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我想起了海瑟和艾利克斯一樣。”
安妮堅定地說道,但說完之後,卻靜靜地坐在原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等了一小會,這纔再次擡起頭,認真地看着藍禮,“你說,海瑟會遺憾嗎?因爲,她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演唱那首歌,她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在練習,甚至手指都流血了。但現在,她卻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懵懵懂懂的話語,似乎不諳世事,卻又彷彿看透滄桑。
保羅不由嚇了一跳,“安妮?你怎麼知道……”怎麼知道海瑟已經去世了?
但後面的話語終究還是沒有能夠說下去,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辦。
安妮卻擡起頭看向了保羅,神情堅毅的說道,“因爲藍禮說過啦,旅行的時候,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陪伴到最後的。有些時候,終究還是需要自己走完。現在,海瑟就自己走上了一段旅程,對嗎?”
簡單質樸的話語,意思表達不太完整,沒頭沒尾,但保羅還是聽懂了,擡起頭看了藍禮一眼,然後慌亂地點點頭,“是的……是的。”深呼吸一下,保羅也冷靜了下來,細心地說道,“雖然海瑟現在是一個人,但她永遠是最強大、最陽光的那個,對嗎?也許,她現在就正在放聲高歌呢,盡情地享受着自己的夢想,你覺得,海瑟的歌聲好聽嗎?”
“好聽!”安妮露出了一抹羞澀的笑容,“我喜歡海瑟的歌聲。”
“那,你更加喜歡海瑟的還是藍禮的呢?”保羅又追問了一句。
小妮子頓時就被難倒了,一下就撞進了保羅的懷抱裡,“你是故意的!哪裡有像你這樣提問的?”然後瞪圓了眼睛,重重地瞪了保羅一眼,隨後就轉頭看向了藍禮,“藍禮,保羅剛纔故意欺負我,你看到了,對不對?”
坐在原地的保羅還沒有來得及辯解,藍禮就連連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對!我看到了!我們今晚就不要和保羅一起了,他不是一個乖孩子!”
保羅滿頭問號、百口莫辯,“你……我……這……”最後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藍禮和安妮兩個人,一臉無辜,卻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破功笑了起來,耷拉着肩膀,“抱歉,都是我的錯,安妮,請原諒我好嗎?”
藍禮功力高深,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這就對了,安妮,你願意原諒保羅嗎?”
不過安妮就明顯是功力不夠,忍耐了又熱鬧,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連忙擡起了雙手,捂住嘴巴,但笑容還是忍不住輕溢出來,眉宇之間都是滿滿的輕快和愉悅。
看着保羅那可憐兮兮的表情,安妮往前湊了湊,做了一個鬼臉,強忍住笑容,認真地說道,“你忘記了嗎?我想要成爲演員,不是歌手!嘻嘻!”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但保羅也無法反駁,只能是乖乖地點頭表示了肯定,然後攤開了雙手,“是的,是的,肯定是這樣的。”
那束手無策的表情,讓安妮終於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下就歡快地大笑了起來,雙手依舊捂着嘴巴,但笑聲卻已經肆無忌憚地流淌了出來,就連周圍的氣氛都變得明快起來。
看着捧腹大笑的安妮,藍禮的嘴角也不由跟着上揚了起來,眼神稍稍有些出神,今晚的表演居然讓小妮子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夢想,這絕對是一個意外收穫。
當然,現在安妮還年幼,隔三差五就可能出現一個全新的夢想,演員不見得就是她最終的目標;但最爲重要的是,經歷了家庭的動盪,經歷了生活的變化,安妮現在終於找到了奮鬥目標,笑容也再次回到了臉頰之上,生活終究會一點一點好轉起來的。
對於十一歲的孩子來說,現在就要求他們立刻長大,這着實太過殘忍,也太過冰冷。如果可以朝着夢想一路狂奔,在跌跌撞撞之中,慢慢學會成長,這也許是更加溫和而現實的方式。
“藍禮?藍禮!”
