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位紳士,爲什麼獨自一個人躲在這個角落裡?該不會是劇組工作人員太過熱情,所以休息時間不得不將自己隱藏起來,尋找一片清淨吧?”
耳邊傳來了一個輕快的打趣聲,藍禮卻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渾身肌肉瞬間緊繃起來,內心深處瞬間爆發出了一股生人勿進的強大氣場,恍惚之間,就彷彿進入了一個無菌空間,嚴防死守着每一個角落,任何一點點縫隙都如臨大敵,那種緊張和慌亂的氣息,填滿了一舉一動的細節。
可是,隨即藍禮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和笨拙。
他甚至不需要擡頭,只需要靜下心來,認真傾聽,就可以描繪出那燦爛的笑容與和煦的眼神,然後勾勒出來人的模樣與形象。
但他沒有。他沒有擡頭,始終低垂着下頜,渾身的戒備就好像豎起了尖刺的刺蝟,小心翼翼地擡起了視線,在正前方掃視了一圈,然後就捕捉到了一雙穿着白色帆布鞋和淺藍色牛仔褲的小腿,瞳孔隨即就收縮了起來,那種排斥的疏離感越發警戒起來。
他在驚慌着。
剛剛經歷了自信與尊嚴被徹底摧毀的恐懼,他現在就進入了全面戒備的狀態,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都可能讓他落荒而逃;但更爲可悲的是,他現在站在了一個角落裡,似乎自己把自己陷入了無處可逃的死角之中。
他應該怎麼辦?
他勉強地扯了扯嘴角,竭盡全力地掩飾着內心的混亂與不堪,強迫自己擡起下頜來,迎向了來人的目光,但這着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眼神不由自主就開始閃躲起來。
一如所料,來人正是魯妮-瑪拉。
他現在卻沒有辦法直視魯妮的眼睛,“嘿。”
一聲簡短的招呼之後,話語就這樣停頓住了,沒有後續,也沒有花樣,魯妮反而是愣了愣,攤開雙手,表示了自己的驚訝,但依舊沒有得到藍禮的迴應,她稍稍遲疑了起來,“哦,抱歉,是我打擾了嗎?你現在是不是正在爲拍攝做準備?噢,抱歉,真的抱歉。”
魯妮和藍禮不久之前才合作了“地心引力”,對於藍禮的習慣着實是再瞭解不過了。
下意識地,魯妮就退後了半步,稍稍拉開了距離,保持了足夠的空間,左右打量了一番,“呃,我是專程過來探班的,如果時機不太正確的話,劇組在哪個方向?我先過去和他們匯合好了。”
“不。沒關係。我很好。”藍禮的話語乾巴巴得一點水分都沒有,語句和語句之間也呈現出完全割裂的狀態,平時的遊刃有餘完全消失不見,似乎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魯妮微微愣了愣,隨即就恍然大悟過來。她想到了“地心引力”開機之前的那段經歷,藍禮投入表演的方式以及呈現出來的狀態,至今依舊曆歷在目、栩栩如生。
就在此時,魯妮注意到了藍禮遲疑猶豫的腳步,似乎正在準備離開這個角落,卻又不想要和她有更多接觸,於是正在尋找着一條可靠的路線,就彷彿是足球或者籃球運動之中進攻球員正在尋找防守漏洞一般。有些滑稽。
魯妮不由歡快地笑了起來,而後主動朝着旁邊讓開了位置。
緊接着,藍禮就快速點頭示意了一下,從那條縫隙之中快步離開;可以看到,他的腳步在拐角處稍稍停頓了片刻,似乎準備轉過身說些什麼,但緊繃的背影卻透露出了一股遲疑,終究還是選擇餓了放棄,再次邁開腳步,徑直遠去。
魯妮沒有立刻亦步亦趨地跟上去,而是停留在了原地,細細地回想起來。
她沒有閱讀過“爆裂鼓手”的劇本,只是曾經旁觀過藍禮在練習室學習架子鼓,那股執拗到近乎偏執的倔強,隱隱迸發出一股躁動的戾氣,那種不管不顧、一往無前、飛蛾撲火的氣勢着實有些駭人,寧爲玉碎不爲瓦全,這就是最爲恰當的形容語句。
這樣的個性只有兩個結局:要麼在成功之中走向輝煌,要麼在失敗之中走向毀滅。
沒有其他可能。
老實說,魯妮有些混淆,那到底是藍禮還是安德魯,兩個人骨子裡的那種固執是如此相近又如此相似,爲了夢想也爲了目標而奮不顧身地釋放所有能量,毫無保留地傾力而出,尤其是在練習架子鼓的時候,沒有表演也沒有鏡頭,明明是藍禮,卻透露出一股安德魯的氣息,漸漸地模糊界限。
今天,面對着剛剛的情況,魯妮卻漸漸品味出了不同。
安德魯的骨子裡是自卑的,而藍禮的靈魂卻是陽光的。面對同樣的困境,也許他們會選擇同樣的方式應對,但心態與情緒的不同,卻註定了結局的不同,就如同硬幣的一體兩面,卻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獨立個體,各自擁有自己的完整人格。
現在,魯妮所擔心的是,藍禮可以分辨得清楚嗎?又或者說,藍禮願意分辨清楚嗎?爲了表演也爲了角色,藍禮是不是正在刻意模糊這樣的界限,然後讓自己也混淆了真假,遁入混沌之中,然後漸漸地迷失自己。
“地心引力”拍攝過程中,藍禮的全情投入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因爲電影的結局是光明的。
那麼“爆裂鼓手”呢?如果安德魯的結局是黑暗的,這是不是意味着藍禮就可能入戲太深而導致無法擺脫?就好像“蝙蝠俠:黑暗騎士”的希斯-萊傑一樣?
