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
楊家宅外。
張贇與楊寒柔並肩而行。
楊寒柔美貌的面容上,始終掛着一抹擔憂。
“張贇哥哥,你說,這顧錦年到底有沒有恢復記憶啊?”
楊寒柔出聲,詢問張贇。
“應該恢復了一點,但不完全,不然的話,他早就公開真相了。”
“不過寒柔妹妹,你也莫要擔心什麼,就算他真的恢復記憶,也代表不了什麼。”
“現在整個京都都知道顧錦年調戲在先,只要我們兩個一口咬定是顧錦年有錯在先,顧家也不敢亂來。”
“而且寒柔妹妹也不需要擔心顧家的勢力。”
“如今這朝堂當中,文官勢力越來越大,武將地位也越來越低,這是不可爭議的事實。”
“顧家的地位,也會隨之下降,一朝天子一朝臣,當朝太子爺與文臣關係極好,等到太子爺上位了,顧家算什麼東西?”
張贇出聲,言語當中對顧家充滿着不屑。
以小見大的話,一個大儒之子如此瞧不起武將,可想朝堂當中的局勢有多僵硬。
隨着張贇這番話說出,楊寒柔並沒有露出釋懷的表情,反而有些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到楊寒柔這般,張贇愈發恨上顧錦年了。
“寒柔妹妹莫要擔心什麼了。”
“爲兄待會回去,見一見家父,相信他能解決。”
話都說到這裡,楊寒柔點了點頭,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很快,楊寒柔回到了府內。
張贇也沒有囉嗦,直接朝着家中走去。
只是,回到府內後,楊寒柔緩緩將一張紙條展開。
這是午課時,她在抽屜發現的。
【明日午時,三香院見】
很簡單的一句話,楊寒柔一瞬間就知道是誰寫的。
顧錦年。
她一路上心神不寧,就是因爲這件事情。
顧錦年約她明日午時見面,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身爲禮部尚書之女,楊寒柔並不愚蠢,相反很聰明,不然的話也不會第一時間將責任甩給顧錦年。
此時此刻,她最擔心的就是顧錦年恢復記憶,將這件事情公之於衆。
一但真相大白,那她就徹底倒黴了。
張贇瞧不起顧家,是因爲張贇不知天高地厚,不明白顧家有多恐怖。
她知道。
只是,讓她疑惑的是,顧錦年爲什麼要找自己?爲什麼不直接公開?而是要找自己一趟?
她不理解。
楊府內,楊寒柔的目光變得十分複雜,神色也略顯冰冷,沒有半點柔弱。
兩刻鐘後。
京都北坊。
一處府宅內。
張贇端立於一名中年男子面前,男子身着青衣,面上沒有鬍鬚,顯得十分白淨。
渾身上下瀰漫着浩然正氣。
這是當代大儒,大夏境內最有名的讀書人之一。
張雲海。
年僅四十九歲,便已經著書成儒,雖在朝中無有官職,但權勢極大,大夏書院授課主師。
極有可能成爲下一代大夏書院院長。
而此時此刻。
隨着張贇將今日所有的事情全部道清之後,張雲海的面容卻略顯沉默。
父子之間,沉默了足足半刻鐘。
最終張雲海的聲音緩緩響起。
“他恢復記憶了?”
這句話像是自我疑問一般。
而站在面前的張贇,立刻開口回答。
“父親,孩兒認爲,顧錦年只是恢復了一部分記憶,具體情況應該還不知情。”
“所以不足爲患。”
“再者,楊叔不是已經登門道歉,如今滿城都認爲顧錦年品行敗壞,退一萬步來說,顧錦年當真恢復記憶,那又如何?”
“木已成舟,已經成了定局。”
張贇出聲。
他顯得有些不以爲然。
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即便顧錦年恢復記憶又能如何?
能證明什麼?
口說無憑,一張嘴說的過兩張嘴嗎?
可此言一出,張雲海卻搖了搖頭,望着張贇有些無奈道。
“贇兒,你想錯了。”
“爲父擔心的從來不是顧錦年,而是顧家。”
他出聲,對張贇的見解感到失望。
顧錦年恢復不恢復記憶算什麼?
怕的是顧家。
而不是顧錦年。
“父親,如今我們站住了腳,顧家又算的了什麼?”
“本身顧家就有些功高震主,有證據還好說,若無證據,顧家也不敢亂來?”
“當真蠻橫下去,天下讀書人都要唾罵顧家,聖上也絕不允許顧家這般胡作爲非。”
張贇依舊不在乎。
並非是瞧不起顧家,而是今日被顧錦年各種怒懟,使他心中有無名之火,所以纔會顯得這般激進。
當然,主要面前站着的人是自己父親,換做別人,張贇自然不敢這般亂語。
“你還是不懂,你當真以爲,禮部尚書遮掩此事,是怕得罪顧家?”
“這件事情,原本與你無關,可你知道爲父爲何牽扯進來嗎?”
“僅是因爲你喜歡楊寒柔?”
張雲海目光略顯冷意,對自己這個兒子感到失望。
此話一說,張贇頓時有些慌張。
他父親是大儒,從小在這種光環之下,讓他既感壓力也感榮耀,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得到父親認可。
如今聽到這話,自然有些慌張,也極其好奇,這背後到底藏着什麼?
