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希臘神話之中,沒有一位父親是願意主動犧牲自己成就兒子的。準確來說,在西方文化的大部分時候,也沒有父親願意這樣做;反而是在東方文化之中,這樣的犧牲與獻身比比皆是。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如果弗萊徹知道的話,他願意主動犧牲嗎?還是被動犧牲?弗萊徹所謂的藝術完美,需要安德魯來完成嗎?安德魯又可以完成嗎?還有,弒/父/的情結到底是單方面完成的,還是雙方面的引導與互動?這對於整個故事核心思想的串聯都有影響,更重要的是,對於角色的塑造和完善也有影響。
JK到底需不需要知道?這應該是由你決定的。”
藍禮將自己的想法表達完畢,安靜了下來;達米恩卻沒有開口,而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達米恩是一個擁有想法的導演,但他終究只是一個新人,“爆裂鼓手”僅僅只是他的第二部作品而已,某些想法不夠成熟又或者不夠完善,這都是在所難免的。即使是那些天才型的大師,在職業生涯初期也難免有所紕漏。
藍禮是一個擁有想法的演員,經過如此多部作品的演出,漸漸形成了自己的感悟與理解,第一次擔任製作人,他也不太確定應該如何把控作品,更多還是傳遞自己的想法,然後留給導演足夠的空間進行思考和創作。
今天,藍禮作爲製作人與身爲導演的達米恩展開了交談,兩個人也沒有意識到發散思維最終會走到現在的地步,所以藍禮也沒有招呼JK-西蒙斯過來。
現在,西蒙斯是否應該瞭解整個故事的發展脈絡,這是由達米恩決定的。更爲準確來說,這是由達米恩所構思的故事和劇本決定的。
藍禮始終堅信着,一個優秀的劇本和一個優秀的角色,它本身是擁有靈魂的,它自己會發聲、會說話、會思考,那是具有生命力的。當然,這樣的劇本和角色都非常非常難得,不是經常能夠遇到的。
爲什麼比利-懷爾德和伍迪-艾倫被認爲是編劇大師?就是因爲他們筆下的故事和角色大部分都擁有靈魂,還因爲他們能夠真正地做到妙筆生花、妙語連珠。
現在,達米恩就必須理清思路,對於所謂的“弒/父/情結”到底應該如何安排?對於安德魯和弗萊徹的角色到底應該如何設定?尤其是對於結局的鋪墊到底應該如何安排?這不僅對於整部電影都有決定性的影響,而且對於兩位演員的表演也有影響。
洋洋灑灑地完成了所有的交流之後,藍禮也感受到一陣暢快感。
最近這段時間,爲了準備安德魯這個角色,除了架子鼓的練習之外,藍禮也始終在思考整個故事以及整個任務關係,今天的談話本來只是一個小小的交流而已,最後能夠碰撞出如此激烈的火花,藍禮自己也是心神激盪、亢奮不已。
果然,他還是想念劇組的。又或者更爲準確一點來說,他還是想念表演的。
真的久違了。
談話暫時到一段落,達米恩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藍禮也稍稍地放鬆了下來,然後這纔回過神來,注意到了梅麗莎和布萊克的存在。
藍禮的眼底流露出了一絲困惑,他的腦海之中完全沒有印象,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還有,爲什麼出現?
想當然地,藍禮的視線就落在了達米恩的身上,只是簡單地認爲他們應該是過來嚮導演打招呼的,於是,他擡起頭來,微笑地朝着兩位演員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就站起來,準備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
但隨即,藍禮就意識到,他是製片人。現在達米恩正在思考,如果放任劇組演員打斷達米恩的沉思,這是不是不太好?
