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爆炸來的猛烈,三個抓着他的黑衣人在撞上旋風的剎那縱身後跳,各自掩面躲避。
只讓林澤一人承受爆炸!
轟隆一聲巨響,炸的人震耳欲聾!廠房也被這劇烈的爆炸震得搖晃起來,破爛不堪的屋頂撲簌撲簌的往下掉瓦片,地上的塵土水泥也被炸得飛起,在半空中翻滾。
一時間,塵土飛揚,煙塵滾滾。
這霧霾,指數絕對超過二百五!許盡歡連忙伸手捂嘴,扭頭避開。
在這一片霧茫茫之中,就聽見嘭的一聲,有重物落地。
站在她身後的解語花雙手合十,雙臂向前一伸,猶如一把利劍刺出,然後左右大力分開。
眼前的塵土霧霾就跟被一把劍劈開似得,嗖一下朝兩邊退去,露出當中摔在地上的林澤。
許大仙一挑眉。
這手,別管厲害不厲害,炫還是挺炫的!
林澤被炸得不輕,身上的衣服都破成布條,渾身是傷。落地之後還能動彈,咳嗽一聲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掙扎着想要起來。
解語花垂眉斂目,雙手一招。
方纔退開避讓的三條黑影就嗖得又現身,圍上去捉拿林澤。對方自然是不肯束手就擒,然而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這裡還是六隻手。按手按腳,再動就打,打服爲止,再用繩子困住。
不出十分鐘,地上就多了個結結實實的糉子!
林澤被綁住了手腳,不能動彈,但嘴巴還能說,腦袋還能轉,扭過頭來惡狠狠瞪着解語花。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爲什麼要害我?”
解語花居高臨下的俯視他,一臉“老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爲啥要給你這個凡人解釋”的鄙夷表情。
見他不吭聲,林澤又喊道。
“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找你報仇!”
解語花一挑眉,噗嗤一笑道,帶着一點少年人的活潑。
“這可不行,我還真殺不了你!不過……”
然而話鋒一轉,他雙眼一眯,嘴角漾起一個惡意滿滿的笑容。
“我多得是讓你生不如死的法子!”
這話讓林澤臉色一僵,但隨即又呸的吐出一口唾沫,冷笑一聲,滿不在乎。
解語花知道他是個滾刀肉!一個不肯做鬼寧願當魙的老東西,誰知道他活了多少年,還有什麼沒見識過?等閒折磨人的法子,壓根入不了這種“老前輩”的眼!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
一時不察讓這東西打了他的臉,已經夠他懊惱。今日若不能叫這東西曉得他的厲害,他還不如趁早解甲歸田,回老家種紅薯去!
還當什麼護法,成什麼神仙!
抿嘴一笑,他扭頭看向許盡歡,用一種極爲溫柔的語調問道。
“許小姐,要不要看一場好戲?”
許盡歡皺起眉,一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撫了撫手臂,掃落一地雞皮疙瘩。這語調一聽就鬼,她可不可以拒絕?
然而對方興致勃勃,不等她回答就伸手一招。
“等下叫你的兩位朋友也一起來看個熱鬧吧!唱戲總要多些人捧場纔好!”
說罷,雙臂一震,自背後陰影中悄無聲息的魚貫而出兩隊人馬。
這兩隊人馬統一的身穿灰色道袍,頭頂抓髻,腳上套着布鞋,褲腳都綁着綁帶,打扮的一身乾淨利落。
每個人手裡都拿着傢伙什,桌椅板凳,香花燈火,巾幡符紙,各式各樣。出來之後都目不斜視,悶不做聲,默默各自行事。
片刻的功夫,就在這廠房裡擺開陣勢,建了一個壇場。
法壇以解語花所站之處爲中心,設了供桌一張,擺了香爐香花,淨水明燈。兩邊豎起兩道經幡,密密麻麻全是經文。
林澤躺在地上,這些道士們以他爲中心,把十盞蓮花燈依次排布,圍成一個圓圈。然後用一條紅繩把十盞燈連在一起,繩子兩頭匯攏之後綴上兩個古怪的銅鈴,打一個極其複雜的結,再把兩條繩子一左一右牽着,綁在兩道經幡之上。
隨後又端上來兩隻一人手捧的銅盆,放在了那十盞蓮花燈圍成的圓圈裡,正好是八卦陰陽魚的兩個魚眼。
見這奇奇怪怪的陣勢,林澤不免有些不安起來,掙扎着亂滾亂翻,想要破壞陣型。
解語花淡淡掃了一眼,嘴角輕蔑一笑。
不用他吩咐,自有幾個孔武有力的道士上前,手持銅釺銅錘,把林澤跟捉小雞似得捉住,解開繩子,摁住手腳,一頓叮叮咣咣之後,就把他跟張畫似得釘在了地上。
林澤也是條漢子,手腳被銅釺扎穿,竟然都不喊疼,只是咬着牙嘶吼,嘴裡嚷嚷。
“你殺了我!有種你殺了我!動手啊!”
