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就提及過,在貴族家庭之中,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羈絆是非常稀薄的。基本來說,孩子都是由管家和保姆撫養長大的,比起血緣關係的父母來說,孩子和管家、保姆的關係更爲親密,也更加緊密。
霍爾家也是如此。
管家菲利普-登巴和保姆丹妮斯-斯蒂文斯(Denis-Stevens)負責教養照顧四個孩子,雖然四個孩子都聘請了家庭教師,但整體而言,男孩們和菲利普更加親近一些,女孩們則是丹妮斯看着長大的。
在這之中還有小小的區別。
身爲管家,菲利普地位超然,基本遵循貴族所有禮儀,並且作爲喬治-霍爾的左右手,掌管整個宅邸的所有事務,真正的世襲家族之中,管家位置都是世代傳承的工作,絕對不是普通外人可以擔任的。
所以,菲利普需要恪守更多規章制度,他和兩個男孩的關係更加親密,但他還是必須遵守貴族的禮儀,嚴格來說,並不像是父子關係;倒有點兒亦師亦友的意思。
而身爲保姆,丹妮斯則有所不同。許多貴族家庭的保姆都是聘請而來的,她們有專門的系統教育以及培訓機構,接受過相關訓練之後,就如同面試工作一般上崗,只有很少很少的貴族家庭會採用世襲制度。
自然而然,丹妮斯的束縛就少了很多,將自己所有的母愛都傾注到孩子身上,與孩子的羈絆和關係也更加緊密,更接近於母親的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丹妮斯現在已經年逾八十歲,年輕的時候照顧了伊麗莎白-霍爾,後來跟隨伊麗莎白一起來到了霍爾家,又分別照顧了艾爾芙和伊迪絲。
丹妮斯自己曾經生育過一子一女,女兒在年幼之時意外夭折,兒子順利成年之後卻罹患重病,飽受折磨數年之後撒手罹患,現在她也是孑然一身。兒子去世之後不久,伊迪絲就出生了,所以丹妮斯將自己所有的心血都放在了伊迪絲身上。
四個孩子之中,伊迪絲和丹妮斯的關係也是最爲緊密的。
“保姆(Nanny)”,這是一個非常口語化的稱呼,在貴族家庭之中,只有孩子會這樣稱呼自己的保姆;另外,在口語之中,人們還習慣用這個名詞來暱稱自己的奶奶或姥姥,顯得更加親暱,也更加童稚。
霍爾家的四個孩子,現在只有伊迪絲依舊如此稱呼丹妮斯,而其他孩子長大成年之後,都直接稱呼名字了。這一個小小的細節就可以看得出來,丹妮斯之於伊迪絲的重要程度。
數年之前,藍禮和伊迪絲都還沒有成年,丹妮斯就因爲身體的關係而選擇了退休,並且離開了倫敦,到鄉村居住,頤養天年。
這一次,丹妮斯專程邀請伊迪絲回去共度聖誕節,而且還更進一步回到了霍爾家的大宅子,顯然不僅僅是爲了過節而已,估計背後還是可以看到伊麗莎白的影子——
丹妮斯和伊迪絲的關係十分緊密,這是事實;伊麗莎白是由丹妮斯一手帶大的,這也是事實。
一直以來,爲了不讓丹妮斯擔憂,好好地享受生活,伊迪絲很少談及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每次通話和見面的時候也都是語焉不詳地帶過;如果伊麗莎白告訴丹妮斯,伊迪絲現在正在前往戰場之類的危險地方工作,需要幫忙勸說,丹妮斯肯定願意出力的。
這就是成人世界的卑鄙。
打着“爲了你好”的旗幟編織着善意的謊言,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底線,最終卻也無法確定,到底是爲了誰好。
當藍禮聽到伊迪絲提起“保姆”的時候,不祥預感就侵襲而來,第一反應就是驚呼了一句“耶穌基督”,因爲他知道,只要是面對丹妮斯的事情,伊迪絲就會失去冷靜,哪怕明知道是一個陷阱,她也會心甘情願地跳下去。
藍禮相信,伊麗莎白也知道這一點。
至於話語之中提起的“查理”,那是他們的私人家庭醫生,交情不淺。
爲了丹妮斯而回到倫敦的伊迪絲,很快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陷阱,但她卻沒有辦法責備保姆;更何況,丹妮斯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太好,年事已高,需要好好休養,所以即使是明白了過來,伊迪絲也沒有辦法抽身離開。
轉眼,就是一個月時間。
即使不需要伊迪絲詳細交代,藍禮也可以腦補到相關畫面。
生活在那幢房子裡,就好像靈魂被捆綁住了一般,即使伊迪絲的身體是自由的,隨時都可以離開,但她終究還是放心不下丹妮斯,無法輕易地轉身撒手,於是,她就變成了風箏,而風箏線則牢牢地握在了伊麗莎白的手中。
這就是他們的母親。
