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裡是多倫多嗎?”
這是艾米莉今年戛納電影節揭幕以來聽到最好笑的笑話。
她不是唯一一個如此認同的,周圍一大片記者紛紛鬨笑起來,急躁而煩悶的氣氛稍稍得到了緩解;但歡笑過後,那名手持白色記者證的中年男子還是沒有停頓,徑直進入了電影宮之中,希望搶先佔據一個席位。
此時艾米莉才反應過來,白色記者證的持有者根本就不需要提前抵達,但對方還是在紅地毯開始之前就來到了電影宮。這一個行動本身就說明了,他對今天的盛況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從現場的情況來看,他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紅地毯終於開始了。
艾米莉跟隨着隊伍緩緩地前進,視線餘光時不時地望向了那一片炙熱的金色聚光燈,一名接着一名的頂尖大牌閃亮登場,着實令人目不暇接,從最開始的興奮到最後的麻木,她的心情漸漸就平復了下來,焦躁不安地打量着隊伍的前進情況,始終看不到縮短的跡象。
突然之間,紅地毯的開端就騷動起來,如同噴氣式飛機低空飛過一般,嗡嗡的雜音在耳膜之上不斷地滾動激盪着,醞釀,醞釀,再醞釀,然後猛地爆炸開來,尖叫聲和嘶吼聲水銀瀉地般地傾斜下來,滾滾巨浪瞬間淹沒全場,甚至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反應時間。
賈斯汀-汀布萊克?
艾米莉轉過頭去,但下一秒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視線之中可以清晰地捕捉到熱浪氤氳扭曲的軌跡,所有臉孔、所有表情、所有呼喊、所有嘶吼全部都遁入了一片朦朧的混沌之中,漫天漫地都只剩下那一片紅色,張揚而癲狂的紅色,吞噬着周圍所有一切。
“藍禮-霍爾”。
這是艾米莉腦海之中的唯一想法,除了藍禮之外,她着實想象不出任何人能夠享受如此獨具一格的待遇,即使是萊昂納多也不能。
艾米莉不由踮起了腳尖,穿過人羣和欄杆,在紅地毯之上尋找着藍禮的身影。嚴格來說,她不算是藍禮的影迷,但此時還是難免產生了一絲好奇,到底是一位什麼樣的年輕人,在過去幾年時間裡掀起了一股“藍禮風暴”呢?
但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紅地毯之上人潮洶涌,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瑞恩-高斯林、妮可-基德曼、凱瑞-穆里根、艾瑪-沃特森等人全部都還停留在紅地毯之上,或者接受採訪,或者接受拍照,或者粉絲互動,腳步始終沒有着急離開。
除此之外,還有諸多電影的幕後製作人員、市場營銷或者推廣的相關人員、贊助商所邀請的特別嘉賓以及負責維護秩序的保安工作人員,他們全部都熙熙攘攘地聚集在紅地毯之上,目測至少超過三十人聚集在狹窄的空間裡。
在人海之中,尋找一個特定的對象,哪怕是“光芒萬丈”的藍禮,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下意識地,艾米莉微微移動着視線,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但飄忽不定的目光還是慢慢地、悄悄地轉移向了一個角落,然後,她就看到了藍禮。
近在咫尺的藍禮。
艾米莉着實被狠狠地嚇了一跳,驚呼聲就這樣蹦了出來,“啊!”
這一聲呼喊在嘈雜而喧鬧的噪音之中還是顯得無比突兀,周圍人羣的視線都齊刷刷地投射了過來,包括藍禮。
瞬間,艾米莉就成爲了矚目焦點,她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圓了眼睛,以眼神來表達自己的歉意。因爲她此時才意識到,藍禮和她之間僅僅間隔了兩道欄杆,但他卻不是爲了她而過來的,而是爲了眼前聚集的一小撮影迷們——
剛纔藍禮正在和影迷們親切地交流對談着。
很久很久之後,艾米莉才細細地回味過來,藍禮的存在就如同一個光源般,慢慢地、慢慢地吸引着視線投射過去,不張揚、不耀眼、不刺激,卻沒有人能夠忽視;但顯然,艾米莉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突然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藍禮撞進視線之中,驚呼聲就這樣脫口而出。
“抱歉。”艾米莉放下了手掌,整張臉孔都皺了起來,連聲表示了歉意。
艾米莉可以感受到,藍禮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她的身材十分矮小,站在人羣之中,幾乎被淹沒在西方的大高個之中,看起來可憐兮兮地被擠在縫隙裡,但這一刻,周圍的其他記者們都紛紛讓開了空間,空氣的流動都變得順暢起來。
“希望我的出現不是一個驚嚇。”藍禮嘴角帶着淺笑,沉聲打趣地說道。
周圍的記者們都紛紛發出了低低的笑聲。
“不,不不,當然不是。”艾米莉連連搖頭,重複地強調着自己的態度,“我只是……我只是……”艾米莉發現,自己不能實話實說,否則就太失禮了,到了嘴邊的話題就變成了,“我只是太累了。你知道,歡迎來到戛納。”
艾米莉努力保持着輕鬆的語調。
“但這就是電影節的魅力,不是嗎?”藍禮朝着旁邊的觀衆們投去了視線,眼神微微明亮起來,似乎正在尋求着認同感一般,“過去這幾天,我也觀看了幾部電影,這非常有趣,但就目前來說,我最期待的就是明天上映的’穿裘皮的維納斯’。”
“那麼你最喜歡的呢?”艾米莉下意識地脫口問到,她沒有期待着藍禮會回答,但沒有想到,她真的得到了答案。
“‘弗魯特維爾車站’。”藍禮沒有任何猶豫,脫口而出,“主競賽單元的話,’阿黛爾的生活’。”
“你也這樣認爲嗎?我也是!”艾米莉的眼睛也不由地明亮起來,熠熠生輝地閃爍着光芒,“我昨天還在電影宮裡和一位記者因爲’阿黛爾的生活’爭吵了起來,他認爲這是一部無病呻吟的作品,沒有任何意義,也沒有任何深度。上帝,我簡直不敢相信!”