解語花充耳不聞,自顧自低頭看剛修好的指甲,抽空還偷瞄許盡歡兩眼。
許大仙已經看傻了!這是要幹嘛?私設刑堂?嚴刑拷打?那要這些道士法器做什麼?
開壇做法?降妖除怪?他不是說這個魙只能用真仙之力才鎮得住麼?這是準備讓她上場?
毫無準備喂!
看她瞪大眼一臉迷惘的樣子,解語花心中暗爽。
怎麼樣?猜不透本護法的打算吧?他的本事大着呢!一天一個不重樣,能使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天天都有新鮮瞧。多好!
也就她不識貨,整天擺着一張嫌棄的嘴臉,讓人生氣!今兒個且看他如何露臉,一雪前恥!
場面佈置完畢,大護法振臂一揮。兩個眉清目秀的道童現身,雙手託着烏木鑲銀的漆盤,自陰影裡邁步而出。
許大仙睜大眼,乖乖,這陰影裡到底躲了多少人?沒完沒了的!
大護法表示,本門法術玄妙,別有洞天!
漆盤裡擺的都是織品,看起來應該是一套衣帽法服。
果不其然,兩位道童託着漆盤上前,解語花伸手抓起那疊的整整齊齊,跟個方塊似得織物,用力一抖,這織物就嘩啦啦的散開,流光溢彩,五色繽紛。
竟是一件華麗的鶴氅!鶴氅是道教服飾中最爲華麗的一種禮服,非重大儀式場合,非重要儀式主持人,皆不得穿戴。
鶴氅的樣式寬大飄逸,袖子和衣衫一體等寬,全部展開就如同兩塊巨大華美的方巾縫合在一起。與其說是穿在身上,不如說是披。
解語花抖開的這件鶴氅輕薄柔軟,絢爛繽紛,一看就不是凡物。深紫色的底子佈滿翩翩起飛的白鶴,白鶴團團飛舞,每一隻嘴裡都銜着一件祥瑞之物。全身一共四十九隻大大小小的白鶴,前身二十一隻都在祥雲中穿行,圍繞着日月星辰。後面二十八隻則圍繞着傳說中的神山仙境之地——鬱羅簫臺。
高聳的樓閣,鬱郁的瓊花,縹緲的仙山,自在的仙人,構成自古所有求仙問道者心目中最神聖的地方。
最難得的是這些仙鶴祥雲,日月仙山栩栩如生,繪形繪色。仙鶴的白,旭日的紅,月華的潔,五色繽紛,豔而不俗,四十九隻仙鶴形態各異,顧盼相連,造型繁而不雜,活靈活現。
整件衣服光滑柔軟,平整細膩,輕薄柔順,原來圖案不是彩繡而成,竟是一絲一縷緙絲而成。
顯然是出自皇家手筆,乃是一件御賜的古物。
他一把抖開這件鶴氅,揮手一披,就穿在了身上。
鶴氅寬大,非得高挑的身材方能撐起,他恰是個高高瘦瘦的衣架子,披上這件鶴氅,益發顯得飄逸華美,富麗堂皇,一派富貴仙氣。
不得不說,還挺像那麼回事!
許盡歡瞪眼。原來不是要她做法,是他自己上啊!
大護法還真是多才多藝,還會開壇做法!佩服佩服!
把鶴氅披上,解語花慢條斯理的低頭繫着釦子,心想你知道我多少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現在佩服我了?算你識相!我的本事以後慢慢都告訴你,不急!
許大仙呵呵,隨口說說,何必當真!我不想知道哈!
既然都弄出了鶴氅,那還得帶巾冠!巾是巾,冠是冠,不是同一件。
然而她看了一眼另一隻漆盤,一下愣住。
漆盤上擺着的竟然不是蓮花冠,而是五方五老冠!