藍禮不由想起了當初的“哈姆雷特”邀約,他們選擇了暫時妥協,最終目的還是想要孩子退步,然後按照他們的意願選擇道路。
“艾爾芙呢?”藍禮一個反問就抓住了問題的重點。如果艾爾芙也在家裡,再加上伊麗莎白,那種壓抑感和憋屈感,着實讓人不寒而慄,即使是藍禮,現在也有些扛不住。
伊迪絲流露出了詫異的神情,“奇妙的地方就在這裡,艾爾芙沒有回來。除了聖誕節那一天,回來住了一個晚上之外,她就始終都不曾出現;亞瑟也是。這着實太奇怪了。”
以前遇到類似的事情,艾爾芙的身影始終不容忽視,比如說藍禮迴歸倫敦拍攝“愛瘋了”,再比如說藍禮回到倫敦西區的舞臺之上,艾爾芙都是代表。她不會主動送上門蹚渾水,卻也不會刻意迴避躲藏,而是以自己的方式處理,很多時候,甚至處理得比喬治和伊麗莎白更好。
但這一次,艾爾芙卻“消失”了。可以看得出來,這是刻意的。
似乎,艾爾芙身上也發生了他們所不知道的故事,不過,艾爾芙始終和藍禮、伊迪絲保持距離,即使是亞瑟,艾爾芙的交流也十分有限,僅僅只是維持着貴族家庭表面之上的親情關係,這就是全部了。所以,藍禮無從探知,也不想探知。
“所以,丹妮斯的身體,還好嗎?”藍禮再次轉移了話題,開口詢問到。
果然,伊迪絲稍稍放鬆了下來,“都是一些老毛病,她的心臟不好,卻又特別喜歡吃甜食。這着實是讓人頭疼。這一次,她的膝蓋也不太好,倫敦陰天的時候,她就站不起來,她需要有人來照顧,但我爲她聘請護士,她又不要。上帝,你說,她爲什麼如此固執呢?”
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伊迪絲,藍禮不由輕笑了起來。
同樣的固執,丹妮斯是如此,伊迪絲也是如此。老實說,藍禮覺得,伊迪絲和丹妮斯更像是母女,至少性格和習慣方面來說是如此,就連相處模式都是。
此時,馬修走了過來,兩個人交換了一個視線,眼底都滑過了一絲笑意:這樣的伊迪絲着實有些可愛。
隨後,馬修接過了藍禮手中的餐盤,挑了挑眉尾,似乎在詢問着,“咖啡?”
藍禮回答到,“威士忌。”然後視線落在了伊迪絲身上,意思是說,今晚伊迪絲需要喝一杯,他準備作陪。
馬修隨即就明白了過來,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那最後你到底是怎麼離開的呢?”藍禮是瞭解伊迪絲的,如果丹妮斯沒有得到妥善安排,她是放心不下的,否則也不會被留在了倫敦整整一個月。現在再回想一下剛纔的風風火火,所有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伊迪絲喝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再次撓了撓頭髮,“丹妮斯答應我,到一家療養院居住三個月,一方面是觀察一下身體,讓醫生可以系統地完成檢查;另一方面也是適應一下療養院的生活,如果她還是不喜歡,她就必須接受我聘請的護士,在家裡照顧她。”
“哦,所以你說服她了?”藍禮微微有些詫異地詢問到,丹妮斯就是一箇中規中矩的奶奶輩,對於新生代的女性/覺醒沒有什麼瞭解,自然也無法理解伊迪絲的諸多選擇。
“什麼?”伊迪絲愣了愣,沒有反應過來。
“伊麗莎白說服丹妮斯,由她出面把你喊回去的理由,你說服丹妮斯了?”藍禮具體解釋了一番。
藍禮深深地認爲,伊迪絲現在的思想反應速度比以前慢了至少兩拍,但這也不能責怪她,畢竟在那個拘束而冰冷的大宅子里居住了一個月,沒有同化也沒有退化,這已經非常難得了;更何況,伊迪絲現在的約會對象是……等等,她更換約會對象了嗎?
“關於我的工作?”伊迪絲反問了一句,然後揮了揮手,“我簡單帶了過去,丹妮斯也知道,我對於自己的事業有所追求,她給予了一些勸告,卻沒有深究;真正麻煩的是,他們開始關心我的約會對象了。”
“……”空氣突然安靜,藍禮和馬修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反應,反而是越發凸顯出了那種安靜,把那種荒謬的喜感襯托了出來。
伊迪絲自己也知道,舉起了雙手,滿面無奈地做出了一個投降的姿態,“我知道。事情根本和我的工作無關,而是因爲我的約會對象。我不明白,克里斯到底有什麼問題,他們要如此激動,甚至就連保姆都搬出來了。”
“難道他不是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全部都是問題嗎?”馬修那清冷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吐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