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森-克拉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青春逼人的藍禮-霍爾。
他不喜歡藍禮。
嚴格來說,不是不喜歡藍禮,而是不感冒。
他始終認爲,“藍禮-霍爾”不過是新聞媒體和社交網絡打造出來的一個神化形象罷了,就好像湯姆-克魯斯、泰勒-斯威夫特、哈里森-福特、碧昂斯等等等等,人們迫不及待地在他們的名字下面貼上一個個標籤,然後越來越多人崇拜和喜愛他們,但歸根結底,卻始終沒有人能夠真正地瞭解他們面具背後的真實面目。
也許湯姆-克魯斯就是一個摳腳大漢,也許泰勒-斯威夫特就是一個發黴宅女,也許哈里森-福特就是一個收藏癖老頭,也許碧昂斯就是一個自戀公主……
對此,約翰森沒有任何意見,因爲這本來就是商品社會的必然,他只是單純地沒有興趣也不會好奇罷了,相較而言,他還是更加喜歡“真實”,現實生活中真實存在的那些人和事,這纔是更爲重要的。
看看藍禮的故事,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會覺得“那是胡扯”。所有人都在頂禮膜拜,所有人都在低頭臣服,所有人都在讚不絕口,就好像是一個完美的童話。
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鋪天蓋地的吹捧,什麼EGOT,什麼影帝滿貫,一切都着實太過離譜,那傢伙才二十四歲好嗎?嚴格來說,還未滿二十四歲!簡直不敢相信,就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了這一名演員似得,全面開掛,恨不得直接跪舔才心滿意足。
但問題就在於,即使是在童話故事裡,辛德瑞拉也不是人人都稱讚的好姑娘。那麼,憑什麼現實生活中就可以真正地出現一個“完美”呢?真是荒天下之大繆。
約翰森不認爲藍禮是一個例外。
即使是受到無數追捧的喬治-斯蘭德和“堂吉訶德”也是如此,那些不過是另一個動聽美好的童話罷了,喬治-斯蘭德本來就是一個商業音樂製作人而已。真正的民謠,早就已經湮滅在了時代場合之中,就好像“搖滾已死”一樣。
換而言之,藍禮的所有,在約翰森看來,只是好萊塢電影產業打造出來的另外一個商品而已。
更爲準確一點描述,約翰森不喜歡也不討厭,而是……不關心。又或者是,不屑一顧。
這一次,之所以願意接下這份教學工作,還是來源於好友的勸說。
“反正你現在一直在教授架子鼓的課程,討人厭的學生也着實不少,即使再可怕,也不至於比上一次那個砸爛了架子鼓的神經質熊孩子更糟糕。你就把他當做是另外一個普通學生。你也沒有提高或者降低收費價格,一切都再普通不過了,不是嗎?”
約翰森無法反駁。
於是,他出現在了這裡。
不過,還沒有見面,藍禮就已經遲到了,而且還需要他親自外出尋找,這樣的學生不是破天荒獨一份,也絕對是一個另類了。正如約翰森所說,“媒體之上的一切都是騙人的。”他一點都不奇怪,現在的藍禮恰恰證明了他的所有想法和猜測。
真正見面之後,約翰森的感觸有些奇怪。
僅僅只是一個照面的印象,就已經打破了所有新聞媒體傳遞出來的固定模式,難以想象,現在正在一步一個腳印創造歷史的男人,卻不過是一個灑脫陽光的街頭少年;但換一個角度來看,這也直接證明了約翰森的想法。
腦海之中思緒洶涌着,但表面之上,約翰森依舊保持着禮貌的笑容,這是基本禮儀。
察覺到藍禮疑惑的視線,約翰森不緊不慢地解釋到,“我想,你應該沒有攜帶手機。我剛纔致電的時候,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沉穩冰冷的男人,他告訴我,你應該是迷路了,但範圍不會太遠,出來周圍兩條街區溜達一下,就可以找到人影了。所以,我專程出來碰碰運氣。”
藍禮啞然失笑,“抱歉,我遲到了。”
沒有狡辯,也沒有抗拒,藍禮爽快地承認了錯誤。
這稍稍讓約翰森有些意外——他的話語無比隱晦,並沒有以任何形式發出指責,但藍禮還是坦然地正視自己的錯誤。也許,這說明他是一個有家教的年輕人,這就是全部了。
藍禮可以隱隱地察覺到約翰森的不爽。儘管約翰森以爲自己掩飾得非常好了,但在藍禮眼中卻是無所遁形;不過,這不能責怪約翰森,在任何時候的任何場合,遲到都是一件非常沒有禮貌的行爲,這是他的錯。
事實上,藍禮提前了四十五分鐘出門,卻在附近街區兜兜轉轉了三十分鐘,愣是沒有找到目的地,以至於最終遲到了。這是不是意味着,下一次他應該提前一個小時出門?還是乾脆帶上人/體/導航儀馬修-鄧洛普閣下?