“還請父親大人明示。”
當下,張贇低着頭,他實在想不到,只能詢問。
“贇兒,爲父不是不願教你,而是很多事情需要你自己去明白。”
“否則教你再多次,都是無用功。”
張雲海嘆了口氣。
畢竟張贇年齡不大,想不到這個層面也合情合理。
“楊寒柔將顧錦年推入水中,差點導致顧錦年身亡,這件事情聽起來是大,可最終顧錦年活下來了。”
“在你眼中是否認爲,顧家會雷霆大怒,找禮部尚書麻煩?”
“而楊大人擔心顧家找麻煩,所以編造謊言,對外宣稱是顧錦年調戲在先?”
張雲海問道。
“恩。”
張贇點了點頭,他雖然知道肯定沒有這麼簡單,可他想不出其他原因,所以只能點了點頭。
“這就是爲父失望之地。”
“你把堂堂禮部尚書想的太簡單了,你也把爲父想的太簡單了,甚至你把整個大夏所有讀書人都想簡單了。”
“顧錦年墜水,的確事大,可禮部尚書爲人正直,更是當代大儒之一,品德高尚,若兒女犯錯,爲父相信楊大人一定不會遮遮掩掩。”
“但顧錦年不一樣,他是顧家的人,顧家代表着是滿朝武將。”
“楊大人怕的是什麼?怕的是顧家以此爲由,作爲大夏開戰之由。”
“自聖上登基之後,十二年來,整個朝廷日日夜夜,時時刻刻爭論的是什麼?”
“還不是邊境戰爭,陛下想要開戰,可滿朝文臣寧死也不答應,硬生生壓了十二年。”
“倘若被顧家抓住機會,彈劾楊大人,大夏也極有可能進入戰爭狀態,那個時候必將是血流成河,屍骨如山。”
“爲了天下大義也,楊大人寧可違心,也不能讓顧家得逞。”
“這也是爲父爲何參與進來,讓你去佐證的原因。”
“而且,這滿城風雨,有不少人的影子在其中,不然國公之孫差點溺水身亡,你當真以爲所有人都是傻子?”
張雲海一番話說出,鏗鏘有力。
也讓張贇徹底懵在原地。
他真的以爲,這只是一件小事,卻沒想到這背後牽扯這麼多東西。
仔細想想也是。
禮部尚書是什麼?著書成儒的存在,名望上比自己父親大數倍,這樣的人,怎可能會因爲一點點小事,而違背正直?
“父親大人,孩兒明白了。”
“可眼下該怎麼辦?”
張贇彎着腰,滿是好奇問道。
“靜觀其變。”
“你方纔有一句話說的特別好。”
“無論顧錦年有沒有恢復記憶,如今衆口鑠金,木已成舟。”
“只是,接下來不管如何,你儘可能不要去招惹顧錦年,無論他愚不愚蠢,你要記住,顧家人不蠢,國公之首可不是靠蠻力上去的。”
“尤其是顧寧涯,能成爲懸燈司副指揮使,絕對不是尋常人能應付的。”
“你只需要好好讀書,等大夏書院開始,你早點凝氣,真正成爲一名讀書人,這纔是你的重心。”
“記住,未來的路,爲父已經幫你鋪好了,不要因爲眼前的一點點爭議而壞了前程。”
“顧錦年與你,終究不是一路人。”
張雲海言語認真道。
這一番話給予張贇極大的自信,也讓張贇瞬間釋懷。
的確,現在跟顧錦年爭這個爭那個有什麼意義?笑到最後纔是贏家。
自己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
不過末了,張雲海的聲音繼續響起。
“對了,顧家得到了大夏書院的直錄名額。”
“想來顧錦年也會與你一同進入大夏書院。”
張雲海緩緩說道。
但這句話,讓張贇臉色又是一變。
“直錄名額?”
“顧錦年去大夏書院,不是害人嗎?”
張贇有點接受不了了。
在他心中,大夏書院是讀書人的聖地,顧錦年這種人去,完全就是害人,是害羣之馬,玷污聖地。
“不給出這個直錄名額,顧家也不會放過楊大人。”
“這裡面涉及到了許多事情,無法解釋,唯獨你到了那個位置,才能明白。”
“贇兒,牢牢記住,官道一脈,敵進則我進,敵退則我退,就如同圍棋一般,吃他人一子,也會被他人吃一子。”
“想滿盤皆贏,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再者,顧錦年去大夏書院,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如今朝堂當中,文武爭鬥極爲激烈,一個不慎,顧錦年也要吃虧。”
最後一句話,張雲海加重了一點聲音。
但沒有太過於明示。
張贇不笨,但的的確確不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不是複雜不復雜,而是身份沒到,壓根就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爹,那爲什麼顧家要讓顧錦年去大夏書院?”
“不去不就夠了嗎?”
“以顧家的能力,當真請來一位退隱的大儒,也不是不行啊?”
張贇還是很好奇,既然文武爭鬥如此激烈,那爲什麼還要將顧錦年送去大夏書院?有些不合理啊。
聽到這話,張雲海有些沉默。
而後,神色無比嚴肅道。
“此次大夏書院招生,意義非凡,涉及到天命之說。”
“顧家不得不將顧錦年送去,捨不得這次機會。”
張雲海出聲道。
但張贇還是有些疑惑。
當下,張雲海沒有繼續多說了。
而是緩緩開口。
“京都深似海。”
“一步錯,便是萬丈深淵。”
“顧家也好,我等也罷,入了局,就都別想抽身而過。”
“行了。”
“這些事情,與你無關,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好好讀書。”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聲音響起。
很快,張雲海離開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