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磨納悶道:“什麼意思?”
“別聽老神棍胡說。”
王半仙將其餘幾幅畫拿了過來,擺在了茶几之上。
第一幅畫是邊城。一位身穿獸衣,披頭散髮的魁梧男子,渾身浴血,單刀撐地,一人獨自對抗西楚的萬馬千軍。他的身後是大明西陲第一城,隱陽城。隱陽城頭,有人已準備降旗,準備開城投降。
第二幅畫是江南水鄉。綠水湖畔,半空中有一仙風道骨、聖光繞身的劍仙,俯視蒼生,地上匍匐着膜禮下拜的城中百姓。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人,凌空躍起,一劍刺向那名劍仙,卻被那名劍仙一指制住,動彈不得。
第三幅畫則在京城。八臂哪吒城變成了斷瓦殘垣,烽煙四起,城內餓殍遍野、伏屍十萬,血流成河。皇宮化作一團火海,有一鐵衣將軍,坐騎黑馬,冷漠的望着這一切。
王半仙神色有些萎靡,喃喃道,“形勢不妙啊。只有這些?”
丹青生方纔作畫,幾乎耗盡全部心力,身體有些虛弱,低聲道,“作畫之時,本應還有一副,可是落筆之時,卻記不起來了。你也知道,我行散之時,是沒有什麼意識的。”
王半仙嘆了口氣,“西境陷落,仙人顯聖,京城絕戶。難道五百年前的亂世,又要重現人間了?”
丹青生說:“我畫的東西,也未必作的準的,當年去書劍山,我不畫到你死在書劍山上,如今你這不活蹦亂跳的嘛?”
王半仙沒有告訴他,並非他畫的不準,而是當年他幾乎耗盡全部修爲,以驚神陣之力,逆天改命,從死神手中偷了一條命,那次書劍山之行,九死一生,稍微任何差池,性命就交代在那邊了。
如今,丹青生作出的三幅畫,很是不妙,與半年前他在洛水河畔替大明國祚占卜的那一卦不謀而合。那一卦中,也存在一個變數,兇吉未知,他連佔三卦,依然是同一情形。
丹青生勸他盡人事,聽天命,王半仙卻不甘心。
他對這個世間有太多的責任,對這個江湖有太多的感情,絕不容有人來破壞他守護的這個人間,神仙也不可以。當年國師王天師不允許,如今的算命先生王半仙也不允許。
只要事情還未發生,一切皆有可能。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王半仙撫掌將這三幅畫碎爲粉末,“我要去一趟江南。”
丹青生有些擔心,當年從書劍山上逃出來的三人中,命運各不同。他看淡了生死,癡情于山水與丹青之間,過着隱居的生活。王半仙和李純鐵卻一心想要爲這個天下做些事情。這一點,他比不過二人。
三十年來,王半仙自毀音容,廢掉武功,隱姓埋名,藏匿於山河之間,躲避着書劍山追殺。他冒書劍山之大不韙,硬生生將江湖中的氣運藏了三十年,早已被書劍山視爲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可王半仙精於算數,每次都毫髮無傷的逃脫,讓書劍山毫無辦法。
李純鐵則搖身一變,成爲登聞院院長,暗中掌握着江湖的命運。
兩人一明一暗,看似老死不相往來,卻有着同樣的目標。
“你不怕那些人來找你?”
王半仙說:“反正這條命是撿來的,與其苟活,倒不如干他孃的一場。我走了!”
書童道:“齋飯已經做好了。”
王半仙說也別整這麼多虛頭巴腦的,丹青山莊不缺銀子,給我弄個千兒八百兩的,我先花着。等以後有錢了,再還你們。不過,以後估計也不會有錢的。
丹青生讓書童取了五千銀票,給了王半仙。王半仙連聲謝都沒說,拿着幡兒告辭。丹青生與書童送出山莊門外,臨行之際,丹青生忽然問,“天師,江湖中的運數,你藏到了哪裡?”
王半仙有些得意道,“天機不可泄露。”
說罷,他唱着嶺南那邊不知名的陝北小調兒,離開了山莊。
書童研磨望着他離去的身影,道:“師父,這個老傢伙好古怪。”
丹青生收回心神,道:“研磨,你不是一直想離開丹青山莊,到江湖上闖蕩一番嘛,爲師準了。你這就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出山去吧。”
研磨一聽,興奮地差點跳了起來,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師父,你對我真是太好了!”轉念一想,“我若不在,師父您怎麼辦?”丹青生沒好氣道,“師父我有手有腳,還照顧不了自己嘛?”
丹青生回到房間,從懷中又取出來一幅畫。畫上,丹青生倒在了血泊之中,雙手、雙腳都被砍斷,旁邊是散落一地的筆墨紙硯,在他屍體邊,站着一名中年人。
他沒有告訴王半仙,當年書劍山上,其實還有一個人活着下了山。
……
寒山寺。
蕭金衍等人進了寒山寺,這座寺雖不是金碧輝煌,卻也錯落有致,頗爲別緻,忍不住遊玩一番。
寒山寺主持真靈禪師正在禪房打坐唸經,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心中卻慌得一比。蘇州城又新修了一個天寧寺,據說來得是一個番僧,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將他寺中的幾個大香客引到了那邊,還從他寺內挖走了幾個得力的和尚,弄得這邊香火大不如昔。
如今,諾大的寺廟,只有他與一個小徒弟坐守。這小徒弟還好吃懶做,對香火之事極不上心,有心不用,卻又找不到合適的替代人選。此刻,真靈禪師看到蕭金衍一行人進了院中。
他乃一寺方丈,又是得道高僧,高迎遠送的活,做起來有失身份,看了一眼小徒弟,卻發現正靠在蒲團上打鼾,於是咳嗽兩聲,那徒弟睡得跟死豬一般,於是用木魚敲了他腦袋一下。
徒弟醒了過來,摸摸頭,“師父,你打我幹嘛?”