耳邊再次傳來了呼喚聲,藍禮回過神來,朝着安妮投去了視線,那張臉頰之上微微染上了兩團紅暈,但額頭之上卻依舊看不到汗水,於是,微笑地投去了詢問的視線,而後開始在四周尋找着內森的身影。
“藍禮,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呢?我是說,你是怎麼成爲一名演員的呢?我應該這麼做呢?”安妮微微有些氣喘,但眼睛卻格外明亮。
原本站在角落裡閒聊的內森,注意力卻時時刻刻留心着,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藍禮的舉手示意,快步走了過來,側耳傾聽着藍禮的低聲叮囑,隨後就快步轉身離開;再次回來時,手裡還帶着安妮的隨身藥物以及一杯溫水。
“模仿,模仿就是表演的第一步,也是每一位演員必須經過的階段。”藍禮正在解釋着,“可以學習模仿那些動物,也可以學習模仿身邊的人,漸漸學習到模仿的技巧,這就是第一步。”順手接過了內森遞過來的藥物和溫水,遞給了安妮。
安妮卻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乖巧地接過了藥物,倒進了嘴巴里,然後大口大口地喝水起來,但隨後就焦急地說道,“繼續說,你繼續說。”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藍禮,待藍禮再次開口之後,她纔再次開始喝水起來。
注意到了安妮的口渴,保羅低聲告訴了內森一聲,再次要求了一杯溫水。
卡座之中,藍禮、保羅和安妮三個人正在熱火朝天地閒聊着,安妮不斷要求着保羅講述當初前往海洋拍攝衝浪電影的經歷,充滿了好奇和期待,然後視線餘光就可以看到有人來到了卡座旁邊,躍躍欲試地站在旁邊,卻擔心打擾了談話節奏,遲遲沒有開口。
此時,安妮的注意力全部都落在了保羅身上,於是,藍禮轉過頭,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站在眼前的不止一個人,而是五、六個人,身後還有正在站立着聊天的人羣,分辨不清楚分界線,其中站着一名約莫七十、八十歲左右的老人,滿臉褶皺、稀疏白髮,右手拄着柺杖,微微彎曲着後背,即使只是站在原地也顫顫巍巍地發抖着。
藍禮連忙站立了起來,離開了卡座,禮貌地迎了上前,“你還好嗎?”
“哈,不用擔心我。我準備離開了,出租車已經在門口等着了。”老人暢快地輕笑了一聲,簡單地解釋到。
即使身體已經站立不穩了,但身姿依舊挺拔,就好像是一名敬業的老兵一般,血液之中都深深地烙印着曾經的痕跡。“我只是專程過來告訴你一聲,今晚謝謝你。你知道,一直到現在,我還是會經常夢見那些歲月,但大多時候都是噩夢;可是,今晚應該會是一個美夢。”
藍禮微微張了張嘴巴,試圖迴應一句話,但老人卻沒有給他機會,禮貌地點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就拄着柺杖轉身離開了。
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出現在今晚的先驅村莊,不知道他爲了什麼才發出如此感嘆,也不知道他的噩夢到底是什麼,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太多太多。
人們總是在詢問着,藝術不是金錢,它到底能夠帶來什麼?就連溫飽都無法滿足的時候,還有什麼資格談藝術呢?
眼前的老人就是答案。
溫飽很重要,金錢也很重要,但比起它們來說,世界上還有更多重要的東西,氣節、風骨、信仰、自由和夢想。也許,精神世界的富裕不足以延續生命,卻足以將自己與芸芸衆生區分開來,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靈魂。
“少爺,謝謝。”站在旁邊的另外一個年輕人打斷了藍禮的思路,聲音微微顫抖地說到,藍禮的視線卻依舊落在了那個老人身上,沒有離開,“今晚的演出真的太精彩了!簡直不敢相信,我們真的在現場觀看了你的演出,我想,每一位堂吉訶德都會嫉妒我的。”
藍禮收回了視線,微笑地說道,“抱歉,剛纔正在目送着那位老先生的離開,有些走神。”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之後,藍禮接着說道,“今晚能夠前來捧場,這是我的榮幸。今晚的工作能夠順利完成,還需要感謝你們呢。”
年輕人離開之後,另外一位中年男子走了上前,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一點什麼,卻又無法準確表達,最終只是說道,“這將是一部非常非常精彩的作品,我現在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它上映了。”感嘆結束之後,又補充了一句,“謝謝。”然後這才慌亂地轉身離開。
一句“謝謝”,包含了太多太多。
有些人感謝的是藍禮的精彩現場演出,有些人感謝的是民謠時代的浪潮重現,有些人感謝的是親臨電影拍攝現場的神奇經歷,還有些人感謝的則是……那些關於越戰關於六十年代關於逝去生命關於遺落夢想的曾經。
今晚的先驅村莊無疑是熱鬧的,表演結束之後,幾乎每一位觀衆都遲遲不願意離開,不單純是爲了藍禮,更多是爲了交流彼此內心的涌動和亢奮,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也是值得紀念的夜晚,腳步總是在原地逗留,依依不捨。
在離開之前,似乎人人都產生了一種默契,專門找到藍禮,沒有尖叫,沒有吶喊,沒有擁抱,僅僅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謝謝”,卻道盡了數不盡的情感,先驅村莊和煤油燈酒吧、劇組和現實之間的界限又一次開始變得模糊起來。
離開這道大門,他們就再次從六十年代回到了二十一世紀,也從民謠浪潮年代回到了網絡通訊時代,如同穿越時空一般,心頭的感想和滋味只有自己能夠細細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