怎麼?他這是要超度惡鬼嗎?
一看她這個懂行的樣子,解語花就益發得意起來。伸手把五老冠拿起,戴在自己頭上。
她順着他手勢瞄了一眼,頓時明白爲啥他戴五老冠了。因爲他沒蓄髮,別的冠都需要用簪子固定,唯獨這個往腦袋上一扣,就成!
看她揶揄的臉色,他眉梢一挑,橫了一眼。
真是蠢話!戴什麼冠做什麼法,哪能亂來!不蓄髮不能戴簪,難道他不能用帶子綁麼!
一派胡言!
許大仙呵呵,是是是,大護法你講究多,我說不過你。那就快快上臺,搭救衆生,超度惡鬼去吧!
道家依照法事不同,所帶的冠也不同。蓮花冠華麗,五嶽冠莊重,五老冠則是慈悲。
身披鶴氅,頭戴花冠,解語花站在場中整個一玉樹臨風,飄灑俊逸,貴氣逼人。論扮相,他真是讓人無可摘指。
就不知大護法的本事如何?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溜溜才見風曉!
*
既然是頭戴五方五老冠,解語花這一場法事定然是超度亡魂,度化衆生。
但許盡歡絕不相信他會對林澤一笑泯恩仇!他能把捅了他一刀的劉耗子剁碎了衝進抽水馬桶裡,還封了魂魄跟爛肉擺在一塊,就知道這傢伙是個睚眥必報,打一還十的記仇小心眼。
這一場超度只怕對林澤來說不是什麼好事,而是禍事。
林澤活的年頭長了,自然也知道的多。一看他這個架勢就知道是要做法超度自己,當即哈哈大笑。弄出這麼多花樣,他還以爲這人有什麼本事,卻原來也是這老一套。
把他當成冤魂惡鬼,真是小看他了!這一套,對付鬼還將就,對付他,沒用!
笑完了冷哼一聲,別過頭不屑一顧。
被嘲笑了,解語花也不氣惱。拍了拍手,又有人捧上來一隻銅壺。他伸手接過,邁步上前,親自執壺往擺在圓圈當中的銅盆裡注水。一邊注水一邊唸唸有詞,還伸手掐訣施法。
往銅盆裡注了小半盆水,就把銅壺交給別人。
立刻又有人捧上來一隻四四方方的玉盒,並往另一隻空着的銅盆裡擺了半盆木炭。
他伸手打開玉盒,裡面是一盒雪白細膩的香灰,抹的平平整整,猶如裝了一盒晶瑩的雪。用指甲挑開白茫茫的香灰,變露出一點閃爍不定的猩紅火光。
原來在香灰裡埋着一顆陰燃的碳,這火奇異,明明在燃燒,然後香灰卻絲毫不燙手。
面對這毫無溫度的炭火,他卻如臨大敵一般,小心翼翼的用雲母夾了一塊木炭靠近,引火。
木炭一靠近,那陰燃的火就如同活物一般,纏繞上去。
他伸手一甩,就把那木炭耍進銅盆裡。然後撥動香灰,把炭塊埋住,又蓋上玉盒。
而銅盆裡,火焰蔓延開去,立刻熊熊燃燒,只是依然毫無熱度。
看這一盆水,一盆火,林澤有些納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倒是許盡歡看出了門道,她一直以爲解語花是要做法,但現在看來他是要齋醮。
齋醮是一種儀式,跟斗法相比,它顯得更溫和,更莊重,也更華麗,更復雜,非常注重儀式和規制。作齋醮不但服飾用具有講究,還要奏樂唸白,誦經吟唱,鞠躬起舞,簡直就跟唱大戲一樣。
難怪他說要唱一場好戲給她瞧瞧!
