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熱水通過花灑噴射下來,沖刷着肌肉的痠痛和精神的疲憊,藍禮不由閉上了眼睛,仰起頭,放任水珠灑落在臉龐上,整個人漸漸地放鬆了下來。
專輯製作的第一天,就是高強度運轉,比起拍戲來說,辛苦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專輯曲目的挑選問題上,喬治和赫伯特兩個人都寸步不讓,喬治沒有用製作人的身份一意孤行,赫伯特作爲錄音師卻展現出了難以匹及的專業,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場面一度火花四射、僵持不下,幾乎就要大打出手。
即使藍禮作爲中間人進行了調解,但效果依舊有限,篩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也只能暫時將候補清單定格在了數字“十六”上。
十六首歌曲,這對於一張專輯來說,還是太多了。可是,這已經是極限了,三方角力之後,妥協出來的結果。作爲製作人,喬治拍板,先投入編曲、錄製、後期的製作工序,待完整曲目出來之後,再從十六首之中挑選出完成度、契合度最優秀的作品,收錄“堂吉訶德”這張專輯。
至此,前期準備工作總算是暫時到一段落。
不過,今天的工作依舊沒有結束。三個人的討論持續到了晚上七點,用過晚餐之後,藍禮緊接着就進入了錄音階段。
“老松樹”成爲了第一首進入錄音室的作品,一來是因爲這首歌的和絃最爲簡單,編曲也相對簡單,除了缺角民謠吉他之外,僅僅只需要鈴鼓、鋼琴、小鼓、木琴等傳統的民謠樂器,編曲工作僅僅只花費了不到三十分鐘就完成了,基本保持了藍禮當初創作時的原汁原味,這也使得錄製工作相對簡單。
二來則是因爲喬治和赫伯特兩個人都對這首歌情有獨鍾。“老松樹”擁有了傳統民謠的氣質,彷彿蘇格蘭流浪者般的隨性和寫意;同時也具備傳統搖滾的磅礴,穿行在寧靜氛圍之中的輕快將雲海的洶涌勾勒得驚心動魄。
藍禮先是在錄音室裡消耗了兩個多小時,完成了樂器部分的錄製。當然,這不是藍禮一個人完成的,喬治邀請了兩位專業的錄音室樂手,負責所有的配器錄製;隨後又消耗了將近兩個小時,投入演唱部分的正式錄製。
錄音工作並不容易。
這不像是現場表演,一切都發自內心,允許瑕疵的存在,更加註重情感與氛圍的融合;站在錄音話筒前,所有的演唱就將被放在顯微鏡底下,分割成無數碎片,一點一點地完成細節雕琢,包括音準、節奏、發音、換氣等唱功的技術環節都需要慢慢鑽研。
更重要的是,情感也不能落下。
現場表演的時候,整個演出一氣呵成,情感猶如水銀瀉地一般,連貫而順暢,是好是壞,取決於臨場發揮。即使不好,開弓沒有回頭箭,也只能將錯就錯,順水推舟;這樣放鬆的模式,反而給予了表演者更多的自由空間。
但錄音工作的時候,情感需要飽滿而恰當,不足或者太過的話,那麼就需要重來,一句歌詞反反覆覆地錄製數十遍、上百遍,這都是正常的。但這種反覆鑽研的方式,卻導致整首歌變得支離破碎,情感的注入也同樣變成無數碎片,斷斷續續,難以爲繼,使得情感的表達更加困難,繼而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現場表演考驗的是天賦,錄音工作考驗的是專注。兩樣工作,各有難度,卻都不能輕慢對待。
在午夜到來之前,藍禮總算是完成了“老松樹”的錄製。
這不是藍禮第一次進入錄音室,之前在聲音之城的錄音經歷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這一次可不僅僅是兩首單曲而已,錄製一整張專輯,工作量增加的同時,工作難度也在提升。今天僅僅只是專輯錄制的第一天,接下開還有漫長的征程在等待着。
不過,萬事開頭難,邁開第一步之後,局面也就打開了。今天的工作雖然無比辛苦,卻十分順利,三個人的合作也在磕磕絆絆之中漸漸完成磨合。這是好事。
關掉蓮蓬頭之後,用浴巾擦乾了身體,離開了熱氣氤氳的浴室。一邊擦着頭髮,一邊朝着廚房的方向走了過去,今天繁忙了一整天,似乎有些用嗓過度,剛纔洗澡的時候就一直想要喝水,嗓子總覺得有些乾澀。
腳步經過大廳,視線餘光就看到了沙發上有一個身影,如果是其他人的話,家裡平白無故多出了一個人,肯定被嚇得魂飛魄散;但藍禮卻早就已經習慣了,見怪不怪,腳步都不帶停頓的,順手就打了一聲招呼,“還沒有休息嗎?”