“美國記者?”藍禮輕巧地反問到。
艾米莉沒有回答,但張大嘴巴的表情卻足以說明問題了:藍禮猜對了。
藍禮輕笑出了聲,“美國記者們無法欣賞理解’阿黛爾的生活’所擁有的那種細膩和深刻,整體來說,它所折射的是歐洲中產階級的困惑和迷思,不是美國的。當然,’弗魯特維爾車站’的情況則是反過來,歐洲記者們勢必認爲談論層次還是太淺了,沒有回味,也沒有反思。”
“嘿,藍禮!不要這樣污衊污衊好嗎?我個人也非常非常喜歡’弗魯特維爾車站’。”
“等等,我確實不覺得’阿黛爾的生活’特別優秀。”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周圍所有記者們全部迫不及待地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那爭先恐後、熱火朝天的討論狀態,似乎恨不得捲起袖子來,現場就展開一場辯論,艾米莉和藍禮的聲音也不再特殊,僅僅只是無數聲音裡的兩個意見而已。
藍禮可以察覺到艾米莉投射過來的視線,他微笑地說道,“這是我最喜歡的時刻。”
認認真真觀看電影之後,經過消化和沉澱,凝聚出自己的觀點,然後爲了自己喜歡的電影而據理力爭,不是人身攻擊,而是爲了摯愛而堅持立場,試圖說服對方,不是爲了讓對方喜歡上自己所熱愛的電影,而是爲了讓對方認同自己對電影的審美和見解。
這無疑是電影節最美妙的時刻。從聖丹斯到特柳賴德,從多倫多到柏林,總是如此。
艾米莉還沒有來得及開口說話,然後就看到藍禮挑起了眉宇,示意了一下前方,“嘿,雖然我無比痛恨打斷你們,但隊伍已經前進了,繼續滯留在這裡,確定沒關係嗎?”
正在排隊的粉色記者們連忙轉過頭,這才注意到,隊伍已經大步大步地朝前移動了約莫二十米,而他們還忘乎所以地停留在原地,於是一窩蜂地,所有人都邁開了腳步,快速縮短距離。
艾米莉也在其中。
腳步停下之後,艾米莉再試圖尋找藍禮的身影時,卻只看到了一個背影。她不由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同樣是我最喜歡的時刻。”
艾米莉忽然就有些明白了,爲什麼柏林和聖丹斯如此厚愛藍禮,今年年初,藍禮遺憾地錯過了這兩個電影節,卻絲毫無損於他在兩座城市的受歡迎程度,各個電影院的各個場合都可以聽到關於藍禮的話題。不絕於耳。
“啊啊啊!”
“啊啊啊!”
狂熱的尖叫聲打斷了艾米莉的思緒,現場觀衆的熱潮已經達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在失控邊緣岌岌可危地顫抖着,那大片大片的紅色圍繞着電影宮氤氳開來,讓人幾乎就要窒息,卻也讓人忍不住想要參與其中,成爲他們的一份子。
不過,艾米莉終究還是跟着隊伍持續前進,進入了電影宮之中,朝着盧米埃爾大廳的方向走了過去。對於“醉鄉民謠”的熱情,現在正在一點一點地升溫,她的情緒已經開始亢奮起來,這到底會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呢?
紅地毯之上,熱潮卻纔剛剛開始。
視線之中的所有觀衆都在瘋狂地吶喊着,那一張張扭曲猙獰的面容撲面而來,張牙舞爪地宣泄着情緒,等待了七天、壓抑了七天、忍耐了七天,現在這一刻,他們終於可以徹底釋放,以最高待遇歡迎藍禮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