真靈禪師衝外面努努嘴,小徒弟才意會過來,蹭的跳起來,一步三搖的走了出來,衝蕭金衍等人道,“各位施主,歡迎蒞臨敝寺,不知各位來此,是打尖兒還……是問前程,還是求姻緣?是詢仕途,還是問官運,敝寺是有求必應,最近還推出新活動,老香客拉新香客,還有提成可拿。”
蕭金衍哈哈道,“施主二字,可不敢當。我現在窮得連個銅板都沒有,哪裡可施?”
小和尚一聽沒錢,臉頓時耷拉下來。
蕭金衍一指李傾城,“這位纔是你們的施主。”
小和尚連衝李傾城堆滿笑容,還未等他開口,李傾城道,“錢,我倒是有,不過我李某人生來二十餘年,一不燒香、二不拜佛、三不許願……”
還未等說完,小和尚打了個哈欠,“再見。”
剛一回大殿,真靈禪師的木魚如暴風驟雨一般打了過來,小和尚捂着腦袋跑了出來,邊跑邊喊:“師父,我按您教的說啊,你打我幹嘛。”
蕭金衍也道,“大師,你怎麼還打人啊。”
真靈禪師道,“這小子,好吃懶做,一人吃倆人的飯,睡得比我還多,教訓他兩句,還學着頂嘴,我打他是爲了幫他。”
趙攔江道,“要不,我也幫幫你?”說着就要上前揍真靈禪師,蕭金衍連伸手拉住,“人家家事,幫也不落好。”
這小和尚跑得跟兔子似的,倒也沒吃虧,真靈禪師追了半天,氣喘吁吁,先前那副得道高僧模樣蕩然無存。他說,“各位施主,來便是緣分,既然有緣,不如坐下來,品一品茶?論一論道?若有緣分,貧僧贈一卦,也無妨。”
蕭金衍說論道就不必了,討杯茶就可以,我還真有些渴了。
衆人在客房落座,小和尚燒水奉茶。
小紅魚見院中有池,池中養着數十條錦鯉,色彩斑斕,跟小和尚要了些魚食,給錦鯉投食,小和尚站在一旁陪着。
“這些錦鯉,養了有些年頭了吧?“
小和尚道,“打我記事時,就在這裡了。美女施主姐姐,你喜歡嘛?我送你一條如何?”
小紅魚點了點頭,“當然喜歡。”
她中帶着魚字,所以對這些錦鯉十分喜愛,對着錦鯉指指點點,道:“這條不錯,可以清蒸,這條也很大,可以麻辣,一鍋可能裝不下。就要這條吧。”
“呃呃……你這是要殺死那條錦鯉啊。”
小紅魚笑吟吟望着他,“怎麼,小和尚,捨不得了?”
“我們出家人,講究慈悲爲懷,不殺生的。”
“那你吃不吃肉?”
小和尚撓撓頭,“我偶爾吃點,我師父天天吃,他無肉不歡。”
“那他不殺生嘛?”
“我師父說雞鴨爲人腹中物,世間萬物皆有命,他吃這個時候,都要念經的,還說叫普度衆生。”
這時,不遠處牆頭之上,有道黑影一閃而過,小紅魚認出那人,與小和尚交代了兩句,於是追了出去。
客房之內,蕭金衍等人被真靈禪師的高談闊論震驚到了,這個印堂發黑,那個大難臨頭,挨個指點了一番,本以爲他們會向他求破解凶兆之道,好趁機索要一筆錢財,沒料到趙攔江很有禮貌的揍了他一頓。
小和尚見到師父鼻青臉腫綴在後面要卦錢,衆人頭也不回,最後真靈禪師一個狗撲,抱住了李傾城大腿,說:“你們不能就這樣走了,算卦不給錢,喝茶不給錢,把人打了還不給錢,天下哪裡有這樣道理,還有王法和天理嘛?”
李傾城不耐煩,取了快碎銀子,往地上一扔,真靈禪師就勢一番,在銀子落地之前,將銀子抄在手中,身手之靈活,出乎衆人意料,趙攔江“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蕭金衍問,“跟你一起的紅魚姐姐呢?”
小和尚道,“紅魚姐姐說有點事情,先走一步,遲些到客棧跟你們匯合。”
……
寒山寺外。
小紅魚追着那一道黑影,在松林澗停了下來。黑衣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揚,面容枯黃,彷彿大病初癒,剛一停下,忍不住咳嗽起來,若不是方纔展露出高明的輕功,誰也不會想到,這個看上去癆病鬼模樣的人,竟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小紅魚望着來人道,“你來幹嘛”
癆病鬼道:“蘇紅魚,你這些日子過得有滋有味的,我若不提醒你兩句,怕你忘了自己身份吧。事情查得如何了?”
小紅魚道,“我沒有義務向你彙報。”
“宇文大人對你很不滿意,你要小心了。”
小紅魚冷聲道,“吳法天,我蘇紅魚做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大人那邊,我自然會去解釋,倒是你,別有事沒事就跑到宇文大人那裡說三道四,嘴碎的還不如個婦道人家。”
癆病鬼大怒,“你!咳……咳……”
這癆病鬼,正是光明神教八大邪王之一“無法無天”吳法天,此人行事狠辣,性格乖戾,雖未入三榜,死在他手中的三榜江湖豪傑,卻不在少數。年輕時,吳法天練功時走火入魔,傷了肺經,落下了病根,氣血稍不順暢,便會咳嗽。
不知何時,小紅魚手中多了一柄短匕,紅光粼粼,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你想動手?”
小紅魚一言不發,欺身向吳法天刺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