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多的陽光疏朗地灑落下來,昨夜下過一場小雨之後,今天整個世界都變得開闊起來,秋高氣爽的天氣驅趕着人們紛紛走上大街,享受着一年之中難得的好時光。?特柳賴德這座巴掌大的小鎮人潮洶涌、摩肩接踵,繁榮熱鬧的景象即使比起紐約來也毫不遜色。
剛剛又一場“活埋”放映完畢,那是一個小放映廳,一百七十個觀衆席坐得滿滿當當,一個空位都沒有留下,即使這是早晨八點的場次。這部投資不過三百萬的小成本作品儼然已經成爲了特柳賴德的寵兒,此時剛剛散場而已,電影院大廳裡排隊購買十一點半那場“活埋”放映的隊伍已經浩浩蕩蕩地延續到了門口之外,此起彼伏的討論聲不絕於耳。即使比起多倫多的排隊長龍也毫不遜色。
藍禮也沒有預料到,他會直接被觀衆攔下來,口沫飛濺地在自己面前爭論起來,這着實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我覺得,我還是給你們留下一點空間比較好。”藍禮一本正經地說道,這讓眼前兩個人愣了愣,似乎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反應。但僅僅只是一秒,兩個人又爭前恐後地開始辯論了起來,那面紅耳赤的模樣彷彿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
這讓藍禮瞪圓了眼睛,然後看向站在後面的那個捲毛胖子,用眼神示意到,“難道你不打算阻止你的朋友們嗎?”
這個捲毛胖子無奈地攤開了雙手,表情無辜地說道,“我試過了。”他顯然是兩個人的朋友,剛纔在爭執過程中,他就一直在試圖插話,可是努力了半天也沒有能夠成功。現在,面臨如此場景,他反而指了指藍禮,似乎在說,“難道不應該由你來調解嗎?”那甩手掌櫃的模樣顯得理直氣壯,毫不退讓。
看到這兩個人好像在比劃手語一般的交流,站在旁邊的魯妮不由莞爾,不過她沒有摻和的打算,而是雙手背在了身後,一幅欣賞好戲的表情。
藍禮察覺到了魯妮的視線,那戲謔的神色在眉宇之間掠過,他啞然失笑,然後看着眼前兩個血管暴突的人,擡手在兩個人眼前揮了揮,“停,停止!”齊刷刷地,兩個人都看了過來,還有捲毛胖子和魯妮。
“我不認爲電影的重點在於政治隱喻!”藍禮給出了自己的答案,這下,一個人歡喜一個人鬱悶,兩個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表意見,不過藍禮卻沒有給他們機會,“保羅是一個平民,他看不到那些政治高度,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想要逃出去,想要生存下來。他所表的言論,全部都是他在極端環境之下的感受,他就認爲自己被拋棄了,孤單的留在了沙漠中央等死。所以,那些政治隱喻,是保羅的理解,只是他一個人的理解,你們可以贊同,也可以反對。”
“可是!”兩個人又試圖插話表觀點。
藍禮擡手阻止了對方,繼續說道,“我覺得電影真正的重點在於講述保羅的故事,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故事我們總是認爲政治離自己太遙遠,彷彿和自己沒有關係,就好像保羅一樣,他看不到伊拉克戰爭的危險,他也看不到那些政治決策對他的影響,所以他漠不關心。只有當事情真正生在自己身上時,他才能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開始譴責他所知道的一切。但糟糕的是,不是每個人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番話讓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那麼你的觀點是什麼?保羅的觀點,你是否贊同呢?”沉默之中,捲毛胖子突然就出聲提問到,這讓大家的視線都生了轉移,先是看了看捲毛胖子,然後又同時看向了藍禮。
藍禮認真打量了捲毛胖子一番,他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大衆臉,白白胖胖的臉頰沒有太過明顯的特徵,丟到人羣之中轉眼就會被淹沒,倒是那一頭爆炸開來的捲毛十分有特色;一件“星球大戰”千年隼印花的t恤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個極客,肩膀上斜揹着一個墨綠色的工具包,看起來不像是參加電影節,更像是準備上門維修傢俱之類的。他的臉頰一直在擠眉弄眼,那搞怪的模樣倒是有點傑克-布萊克(jake-b1ake)的感覺。
