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那個夢境是如此漫長,穿越了時空,也穿越了宇宙,在時間的長河之中肆意徜徉着。
他夢到了楚嘉樹,夢到了丁雅南;他夢到了藍禮-霍爾,夢到了“地心引力”;他夢到了海瑟-克羅斯,夢到了“野獸”……
重生、穿越、兩世爲人、逆天改命、命運輪迴,時空隧道之中的紊亂和混沌迸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能量,一切的一切都打亂了、混雜了、模糊了、朦朧了,彷彿所有都是真實的,卻又彷彿所有都是虛假的,就好像——
就好像在浩瀚的宇宙之中穿行一般,站在了造物主的高度,俯瞰着人類的誕生和變換,俯瞰着生物的誕生和滅亡,俯瞰着地球的興衰和起伏。他是如此渺小,卻又如此雄偉。
渺小和雄偉,這是一對自相矛盾的反義詞,卻無比和諧的交融在一起,開拓出了全新的視野。
藍禮的記憶有些模糊了,不太確定自己是從哪一本書閱讀到的,古希臘哲學家、古羅馬天文學家、亦或者是某個普通人,但他曾經瞭解到這樣的一個觀點:
宇宙無窮無盡,浩瀚無邊,根本無法觸碰到極限;而唯一能夠完成探索的,則是人類的思想。
那些愚昧而普通的人類,牢牢地將自己的思想禁錮在一方天地之中,拒絕接受世界的恢宏和宇宙的浩瀚,那麼他們將註定成爲時間長河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只有真正打開眼界、敞開胸懷,才能尋找到永恆。
藍禮可以理解這番話的核心思想。
因爲他自己就正在親自體驗着,只有見證過大海的洶涌,才能明白地球的遼闊;只有感受過文化的不同,才能明白民族的多樣;只有經歷過羣體的差異,才能瞭解世界的繁複。
就好像肌萎縮側索硬化症一樣,沒有真正一路走來,它永遠只是新聞或者傳聞之中的“某個特殊病症”而已,始終無法感同身受,更加無法瞭解,它是真實存在的。黑人是如此,同/性/戀是如此,女性是如此,還有那些罹患罕見病症的患者亦是如此。
偏見,來源於無知,也來源於禁錮。
對此,藍禮深深地表示理解。但,一直到今天,真正地感受了世界的廣袤、蒼穹的空曠和宇宙的浩瀚,藍禮才完全打開思想的大門,窺見了另外一個維度的高度。
“如果你不走出去看看,你會以爲這就是全世界。”——“天堂電影院”。
夢境着實太過真實,現實着實太過虛幻,徹底打破了所有時空的壁壘,以至於藍禮就這樣迷失在了時間和空間的縫隙之中,尋找不到回去的道路。
緩緩地睜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多久——又或者說,沉睡了多久,還是說,他一直都是清醒的,現在只是從一個夢境進入另外一個夢境,就好像“盜夢空間”裡一層一層的夢境結構一般,完全無從判斷。
“藍禮,你醒了!”
內森那胖乎乎的臉龐出現在了視線之中,他的手裡還端着一塊起司蛋糕,房間裡隱隱約約涌動着紅茶的香氣——不是上好的紅茶,只是立頓的紅茶茶包而已,淡淡的香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內森的臉上流露出了慶幸和喜悅的表情,欣喜若狂地幾乎就要跳躍起來,那激動到不知所措的眼神更是栩栩如生。如果不是嘴角的蛋糕屑的話,可能藍禮就要感動得潸然淚下了。
“羅伊,藍禮醒了!羅伊!”
內森轉過頭,朝着門口方向呼喊到,又再次回過頭來,迫切地詢問到,“你餓了嗎?你肯定餓了,你已經昏睡了那麼久,現在整個胃部裡面一點東西都沒有,那些營養液一點都不管用。怎麼樣,你現在想要吃點什麼?”
不由自主地,藍禮的嘴角就勾勒起了一個輕盈的弧度。即使頭腦依舊昏昏沉沉,無法理清思緒,甚至沒有辦法進行思考,但還是忍俊不禁。
先是羅伊,而後是阿方索,再是醫生……短短不到三分鐘時間,整個房間就擠滿了人;但隨後短短不到兩分鐘時間裡,羅伊和內森就開始趕人,人羣又熙熙攘攘地魚貫離開了房間,最後只剩下醫生。
即使只是躺在房間的牀鋪上,沒有親眼目睹,藍禮也可以聽到門口之外傳來的騷動,在腦海之中描繪出走廊裡的景象,似乎整個攝影基地都躁動了起來,所有人都同時聚集在了他的房間門口。如此熱鬧的圍觀場面,着實蔚爲壯觀。
醫生做了一個簡單的檢查,確認藍禮的身體狀況沒有大礙之後,建議現在開始食用一些流質食品,等胃部稍稍適應了食物之後,再開始進食固體食品,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問題,一切安好,只要藍禮認爲自己準備好了,就可以投入日常工作了。
老實說,藍禮對於西方人定義的“流質食品”十分有意見,看起來不知道是米糊還是燕麥粥的食品,黏糊糊得就像是嘔吐物一般,不要說下嚥了,僅僅只是用勺子攪拌一下,就彷彿有一根金箍棒正在攪拌自己的胃部一樣。
不過,仔細想想,在醫院病牀之上度過的十年,病房裡的流質食品也是一個德性,難以下嚥。對於眼前的食物,藍禮也就沒有更多怨言了,只是……他爲什麼要吃流質食品呢?他的身體狀況不是良好嗎?沒有任何問題嗎?流質食品?這太誇張了吧?
