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揭開窗簾,從縫隙之中望下去,克里斯就可以看到公寓樓下洶涌的人羣,猶如浩瀚的大海一般,連綿不絕地鋪陳而去,公寓門口的停車場都被堵塞得水泄不通,那陣仗至少有一百五十名記者,還有隨行的照相記者,以及電視臺的直播車。
上帝,爲什麼電視臺會派出直播車?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新聞熱點再勁爆,但也絕對沒有達到如此程度,這和2009年邁克爾-傑克遜突然猝死的新聞比起來,簡直就是如同塵埃一般不值一提,那麼,爲什麼媒體都會如此亢奮呢?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興奮的光芒,就好像……就好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般。
現在的他,就像是漂浮在一塊礁石之上的受傷之人,滲透到海水裡的血液將鯊魚都吸引了過來,一隻,接着一隻,然後不斷環繞着礁石遊弋着,時不時浮出水面示威一番,彷彿已經做好了搶奪食物的準備。
更糟糕的是,海水現在是漲潮,一點一點上升起來的潮水正在淹沒礁石,他的生存空間正在縮小,竭盡全力地想要逃跑,可虎視眈眈的鯊魚們卻沒有給他留下任何希望,哪怕僅僅只是一絲。
“克里斯!”
有人察覺到了正在透過窗簾偷窺的克里斯,平地驚雷,剎那間,所有視線都投射了過來,緊隨而至的是猶如瀑布一般的銀色閃光燈,“崩!崩!崩!”,那轟鳴聲的共振簡直地動山搖,氣勢磅礴地朝着窗口宣泄而出。
克里斯只覺得銀色的光芒刺向了眼睛,他以最快的速度拉上了窗簾,轉過身,背對着窗戶,死死地抵住窗簾,彷彿外面的敵人隨時都會闖進來一般。可即使如此,眼睛還是猶如烈火一般開始灼燒起來,心臟的跳動彷彿是鼓槌一般狠狠地撞擊在耳膜上,渾身的血液瞬間抽乾。
“……是這兒嗎?”“……消息是說……我不……應該……”“他到底是誰……沒有聽說過……”
斷斷續續的瑣碎聲響在樓梯走道里迴盪着,克里斯條件反射就跳了起來,他試圖安慰自己,這完全就是草木皆兵,自己嚇自己,那些記者們怎麼可能進入大樓之內?否則樓下的其他記者們也肯定要擠進來的,他們可不會乖乖地待在外面,對吧?
克里斯這樣安慰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向了門口,儘量避免弄出任何聲響,全然忘記了,他在家裡的事實已經不是秘密。雙手放在門板上,緩緩地、緩緩地靠近,然後將右眼貼在了貓眼之上,望了出去。
此時走廊裡至少有七、八名陌生面孔,他們的脖子上都帶着照相機,絲毫沒有掩飾自己身份的打算,正在一個門口一個門口地探查着,想要尋找到任何蛛絲馬跡,證明房間主人的身份。
不僅如此,克里斯還可以隱約看到,有一些人影正在朝着樓上進發,還有一些人影正在從樓下上來,源源不斷地,看起來完全沒有盡頭。
他們正在攻佔這棟公寓樓。
這個想法竄入克里斯的腦海裡,渾身通電一般顫抖了一下,整個人都僵硬在了原地,然後一點一點地往後退,關節就好像生鏽僵硬的機器人,每個步伐都是如此小心,每個動作都是如此艱難,可退後了幾步,回頭看看窗戶,再看看大門。他突然就意識到,他被困住了,困在了一個囹圄之地,無處可逃。
原來,夢幻的媒體狂潮,同樣也可以成爲一場噩夢。
與此同時,藍禮也被困在了,浩瀚而洶涌的人潮將公寓大門圍堵得嚴嚴實實,窗戶看出去,只能看到一片密集的人頭,根本無法計算清楚,從門口到停車點這短短的十米距離之中,聚集了多少人羣,看起來像是一千,也像是一萬,只覺得密集恐懼症患者估計會直接暈倒再次。
“藍禮,你確定嗎?我們不要等安迪落地之後再出去嗎?”內森擔憂地說道。
如此陣仗,即使是藍禮也有些頭皮發麻,以前聽說記者們的瘋狂,那也僅僅只是新聞而已,現在真實地在眼前上演,撲面而來的震撼根本無法用語言形容。“即使安迪過來了,他還能怎麼辦?”藍禮的回答,讓內森愣了愣,啞口無言。
tmz的爆料問世之後,安迪立刻就給藍禮打了一通電話,然後預定了時間最近的一個航班,直接從洛杉磯飛來紐約。但,空中飛行時間就足足有六個小時了,更何況,機場和市內之間往來還需要時間,換而言之,安迪短時間之內是不可能出現了。
更何況,正如藍禮所說,即使安迪出現了,並且帶着一支龐大的保安團隊,但在如此瘋狂的記者面前,作用着實微乎其微。他們都清楚地知道,這羣記者不達目的不會罷休,不管如何,藍禮都要接受採訪。
既然如此,那爲什麼不盡快結束採訪,然後前往十一工作室,投入工作呢?在藍禮看來,這些八卦着實無聊,與其在這裡消耗時間,不如好好專注於工作。哪怕是放假,他也不會因爲害怕記者,就困在自己的公寓裡,不能動彈。