“讓我們現在就開始學習課程吧。學習,必須抓緊時間。”沒有其他的解釋和客套,藍禮微笑地切入了正題,禮貌而溫和。
這是約翰森第二次感到意外。
之前遇到過一位家世優渥的學生,遲到之後就高高在上地表示:計費還是按照原來的時間進行,遲到的部分也照常算錢,不需要擔心。
當然,這是約翰森所在意的事情,但問題在於,他也不差那麼十分鐘二十分鐘,完全可以把時間補全,以實際勞動來換取自己的酬勞。對方的姿態就彷彿把他當做乞丐一般,斤斤計較着那一點點計時費用,着實讓人心氣不順。
但藍禮卻沒有。他的說話重點在於學習課程。
也許,他的家教確實不錯。
約翰森點點頭,“教室其實就在街角,你已經很近了,我們一起過去吧。”但腳步纔剛剛邁開,約翰森就不得不無奈地再次說道,“這個方向,那是反方向。”然後他就看到了藍禮充滿困惑的眼神,他點點頭給予了肯定,“是的,你的理解錯誤了。我很確定。”
音樂教室的確就在街角,距離藍禮所在的位置只有不到一百米。但對於路癡來說,那就是迷宮般的一段路。
說是音樂教室,其實是紐約大學音樂學院校區裡的一棟老舊教學樓,現在更多時候作爲學生社團的駐地,學生們自己會在這裡進行排練、演出和活動。
另外,格林威治村的獨立樂團們也經常會在這裡舉辦演出,小巧的演出場地只能容納五十人到七十人左右,費用不高,目標觀衆集中,着實是再合適不過了。
看着眼前的排練房間,藍禮不由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受到天氣潮溼影響而斑駁的牆壁,角落裡懸掛着破碎的蜘蛛網,空氣之中散發着一股刺鼻的黴味,暗黃色的燈光有氣無力地苦苦支撐着,缺少了陽光的支持,似乎根本無力照亮整個房間,那種昏暗而壓抑的氣氛一點一點地傾軋下來,就好像三月陰雨綿綿的天空一般,無從逃脫。
曾經,藍禮在外外百老匯打滾了很長一段時間,剛剛抵達紐約的那段歲月,還有結束了“太平洋戰爭”拍攝之後的那段歲月,藍禮就頻繁出入這樣的建築、這樣的房間,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或者昏暗角落裡,日復一日地摸爬滾打,默默期待着自己的努力和拼搏能夠闖出一片天地。
藍禮必須承認,那不是一段美妙的時光。
有時候,排練到一半,老鼠就這樣從演員的腳面上爬過,又或者是蟑螂從天花板掉落下來,從最開始的雞飛狗跳到後來的從容淡定,這是一個過程,不僅因爲習慣,還因爲他們的演出舞臺可能也會面臨同樣的局面。
但那卻是一段不可取代的時光。沒有彼時的磨礪和沉澱,自然也就沒有之後的崛起和成長,即使兩世爲人也是如此。
“抱歉,這裡的排練室都是如此。春天剛剛過去,下城區這裡着實太過潮溼,一直到七月纔會好起來。請忍耐忍耐。”約翰森語氣盡可能地保持平穩,不緊不慢地做出了簡單說明,在對方開口挑刺之前,醜話說在前頭。
約翰森背對着藍禮,藍禮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平靜的語氣卻透露出了太多太多內容。
藍禮可以張嘴解釋一下,通過憶苦思甜來搭建橋樑,拉近彼此的關係,但他覺得沒有必要,他不需要和每個人成爲朋友,他也不可能和每個人成爲朋友。
“那就讓我們快點開始上課吧,可以早一點離開這裡。”藍禮以反諷的方式開了一個玩笑。
約翰森微微愣了愣,他有些無法分辨,這到底是不是玩笑。但是,藍禮隨即的話語就打斷了他的思緒,“屬於我的架子鼓是哪一個?”
“右手邊。”約翰森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回答到,而後才收斂了思緒,正式投入了自己的教師角色,“你之前是否學習過架子鼓?我的意思是,任何形式的架子鼓,哪怕只是玩一玩也算;那麼其他樂器呢?每一種樂器都和節奏有關,只要是旋律,它就隱藏着節奏。”
約翰森熟練地開始進入狀態,“這樣吧,你先坐在架子鼓後面,按照你的方式和你的理解,放輕鬆,不需要有任何負擔,隨意地打幾個節奏,哪怕是胡亂敲擊也可以,讓我們感受一下鼓點的韻律和節奏,然後我們再展開討論。你覺得如何?”
“沒有問題。”藍禮爽快地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