藍禮的動作就稍稍停頓了下來,離開的腳步停留在了原地,“上午好。劇本朗讀的工作還需要再等等,約莫三十分鐘之後開始,你們現在可以坐下來休息休息,和大家聊聊天,JK剛纔正在和服裝組討論定裝的事宜,有興趣的話,現在梅麗莎也可以過去詢問一下。”
如沐春風。
藍禮依舊是那個藍禮,彷彿早晨的事情不曾發生過一般,雲淡風輕的態度和進退得當的禮儀挑不出任何毛病;但恰恰是這份淡定,卻讓人毛骨悚然。梅麗莎不由開始懷疑,上午發生的所有事情就是一個夢境。
“藍禮。”布萊克往前走了半步,遮擋在了未婚妻的身前,欲言又止。
藍禮眉尾輕輕一揚,立刻就捕捉到了布萊克的表情變化,解讀出了那張臉孔之中的神色,他的嘴角依舊保持住了笑容,“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轉過身,走向服裝組,討論一下梅麗莎的定裝事宜,而不是站在這裡發呆。”
意味深長的話語,讓布萊克呆愣住了。
“我知道了!”達米恩毫無預警地就跳躍了起來,用力擊打着雙手,歡快地說道,“藍禮,就這樣吧,就保持現狀。你按照你的方式進行表演,其他照舊。”
潛臺詞就是,暫時隱瞞着西蒙斯。
通過表演和故事的推進,讓西蒙斯所飾演的弗萊徹一點一點地意識到安德魯的壯大,他欣喜地歡迎着這一切,期待着自己傳承者的成長,一直到某一天,弗萊徹感受到了來自安德魯的威脅,漸漸開始感覺到了惶恐和害怕,事情卻已經來不及了,因爲安德魯已經羽翼豐滿。
將西蒙斯矇在鼓裡,通過藍禮的表演將這種層層推進的緊繃感展現出來,進而達到渾然天成的表演效果,最後弒/父/情節來臨之際,達米恩再告知西蒙斯,將那種犧牲的慘烈與悲壯通過鏡頭勾勒出來,進一步形成視覺張力,傳達震撼。
無疑,達米恩是一個天賦出衆的導演,對於角色與故事交融的細膩感現在就可見一斑,到後來也順風順水地成就了“愛樂之城”的巔峰。
藍禮點點頭表示了肯定,“沒有問題。”
達米恩此時才注意到了梅麗莎和布萊克的身影,神色輕快地說道,“咦,你們也到達了?歡迎歡迎,休息調整一下,我們就可以開始劇本朗讀了。”
“達米恩。”梅麗莎的聲音響了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從布萊克身後繞了出來,站到了達米恩的面前,“抱歉,我今天冒犯了藍禮,在這裡,我表示真誠的歉意,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布萊克意識到了不妙,藍禮的話語在舌尖之上細細咀嚼過後,總算是品嚐出了些許味道,他試圖阻止梅麗莎,卻終究還是慢了半拍,梅麗莎居然就這樣脫口而出了,這讓布萊克懊惱地皺起了臉頰,五官全部擁擠到了一起。
該死的!
藍禮是一個言而有信之人,說到做到,他根本就沒有打算懲戒梅麗莎,剛纔的話語意思就是:
只要梅麗莎現在乖乖地閉上嘴巴,他就當做上午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但現在,梅麗莎卻自己主動爆料了,本意是想要搶佔先機,在導演面前表示衷心;到頭來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果然,布萊克隨後就在達米恩的臉上看到了無盡的困惑和茫然,完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藍禮依舊是不慌不忙的神態。但這一次,他沒有開口爲梅麗莎辯解。
他不是一個聖人,他也沒有打算成爲一個聖人,因爲他沒有打算既往不咎,只是暫時決定秋後算賬而已;現在梅麗莎主動自我爆料,他當然不會幫忙遮掩,憑什麼?更何況,梅麗莎心急火燎地主動坦白,不是尋求原諒,本質來說,其實是惡人先告狀,搶先一步在達米恩面前討好,繼而把藍禮的後續反應全部都提前預防住。
小小的伎倆,在藍禮眼中卻無比拙劣:
難道梅麗莎忘記了,藍禮是“爆裂鼓手”的製作人;如果藍禮有心現在就立刻懲治梅麗莎,即使達米恩求情,也沒有人能夠阻止藍禮。
又或者說,梅麗莎現在就是故意在激怒藍禮,試圖將自己僞裝成爲受害者,最好的結果就是被開除出劇組,然後梅麗莎就可以成爲矚目焦點,並且以弱者的姿態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現在所有的表現都是步步爲營地逼迫藍禮?
這是一種可能。
儘管藍禮不認爲梅麗莎和她的經紀人不具備這樣的智慧,操作如此錯綜複雜的公關與宣傳策略,但依舊是一種潛在可能。雖然對藍禮來說根本無效,類似的伎倆和陰謀,着實太過小兒科也太過狗血了。
作爲當事者的藍禮,此時卻有種旁觀者的超然,津津有味地投來了審視的視線。
面對梅麗莎的話語,達米恩不明所以、一頭霧水,布萊克只能慌慌張張地挺身而出,幫忙收拾殘局,“抱歉,真的抱歉。”
連連表示了歉意之後,布萊克拉拽着梅麗莎轉身離開,現在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就這樣相安無事纔是最好的結果;站在這裡,布萊克也不確定梅麗莎是不是會把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梅麗莎還試圖留下來,但力量對抗的落差卻讓她沒有辦法站穩腳跟,匆匆忙忙地就被布萊克拉走了。
留在原地的達米恩依舊反應不過來,“呃……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