色襯衫,騎着自行車,在劍橋學院的小巷拱橋之中飛快穿行,金色的陽光灑落在飄飄的衣襬上,燦爛溫柔的笑容融化在四月的微風之中,慢慢地,慢慢地,他就張開了雙臂,風聲猶如汩汩流水一般滑過雙臂,然後他就張開了翅膀,自由翱翔。
視線再次落在了“堂吉訶德”的專輯封面上,馬修不由就陷入了沉思,也許,喬治和伊麗莎白始終不曾真正地瞭解過自己的孩子,夢想之於他,重要的意義不在於夢想本身,也不在於生活,而在於這就是他的靈魂,定義了他存在的意義;也許,就連他也始終不曾真正地進入那個色彩瑰麗的世界。
指尖婆娑,餘韻嫋嫋。
馬修開始喜歡上這張專輯了。
此時此刻,在曼哈頓島的另一端,西奈山醫院一片寧靜,初秋的陽光安詳而靜謐,卻又沒有完全褪去盛夏的喧囂和躁動,安靜之中帶着一絲歡快。藍禮踩着滑板一路飛翔,在醫院門口一個緊急剎車,右腳輕輕踩了踩板尾,將滑板抓在了手中,輕車熟路地走了進去,一邊和熟悉的面孔們打着招呼,一邊朝着目的地方向走了過去。
原本藍禮是準備直接去找海瑟的。藍禮不是一個高調的個性,但他知道,海瑟一直都想要他的專輯,絮絮叨叨地說了至少三次。現在,專輯終於出來了,他沒有打算大肆宣揚,西奈山醫院人手一份,但至少,他可以贈送一張給海瑟。今天第一時間就送了過來。
可是路過樓梯間的時候,卻看到安妮-西里曼坐在樓梯上掉眼淚,孤零零的一個人,這讓藍禮的腳步不由就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推開了樓梯間的活動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怎麼了,到底是誰欺負我們世界上最最可愛的安妮?來,告訴大魔王,大魔王一定代替你懲罰他。”
安妮擡起頭來,看着藍禮那故作猙獰的笑容,破涕爲笑,擡起胖乎乎的小手,擦了擦臉頰的淚珠,但嘴巴還是嘟了起來,一臉委屈的模樣。
藍禮在安妮的身邊坐了下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低頭認認真真地看着小妮子。安妮隨即就主動說出了原委,“藍禮,你說,艾利克斯是不是要死了?”
艾利克斯?艾利克斯-瑞奇,那個有着先天心臟病的小男孩,那個暗戀凱莉-巴頓的小不點。
藍禮不由就愣了愣,安妮嘴巴一抿,眼淚又一次掉落了下來,“如果艾利克斯死了,下一個是不是我呢?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那稚嫩的童言童語,卻讓藍禮的鼻頭一酸。在他們的世界裡,早早地就開始面對生死,這個許多人一生都無法參悟的課題,生活着實太殘酷。“安妮,安妮,你爲什麼說艾利克斯有事了呢?我可沒有聽說呢。”
剛剛上樓的時候,他遇到了凱莉。凱莉什麼都沒提起,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藍禮覺得,可能是安妮想岔了。
安妮擡起淚汪汪的眼睛,努力咬住嘴巴,強忍住淚水,“可是……可是……艾利克斯要進那個小房間了……不是每個人進去之後都出不來了嗎?約翰森是這樣,艾莉森也是這樣……”說着說着,安妮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艾利克斯也要出不來了……”哭得太傷心了,以至於話語都開始斷斷續續起來,“我是不是進去之後,也出不來了?”
那懵懵懂懂的話語,說得藍禮一陣心酸,輕輕地將安妮抱進了懷裡,擡起手溫柔地拍着安妮的肩膀。小妮子將腦袋埋在了藍禮的胸膛裡,盡情地哭着,放肆地哭着,那悲傷的哭聲讓藍禮的眼眶都不由泛紅起來。
“安妮,不是這樣的。”藍禮輕聲解釋到,“那是手術室。那是一個充滿魔法的房間,醫生們會在裡面施展魔法,有的孩子很善良很溫柔,於是,他們就變成了天使,陪伴上帝去了;有的孩子很開朗,積極面對病魔,於是,他們就再次回來,將魔法的效果傳播給更多人。”
藍禮知道,他的解釋很蹩足,兩世爲人了,他卻在一個孩子最簡單的問題面前敗下陣來,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應該如何讓孩子們理解生與死的問題,因爲他們還是應該無憂無慮的年齡,還是應該盡情放肆的年齡,還是應該任性妄爲的年齡,錯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現在,他們卻被迫面對着人類窮其一生都無法看破的難題。
安妮愣了愣,擡起頭,咬了咬下脣,淚水依舊掛在長長的睫毛上,猶豫了片刻,然後說道,“藍禮,那艾利克斯會回來嗎?”