坐在沙發上的馬修-鄧洛普沒有擡頭,依舊在翻閱着手中的合同,“這個喬治-斯蘭德……”
馬修手中的,正是喬治準備和藍禮簽署的唱片合同。正如馬修所料,今天展開錄音工作,在正式投入錄音之前,喬治就和藍禮針對合同的事情進行了簡單的交流,兩個人都是藝術優先的類型,對於合同條款的細節都不在意,談話十分順利地結束了。
回來之後,藍禮直接把合同塞到了馬修的信箱裡,然後就進屋洗澡去了。沒有想到,馬修居然帶着合同又下樓來了。
進入廚房,藍禮就看到了竈臺上的一大罐檸檬水,顯然,這應該是馬修提前準備好的。倒了一杯檸檬水,端着杯子朝大廳走了過去,“怎麼了,合同有陷阱?”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表情卻是理所當然的模樣。
無論是作爲演員,還是作爲歌手,藍禮都是地道的新人。在簽署合同的時候,不公平的陷阱總是無處不在,這也是需要經紀人和律師把關的根本原因,否則,自己把自己賣了,還笑呵呵地數錢呢。
“不是。”馬修的表情有些怪異,不過合同還沒有閱讀完畢,所以他沒有着急着發言,一心兩用地詢問到,“今天工作進展如何?”
“不是很滿意。”藍禮拿了兩個抱枕當靠背,直接就躺在了沙發上,讓四肢都放鬆下來,“效率真的太低了。果然,我還是適合演戲。”
在藍禮看來,他還是缺少經驗,表演經驗也好,演唱技巧也罷,都十分缺乏。和演戲比較起來,錄音工作的進度和效率都差強人意。即使是完成了“老松樹”的錄製,但藍禮還是覺得,效果比不上當初在里約熱內盧街頭表演時的感覺。條件允許的話,他希望再重新錄製看看。
如果喬治和赫伯特知道藍禮的想法,估計會七竅生煙。對於一名錄音室新手來說,藍禮的表現簡直可以用驚爲天人來形容。
單純從技巧的角度來說,藍禮無疑是生澀的,僅僅只是接受過基礎的發音訓練,在唱功技巧方面就是一張白紙,粗糙而簡單,在演唱過程中,藍禮完全是憑藉着本/能演繹;但恰恰是這份原始和質樸,卻將藍禮的天賦展現得淋漓盡致。
對情緒的演繹,對情感的詮釋,對思想的沉澱,對靈魂的共鳴……尤其是那一把帶着淡淡沙啞的溫暖嗓音,堪比大提琴般絲絨順滑,將民謠的滄桑、瀟灑、流浪、隨性、自由隱藏其中,信手拈來的演唱就足以讓人潸然淚下。
彷彿在那個二十一歲的皮囊之下,隱藏着一個百歲老人的靈魂,見過滄海桑田,走過千山萬水,看過雲起雲涌,嘗過酸甜苦辣,歲月的沉澱和時間的力量,都融入了嗓音之中,驚爲天人。
這就是天生的歌手。兩個小時完成一首歌的錄製,而且還是在最頂級的錄音室之中,經受了顯微鏡式的分析和考驗,即使是最專業的頂級歌手,也就不過如此了。
可是……什麼?藍禮居然還嫌棄效率太低?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想必,喬治和赫伯特兩個人將會十分願意給藍禮單獨上一堂“錄音基礎課”。
馬修對錄音室的專業也是一無所知,無從分辨藍禮話語的真假,但他卻輕輕撇了撇嘴,“可是,從這份合同來看,喬治卻不同意你的觀點。”
藍禮眉尾輕輕一揚,不解地詢問到,“什麼意思?”
馬修的視線從合同之上擡了起來,“我的意思是,這份合同不僅沒有任何陷阱,而且以絕對的信任,充分保障了你的權益。”馬修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翻找到前面的條款,“比如說,你對專輯的否決權,也就是說,如果專輯錄制完成之後,你不滿意的話,你有權利要求重新錄製,否則專輯是不允許發行的。”
即使藍禮是一個門外漢,他也知道這是多麼匪夷所思的。就好像演員擁有對電影的否決權一樣,就算是湯姆-克魯斯也沒有如此權利。
“再比如說,你對專輯封面、字體、定價、發行渠道、宣傳項目等所有環節,都擁有拍板權。在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之下,發行公司是不能隨便做決定的。”馬修繼續往外扔炸彈,這樣的待遇,藍禮可是前所未聞,“還比如說,在未經過你同意之前,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對你的創作進行改動,也就是說,作爲一名創作者,一名藝術家,你的原創精神內核受到了全方位的保護。”
震驚,真正的震驚!這樣的合同條款,甚至可以說是霸王奴隸條款,只是問題在於,藍禮是那個奴隸主,而喬治以及潛在的發行公司纔是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