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滋”,正當所有觀衆都以爲,電影結束了,保羅就這樣被活埋了,照應了電影的標題,手機的震動聲卻再次傳來,頓時讓每一位觀衆都重新燃起了希望,那種迫切的躁動卻硬生生壓抑了下去,唯恐任何一點聲響都會錯過接下來的反轉。
夏奈爾總是吐槽,好萊塢電影的男主角永遠不會死亡,就好像不死的蟑螂一般,這着實讓人反感;但是在這一刻,她卻前所未有地希望,這部電影能夠俗套一些,遵循着好萊塢的一貫結局,讓保羅活下來。她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因爲太過用力以至於肌肉都開始痠痛起來。
電話另一端的,是綁匪。軍隊炸死的是另外一批人,保羅的希望再一次被點燃。
可是,綁匪卻要求,保羅必須錄製一個視頻,切斷手指,否則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知道保羅的地址,琳達和肖恩居住的地址。保羅的心臟頓時就僵硬住了,眼底爆發出了比希望還要更加耀眼的光芒,聲色內荏地威脅着綁匪,認爲他們不過在嚇唬他而已,可是,他卻不敢冒險。
沙子下漏的速度越來越快,轉眼已經把保羅的身體都埋住了,他立刻撥通了琳達的手機,警告他們快點離開,否則待在家裡會有生命危險;眼前的棺材蓋已經千瘡百孔,沙子彷彿河流一般,大片大片地往下墜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將他完全掩埋。
隨後,保羅撥通了丹的電話,卻是錄音,他只能快速告訴丹,綁匪還活着的消息,時間就已經來不及了——綁匪只給了他五分鐘的時間錄製視頻。
夏奈爾於心不忍地撇開了視線,她知道,保羅會這樣做,他會這樣做的。內心的煎熬和痛苦卻讓她水深火熱,看着雙手遮擋住眼睛,卻忍不住透過縫隙觀看的泰莎,夏奈爾還是強迫自己再次看向了大屏幕,然後就看到——
保羅咬緊了布條,用力地切斷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但因爲骨頭太硬,居然還切不斷,他不得不開始前後來回,試圖用刀鋒把骨頭磨斷,那深入骨髓的痛楚在沉悶地喊叫聲之中迸發到了極致,她甚至可以看到保羅的瞳孔開始渙散,因爲太過痛苦而陷入了短暫的空白中,額頭的汗水讓他的臉頰變得模糊起來。
夏奈爾再也忍不住,滾燙的淚水就滑落下來,她的胃部在翻江倒海,彷彿隨時都可能把今天的午飯全部都吐出來,那種恐懼到了極致、緊繃到了極致的茫然,讓她的思緒徹底失去了控制。
發送完視頻之後,保羅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眼睛依舊睜大着,但焦距和焦點都已經失去了,只是看着上方不斷掉落的沙子,一點一點地將他的腦袋掩埋起來,彷彿可以清晰地看到空氣正在逐漸消散的過程,但保羅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了無生機地躺在原地,時間和空間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手機再次震動起來,可是保羅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平靜地等待死亡的降臨,希望一次又一次地燃起,然後再被掐滅,這似乎已經扼殺了保羅所有的力氣。就連夏奈爾,就連蓋文,就連布萊德利都陷入了停滯之中,只是張大着嘴巴,看着生命在那雙瞳孔裡緩緩消散,彷彿整個世界分崩離析,震撼得讓語言失去了色彩,就連情感都失去了活力。
“繞到旁邊,快!快!”呼喊聲由遠及近地傳了過來,整個棺材開始地動山搖起來,然後聲音就變得清晰起來,一縷陽光衝破了黑暗灑落下來,將死亡的蒼白和僵硬從保羅的臉頰上趕走,“我看到他了!快!快!退開,大家快退開!”
得救了,人質得救了,保羅得救了,“和我說話,保羅!和我說話!”丹的聲音在上方響了起來。
夏奈爾擡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即使如此,嗚咽的聲音依舊泄露了出來。他得救了,他終於得救了,那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讓夏奈爾所有防線都支離破碎,淚水徹底決堤,如果不是捂住了嘴巴,她此刻只想要放聲大哭。
“呼。”一個響聲,陽光退散,畫面重新變回了保羅那臉龐,眼神裡那生無可戀的麻木依舊呆滯而停頓,夏奈爾的哭聲猛然就停住了。
那一切,都是幻覺?
這個想法猶如彗星撞地球一般狠狠地擊中了蓋文,以至於他徹底呆滯住了,就連呼吸都已經被徹底遺忘,眼神裡的茫然和錯愕在迴盪着,誰能告訴他,這不是真的?這一切不是真的?保羅得救了,保羅應該得救了!
保羅接起了電話,電話另一端是丹,他的聲音充滿了急促,“保羅,我們現在就去找你,你聽見了嗎?我們知道你在哪裡了!”
“你們要來了?”保羅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的,保羅。”丹的電話裡傳來了汽車輪胎快速滾動的聲音,引擎轟鳴聲充滿了勃勃生機,“我們就要到了!”