對於艾利克斯的病情,藍禮瞭解得不是很詳細,但他知道,艾利克斯的先天性心臟病先後進行了數次手術,卻無法修復,最佳的選擇就是移植一顆匹配的心臟。藍禮也不確定,這又是另外一次手術,還是尋找到了匹配的心臟。
面對安妮的提問,藍禮也只能說到,“既然安妮如此關心艾利克斯,爲什麼不直接過去問他呢?然後讓他堅強起來,快點出來,這樣安妮就可以和艾利克斯繼續一起長大了。”一起長大,對於許多人來說是再順其自然不過的事,但對於他們來說,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安妮沒有回答,而是愣愣地想了一會,“藍禮,安妮很開朗,安妮也很堅強,安妮一定會再次回來的,對嗎?上帝爺爺已經有很多天使了,缺少安妮的話,他也不會傷心的,對不對?”
猝不及防地,藍禮的眼眶就微微泛紅,他狼狽不堪地擡起頭,然後故意大笑起來,“對啊,我也是這樣想的!安妮是我認識的所有孩子之中,最堅強的,和艾利克斯一樣。”
突然,藍禮就感受到一隻小手牽住了自己的手,低下頭,就可以看到安妮那稚嫩的臉龐,重新顯露出燦爛的笑容,“藍禮,我們一起去給艾利克斯加油鼓勁吧!”安妮站了起來,拉扯着藍禮的手臂,藍禮順勢站了起來,兩個人就這樣一路小跑着,朝着艾利克斯的病房跑了過去。
病房門口,艾利克斯的父母正在和醫生進行着交流,藍禮和安妮的腳步不由稍稍放緩了下來。艾利克斯的母親對着藍禮露出了一個笑容,這都是熟悉的面孔了,“快進去吧,艾利克斯的小夥伴們都在裡面。”
藍禮輕輕收了收下頜,猶豫了一下,張口詢問到,“今天的手術?”
“移植心臟。”那位溫柔優雅的女士,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僅僅只是一句話,眼眶就開始泛紅,她連忙擡起了右手,擦拭掉臉頰上的淚水,靦腆地朝着藍禮點點頭。
藍禮知道,艾利克斯爲了這一顆心臟,足足等待了三年。三年,說起來似乎很短暫,但只有真正經歷其中,才知道那是多麼艱難、多麼痛苦、多麼煎熬的一段歲月。
藍禮微笑地說道,“祝願這只是好運氣的一個開始。”好運還會一直延續下去,伴隨着艾利克斯健康成長。
然後,藍禮就和安妮一起進入了病房裡,艾利克斯坐在病牀/上,身邊圍繞着七、八個小夥伴,正在嘰嘰喳喳地說着笑着,好不熱鬧。
安妮擺脫了藍禮的手,一路小跑着朝着艾利克斯衝了過去,嚷嚷到,“艾利克斯,艾利克斯,你一定要堅強!然後把魔法帶回來,好嗎?”
艾利克斯不明所以,卻也是沒頭沒腦地跟着嚷嚷到,“當然,當然,我肯定會施展魔法的!”
視線餘光看到了站在牀尾的海瑟,那張臉龐上帶着笑容,充滿了希望,卻又有着無法抑制的悲傷。看到了藍禮的出現,海瑟點點頭示意,沒有多說什麼,視線就再次落在了艾利克斯身上。
藍禮快步走了上前,高高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告訴我,誰是西奈山醫院最強壯、最帥氣、最有能力的超級英雄!”
“我!我!”艾利克斯竭盡全力地擡起了右手,和藍禮的右手在空中相撞。啪,清脆的響聲,歡快而蓬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