笑容在嘴角微微揚了揚,“我認爲戰爭是錯誤的,從一開始,這場戰爭就不應該開始。”藍禮給出了一個答案,卻繞過了捲毛胖子的問題核心。
捲毛胖子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你是接受精英教育出身的吧?”這雖然是一個問句,但話語裡卻充滿了肯定。
對於大部分普通民衆來說,他們和保羅是一樣的,真正關心的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切身情況,他們的眼界是有限的;但接受高等教育之後,視野就會逐漸拓展,真正意識到,任何利益相關的糾結體都是錯綜複雜的,不是簡簡單單就可以下結論的,尤其是國家層面的決策,領導者需要考慮的是整個國家的利益,但普通個體看不到整體全局,始終聚焦於個體利益。換而言之,集體利益和個體利益本來就是一個又矛盾又和諧的綜合體。
剛纔兩個人探討的就是個體利益,而藍禮的回答則放在了集體利益上。
藍禮的眼神微微閃了閃,笑容更加上揚了一些,“看來,我的答案無法令你滿意。”
如此迴應方式讓捲毛胖子暢快地笑了起來,“不,我也是和平主義者。我認同你的觀點,戰爭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表面看起來,捲毛胖子的話語帶着一絲批判和挑釁,但事實上,能夠從藍禮一句話之中就做出如此判斷,這就說明了,捲毛胖子其實和藍禮的思想是想通的。換而言之,他也是接受精英教育出身的。所以,這纔有了這簡單的一來一回對話。
魯妮一下就聽懂了,眼底的笑意在輕輕涌動着。她的祖父是紐約巨人隊的老闆,而外祖父則是匹茲堡鋼人隊的創建者,可以說是根正苗紅的紐約上流社會出身。
但是剛纔爭論的那兩個人就沒有聽懂了,似乎有些跟不上節奏,“所以,劇本里的政治隱喻,到底有沒有破壞故事的整體性呢?”其中一個人還是不依不饒地詢問到,藍禮、魯妮和捲毛胖子三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齊齊笑了起來。
“我覺得,你們可以和其他影迷再繼續深入探討一下。”魯妮出聲說道,“這裡是特柳賴德,不同意見的大碰撞纔是最爲有趣的,不是嗎?”
這一觀點立刻得到了兩個人的點頭贊同,你爭我搶地快步走下了電影院的樓梯,快朝着斜對面的咖啡屋方向走了過去那裡聚集着一大堆剛剛觀影結束的觀衆們,氣氛也是無比熱鬧。
前一秒還在爭執得不可開交,下一秒就轉移了陣地,魯妮也沒有預料到如此情形,不由愣了愣,捲毛胖子爽朗地放聲大笑起來,連帶着魯妮和藍禮兩個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今天專程趕過來看電影,擔心排隊的隊伍太長,買不到門票。沒有想到,不僅看到了電影,而且還看到了男主角,說明我今天的運氣不錯。”捲毛胖子笑呵呵地說道,“我必須承認,電影是一個巨大的驚喜,遠遠出了我的期待。”他擡起了雙手,輕輕地拍了拍手,送上掌聲,以此表達自己的敬意。
藍禮禮貌地點點頭,表示了感謝,然後轉過身看向了旁邊的魯妮,“先是陪伴一位女士觀看了兩遍我的作品,然後又遇到了熱情的影迷。看來,特柳賴德是我的福地。”那調侃的語氣把魯妮也一起帶了進去,這讓魯妮一陣無奈,笑容不由自主地就輕溢了出來,“如果你今天下午還沒有安排的話,那麼我強烈推薦’社交網絡’,這部電影可比某些備受推崇的作品要好看多了。”
那意味深長的話語讓捲毛胖子再次放聲大笑起來,故作深沉地說道,“不知道你說的是’活埋’呢,還是其他某部我們都不知道的作品?”顯然,藍禮說的是“國王的演講”,捲毛胖子一下就聽出來了。
藍禮攤開雙手做出了無辜的表情,“誰知道呢?”
好不容易笑聲才停了下來,藍禮指了指街道的另一側,友善地出了邀現在準備去吃一些早餐,然後再開始第二輪觀影,你是打算加入你的朋友們?還是跟我們一起?”
雖然是陌生人,但這裡是特柳賴德,所有影迷都是朋友。
捲毛胖子的視線落在了藍禮身上,認認真真地打量了一番,似乎在思索着什麼,那欲言又止的模樣沒有了剛纔的乾脆利落,魯妮還以爲他是不好意思,於是主動說道,“歡迎一起,我們準備找一個地方吃煎餅,如果你也喜歡的話。”
捲毛胖子笑了起來,“不,不是這個意思。”他擺了擺手,“我很樂意加入你們,我只是在思考,如果我現在向藍禮出邀請,希望他能夠出演我的下一部作品,這是不是太過隨意、太過失禮了?還是說,我應該尋找一個更加正式的場合,比如說通過你的經紀人,鄭重其事地出邀請,這樣才能顯現出我的誠意。”
看着捲毛胖子眼神裡閃爍的真誠和堅定,事情頓時就變得有趣起來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