蓋文激動地忍不住就站了起來,但屁股纔剛剛離開椅子,然後又重新坐了下來,雙手緊握成拳頭,纏繞着身體的恐懼似乎在這一刻都被撕得粉碎,冰冷的血液再次開始狂奔起來,那種井噴而的喜悅讓他無法自已。
“聯軍剛剛在巴格達外抓住了一個什葉派反叛分子,他說他知道一個美國人被活埋了。只要我們放了他,他就同意帶我們前往。”
丹的解釋讓保羅終於回過神來,他開始上下地打量着,試圖從漫天漫地的沙子之中尋找到縫隙,彷彿下一秒就可以脫困一般,“你們來找我了?”保羅的聲音無法沙啞,乾澀地好像從地底深處浮現,可是破碎的眼神卻在一點一點地重新拼湊起來,那一片深邃的茫然再次找到了光彩。
“我們基本上已經到了。”丹信心十足地說道。
“你們……呃,一定要快點,快點……”保羅的目光裡閃爍着一絲薄薄的光暈,似乎是一層水汽,又似乎是些許生機,“你們……你……沙子……沙子……”
“你只需要再等三分鐘,只要三分鐘,我們就可以趕到了!我保證!”丹不斷給保羅希望,這讓保羅的聲音也開始顫抖起來,“好,好,我相信你!”
“三分鐘,只要三分鐘!”丹不斷強調着,可是保羅卻看到了手機來電,不得不切斷了丹的電話,然後接聽了起來,“琳達!琳達!”保羅整個人都變得鮮活了起來,彷彿從死亡的地獄裡穿梭過來,勃勃生機從話語之中噴薄而出。
夏奈爾已經泣不成聲,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因爲這樣好萊塢式的大團圓而感動落淚;她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因爲如此惡俗的美好結局而欣喜若狂,但這一刻,當保羅充滿生機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時,她真正地被打動了,淚流滿面。
“保羅,他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請告訴我,你沒事。我剛剛纔看到新聞,我把手機忘在家裡了。”琳達也已經說不出話來,淚水哽咽了喉嚨,聲音在微微顫抖着,前言不搭後語。
“他們知道我在哪兒了,他們正在趕過來,美國人來找我了。”保羅也喜極而泣,再次露出了笑容,沙子越來越滿,已經把他的胸膛完全掩埋,現在只剩下一張臉擡在上面,可以保持呼吸,但保羅卻不在乎,燦爛地笑了起來,安慰着妻子,“我會沒事的,我會沒事的!”
“感謝上帝!感謝上帝!”琳達在另一側已經徹底崩潰,哭聲淹沒了她的話語。
“他們要來了,他們就在路上,會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保羅不斷重複着,堅定地重複着,瞳孔裡迸發出了炫目的光彩,彷彿下一秒就可以逃出生天,“我愛你,我非常愛你。抱歉,我不應該來這裡的,我真應該聽你的。”濃濃的鼻音泄露了保羅此刻的愧疚和激動,乾涸的淚水再次涌現出來。
“親愛的,我不在乎,我只要你回家,快回家吧!”琳達深情地呼喚到。
“我會回家的。”保羅說道,“我保證,我保證!”然後丹就再次打電話過來,保羅不得不切斷電話,琳達迫切的聲音傳過來,“我愛你,我真的非常愛你,親愛的,再向保證?向我保證!”
“我保證!”保羅的聲音不由哽咽了,呼吸在這一剎那就停止了,似乎只是一毫秒,似乎又是一世紀,然後他接通了丹的電話,電話另一端傳來了鐵鏟的聲音,丹激動地說道,“我們到了,我們到了,就在這兒。保羅,堅持住,堅持住!”
整個棺材都已經被塞滿了,只剩下薄薄地一點點縫隙,保羅的臉頰都已經被沙子埋住了,“你們必須快點,沙子已經滿了。”
“保羅,堅持住,我們就在你上面。”丹繼續給保羅加油鼓勁,“差不多了,差不多了!我們看見棺材了,我們看見了!”
“快點,快點!”保羅已經支撐不住了,手電筒的光芒漸漸被掩埋,保羅緊緊地貼着棺材板,聲音越來越懇切,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虛弱,“打開啊,快打開,快。”他可以清晰地觸碰到生命的光芒,而死亡的黑暗就在身後追逐着他,一步,緊緊只要一步,他就可以逃出生天。“快點!快點!上帝!上帝!”
“我的天。”丹的聲音傳了過來,充滿了絕望……沉默,長長的沉默,沉默得讓世界陷入了冰冷,“真對不起,保羅。是馬克-懷特。他帶我們來到了活埋馬克-懷特的地點。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沙子徹底將手電筒掩埋,最後一絲光線也消失了,然後,整個棺材被填滿了。保羅,也消失了。大屏幕,再次陷入了黑暗。
蓋文呆住了,夏奈爾呆住了,泰莎呆住了,整個放映廳裡所有人都呆住了,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他們就這樣被高高地擡起,然後狠狠地砸下,所有的希望被砸成了無數碎片,然後呆愣在原地,腦袋停止了運轉,就連靈魂都徹底僵硬。
蓋文感覺到一陣窒息,冰冷的恐懼將大腦也吞噬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