“如果你持續如此攪拌下去,我相信,它不會變得更加容易下嚥,只會讓情況變得更加糟糕。”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房間門口傳來,擡起頭,然後就看到了穿着一件淺黃色毛衣的魯妮-瑪拉,臉上帶着一抹淡淡的微笑,雙眼明亮而深邃,這讓他不由想起了漫天星辰。
藍禮擡起頭來,靜靜地注視着魯妮,沒有說話,只是用勺子盛了一勺流質食品,高高地舉了起來,然後就看到濃稠的食物一點一點地從勺子滿溢出來、滑落下來,那模樣着實是讓人難以靠近,更不要說塞進嘴巴里了。
魯妮不由莞爾,眉頭微蹙起來,一臉驚恐地搖了搖頭,然後指了指藍禮,“你纔是那個需要進食的人,不是我。我想,你現在的胃部已經開始抗議了吧?”聲音之中帶着一絲幸災樂禍的調侃,但笑過之後,嘴角就緩緩地平復了下來,沒有再繼續開口。
藍禮沒有再繼續抗拒,而是舀起了流質食品,送進了嘴巴里。舌頭的味蕾似乎已經沉睡,品嚐不出一絲味道來,這再次喚醒了腦海之中的回憶,那些關於楚嘉樹的回憶,如此味道着實是太過熟悉了,所以,夢境和現實、過去和現在,依舊分辨不清楚。
魯妮靜靜地注視着藍禮的動作,即使作爲旁觀者,那正體不明的食物也讓人皺眉,但作爲當事者,藍禮卻彷彿習以爲常地完成了進食,不疾不徐的動作,恍惚之間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糟糕透頂的流質食品。
“所以,瑞恩-斯通尋找到了生存的目標和生命的意義了嗎?”
魯妮的提問,平緩而安寧,眼睛之中綻放出專注而亢奮的神采,卻猶如驚雷一般在藍禮的耳邊炸開,滔滔不絕的記憶碎片洶涌而至,剎那間將整個大腦塞滿,然後打破了平衡、衝破了束縛,現實和夢境之間的混沌全部消散,真實感重新回到了身體之中。
現實。夢境。過去。現在。楚嘉樹。藍禮-霍爾。
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他的指尖不由微微蜷縮起來,細細地感受着掌心之中的溫暖:他曾經是楚嘉樹,他現在是藍禮-霍爾;病房、宇宙,那是夢境,劇組、燈箱,這是現實。剛纔那漫無止境的夢境,現在終於甦醒了。
藍禮,他是藍禮。身爲演員的那個藍禮,追逐藝術夢想的那個藍禮,擁抱自由的那個藍禮,經歷了絕望和困境之後,他再次獲得了新生,就如同瑞恩-斯通衝破了束縛,重新感悟了生命的意義,再次找到了生命的起源。
在“地心引力”的故事之中,瑞恩經歷了三個階段,從抗爭,到放棄,再到奮力一搏。
在宇宙的浩瀚之中,絕望的孤獨扼殺了所有的求生可能,瑞恩選擇了放棄;可是在生命彌留之際,他再次找到了生命的起點,來自家人,來自自己,來自夢想,更來自生命的意義,這使得他衝破了束縛,展開了絕處逢生的逃亡,只爲了再次感受到地心引力。
第二階段走向第三階段的轉折,無比複雜,無比深奧,也無比重要。正是爲了感悟這一點,藍禮將自己困在了燈箱營造的“太空宇宙”之中。
經歷了漫長的掙扎和痛苦之後,藍禮成爲了瑞恩,又或者更爲準確一點來說,瑞恩成爲了藍禮,在兩個角色人物身上,藍禮真正地感受到了共鳴,不僅僅是方法派演技那麼簡單,而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烙印,打破了時空和虛幻的壁壘,融爲一體。
沉靜下來之後,那所有的體驗再次栩栩如生地翻涌起來,讓人忍不住細細地品味,然後,嘴角就這樣輕輕上揚起來,即使嘴巴里的流質食品依舊粘稠而無味,但發自靈魂深處的純粹喜悅還是開始噴發。
“是的,我找到了。”藍禮迎向了魯妮的視線,微笑地表示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