拍了拍內森的肩膀,藍禮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邁開了腳步,但沒有想到,才走了兩步,內森就快步追了上來,反超到了前面,擋在了藍禮的身前,然後揚聲說道,“我在前面開路。”說完,內森就打開了公寓樓的大門。
嘰嘰喳喳,哼哼唧唧,轟轟隆隆……一股涌動的熱空氣撲面而來,數不勝數的瑣碎聲音混雜在一起,變成了一股扭曲而躁動的雜音,如同驚雷一般在耳邊炸裂;而且不是“一下,再一下”的那種,是第一下還沒有結束,第二下就已經到來;第二下才響起,緊接着第三、第四、第五、第六下全部蜂擁而至。
瞬間緊繃到了極致的耳膜,開始嗡嗡作響,然後其他聲音就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團“嗡,嗡,嗡”的迴音,就好像成千上萬只蜜蜂在耳朵裡舞動一般,那近距離的共鳴讓血液都開始沸騰起來,渾身上下都感覺到一陣抽搐。
眼前的人羣猶如浩瀚海洋裡的巨獸,而藍禮和內森就如同一葉扁舟般,在狂風驟雨之中顛簸起伏,巨獸張開了嘴巴,將扁舟和海水一股腦地吞噬到肚子裡,卻沒有平靜下來,反而越發洶涌,隨時都有被掀翻、被吞沒的危險,腥臭的氣息、滾燙的熱浪、窒息的沉悶緊緊地包裹着每一個毛孔,壓抑得讓人幾乎就要爆炸。
“藍禮”“劇本”“克里斯”“謊言”“情況”“真相”“今天”“反應”“感想”“處境”“室友”……支離破碎的詞語,散落在各個角落,讓人產生一種無數個上帝正在發言的錯覺,充斥着整個世界,三百六十度地不斷迴盪。
內森竭盡全力張開了雙臂,將藍禮保護在了身後,阻擋住了伸過來的手臂,他的臉頰、胸膛、手臂、小腿、乃至襠部,每一個部位都被擊中,那種說不出的痛楚就好像“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星星般,沒有規律的,沒有輕重的,沒有脈絡的,遍佈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甚至被狠狠地甩了兩個巴掌。當然,記者不是故意的,在如此洶涌的人潮之中,控制身體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內森卻沒有時間顧及自己,不斷回頭看着自己身後的藍禮,然後用肩膀往前撞,利用身體的力量不斷施壓,硬生生地打開密不透風的人潮幕布,撕出了一條道路,一點一點地挪動着。
藍禮只覺得眼前有一堵肉牆,將迎面而來的攻擊儘可能都攔了下來,隨後左右兩側和身後依舊還有無數的攻擊,但那種勢如破竹的安定感卻讓混亂而躁動的場面變得輕鬆起來。
不過,在如此洶涌的人潮之中,一個人的力量杯水車薪,即使是螳臂當車也沒有如此慘烈,於是,藍禮也快步走了上前,和內森稍稍錯開,齊心協力地朝前突破。
只是,兩個人的力量,依舊薄弱。
朝前推動的腳步漸漸開始慢了下來,前面依舊密密麻麻,看不到盡頭。從公寓門口到停車位,其實也就十米左右的距離,但今天他們卻舉步維艱,折騰地渾身都被汗水溼透了,卻纔走了三分之一都不到。這看起來完全就是萬里長征。
不知道那些頂級巨星們是怎麼維持日常生活的?這簡直就以一敵百!隨後,藍禮就想到了答案,“保安”,那些巨星們的保安團隊都是無比強大的,只不過,藍禮就是一個二線、三線的小演員,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聘請保安。藍禮嘴角不由就露出了一抹笑容。
忙碌之中,藍禮居然還有時間開小差,如果記者們知道了,估計會集體吐血。
就在此時,正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騷動,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一個聲音正在嘶吼着,可是在如此騷動的環境之下,想要突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神奇的是,漸漸地,漸漸地,正前方的記者們都停止了擁擠,也停止了呼喊,躁動聲平復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之間,現場就安靜了下來。
內森和藍禮往前推進的腳步也不由停了下來,眼前依舊是密集的人羣,看不到正前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可以聽到一個喊聲,“安靜,大家都安靜下來。即使藍禮想要接受採訪,那也必須聽得到提問才行。讓開,讓開,藍禮呢?”
伴隨着這句話,前方的人羣漸漸散開,讓出了一條小道,通往正前方,站在盡頭的,居然是羅伊-洛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