想到這裡,魯妮的掌心就不由開始冒汗。
“嘿,女孩。”身後傳來了一個開朗而陽光的呼喚,魯妮也是瞬間一驚,猛地從自己的思緒之中醒悟了過來,隨後就看到快步靠近的保羅-沃克,“你怎麼不進去,該不會是在這裡等我吧?我應該沒有遲到吧……魯妮,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麼回事?上帝,你還好嗎?”
保羅充滿擔憂的神色讓魯妮緊繃的心絃稍稍鬆了鬆,嘴角的弧度也稍稍上揚了起來,“我沒事。”她的確沒事,只是神色稍稍有些擔憂罷了,想了想,魯妮補充說道,“我有些擔心藍禮。剛纔意外地在門口碰到他了。”
保羅緊接着就四處打量起來,尋找着藍禮的身影。
“他已經進入了。”魯妮連忙解釋到,“他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拘謹,似乎是太過投入角色了,你應該是知道他的。”
保羅立刻就明白了過來,輕輕頜首表示了贊同,“是,每一次投入角色的時候,他都沒有任何保留,確實讓人擔憂。”保羅曾經先後在現場觀看藍禮演出“超脫”和“醉鄉民謠”兩部作品,他可以理解魯妮話語的意思。
“不過,我覺得,藍禮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保羅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是滿不在乎,而是信心十足,“他始終都是如此。認認真真地對待每一個角色,從拿到劇本開始,一直到殺青結束之後,他都是全心全意地投入角色。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的前進方向,我們所需要做的,就是爲他加油助威。”
魯妮微微愣了愣,隨後就忍不住輕笑了起來,輕輕頜首,再次輕輕頜首,緊張的心情也就緩緩地鬆弛了下來。
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不斷地勸說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不要發散思維、不要提前預設,現在她什麼都不知道,僅僅只是憑藉着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來拼湊事情的全貌,這是不正確也不公平的,她應該相信藍禮,就好像保羅一樣。
與其在這裡惡意揣測,自己嚇自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黑暗;不如冷靜下來,進入劇組一探究竟。
本來,他們今天的任務就是專程前來探班的。
於是,魯妮也收起了思緒,好奇地詢問到,“瑞恩呢?他不是就在紐約嗎?爲什麼今天還是最後一個抵達現場的?”
今天的探班源自於瑞恩-高斯林的一次詢問。
最近剛剛結束了假期的瑞恩,重新回到了紐約。這段時間,瑞恩一直在籌備自己首部自編自導的作品“迷河”,他在假期過程中完成了劇本的撰寫——憑藉着一己之力,但現在,他需要更多的意見和觀點。
藍禮就是當仁不讓的首選。
於是,瑞恩就詢問了保羅關於藍禮的行蹤,得知“爆裂鼓手”纔剛剛開拍,他就主動提起了前來探班的約定,隨後又喊上了魯妮,這一趟行程才得以成行。
“最近幾天,他正在電影公司四處奔波,尋找投資,並且聯繫演員工會,希望能夠尋找到合適的演員。估計還是比較忙碌吧。”保羅不太確定地說道,“只有真正擔任了製片人之後才知道,拍攝一部電影是多麼困難。”
魯妮點點頭表示了贊同。
“是的,我現在就已經開始後悔了。”說話間,瑞恩也風塵僕僕地出現在了視線之內,慌慌張張地與魯妮、保羅分別擁抱了一下,可以明顯地察覺到,那皺巴巴的襯衫和雜亂的頭髮,透露出瑞恩這幾天的繁忙和邋遢。“我不斷地在想,我爲什麼要把自己陷入這樣的窘境之中?”
魯妮和保羅交換了一個視線,雙雙輕笑了起來。
瑞恩愣了愣,“怎麼,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進去之後,你可以和藍禮好好交流交流。我覺得,你們之間肯定能夠產生共鳴,也許,你可以尋找到答案。”魯妮意味深長地調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