場中這一盆水一盆火,毫無疑問他是要做水火度煉儀。水火即真水真火,水火鍊度即指用真水真火,交煉亡靈,拔度幽魂。從而洗脫罪孽,超度靈魂。
舉行這種儀式時,壇場中要設置水池和火沼,水池盛真水,火沼置真火。所謂真水就是在清晨拂曉之時,在位於東方的井中取得的井華水,經過淨水符洗淨,變是真水。
所謂井華水就是水井靜置一夜之後,濁水下沉,淨水上浮,那浮於濁水之上的淨水就是井華水。
而所謂真火,則是在中午陽氣最勝之時,對着太陽用竹取火,再用結了真火符的印香引着,就成了真火。
所謂印香就是以香結印,用碾得細細的香料畫出符咒法印,這香就成了印香。燃之可發揮所結之印的功效。
水池火沼安置妥當,解語花便伸手一揮,又請上來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
這柄劍一看就是真殺過人的,刃口隱隱泛着藍光,絕對是一柄兇器。
握着這把劍,他輕輕一揮,背在身後,然而微微一點頭。
在一旁伺候,忙個不停的道士們就紛紛退下,並用腳拖掉了原本畫在地上的鎖龍臺。
結界一破,障眼法就破了。站在鎖龍臺之外的唐仇和亓源兩個只覺得眼前的畫面一閃,眨眼之間空曠的廠房裡就多了一個“花團錦簇,五色斑斕”的舞臺。
舞臺中央,一個同樣花裡胡哨的道士,正是解語花。一個直挺挺站着,一臉無奈之色的青春美少女,正是許盡歡。
而躺在地上,被一個大圈圍住,四仰八叉,面目全非,蓬頭丐面的年輕男子,正是他們尋尋覓覓的林澤。
這是……怎麼回事?
*
沒有人給他們兩位解釋着究竟是怎麼回事,舞臺中央穿的花枝招展的解語花手持利劍,開始繞着那個蓮花燈圍成的圈子慢慢踱步。
步是罡步,也就是腳踩天罡北斗,將方寸之地以爲九重天,按照星辰鬥宿的方位,用步一一踏之,模仿登天的姿勢,接引天意,恭請神明。
步法並不複雜,然而要走得漂亮,走得標準,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要知道在邁步的同時,負責齋醮的法師還得唱步虛詞。步虛詞的特色是又長又華麗,全是四六駢文,而且還有調。不同的科儀就得長不同的步虛詞,絕對不能錯了。
唱詞的同時,還有掐訣,結印。
也就是說,法師必須一邊邁步,一邊唱詞,一邊掐訣,腳動,手動,身動,嘴動,全身都得動。
然後還得穿着那一身華麗麗的鶴氅,舞動的姿態還要優美瀟灑。畢竟齋醮是儀式化得產物,觀衆除了人還有神,必須要賞心悅目才行。
論姿勢優美,儀式規整,步法準確,唱功了得,解語花都是符合的。然而他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修爲,沒有法力,也就是說他能操作的科儀只能是這種平常的,不需要請動真仙神聖,只需藉助五行陰陽,天地之氣就能完成。
說道唱功,她竟不知道他有一把好嗓子!四六駢體,華麗拗口的步虛詞讓他唱的婉轉悠揚,悅耳動聽。
到此,許盡歡就算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是“多才多藝”。唱歌好,總算是才藝吧!
一人一鬼看得也是驚呆了。
解語花走得很慢,唱了一大篇步虛詞也只走了半圈。唱完之後,單手掐訣,用劍自水池裡挑起一抔真水,灑在林澤身上。
說來也怪,這水撒上去,就滋滋的冒煙。好似林澤是一塊燃燒的焦炭一般!
撒過了真水,他揮動手中的利劍,在他腳踝上輕輕一刺,逼出一滴血粘在劍刃上,然後一甩,血滴飛出去落在一盞蓮花燈裡。
這一手弄得漂亮,許盡歡差點想給他鼓個掌,叫聲好。
似乎是感應到她的情緒,他眼皮挑起,朝她飛了一眼。
這一眼,又讓許大仙一陣惡寒,牙疼的嘶了一聲。
大護法在心中冷哼一聲,暗罵一句矯情,高傲的仰起頭,腳步一轉,又開始邁步轉圈,換了一篇步虛詞唱。
雖然唱的好聽,然而在場的人都聽不懂。因爲步虛詞本來就不是爲了讓人聽懂而寫的,就是極致華麗的諛神而已。
唱完一篇,又走了半圈,他掐一個訣,用劍往火沼中一挑,火星蹦出甩在林澤身上,立刻把他的衣服給點着了。
人可以不怕水,當沒有不怕火的。然而奇怪的是,方纔真水潑在他身上,滋滋的冒煙。這會子真火把他衣服點着了,卻彷彿一點事也沒有。
他皮肉非但沒有任何損傷,就連被點着的衣服也沒有發黑變焦。這火就跟是投在身上的影像一般,似乎只是個光影效果而已。
林澤見這火一點也不傷人,不由嗤笑一聲。
解語花眯着眼,對他的嗤笑毫不理會。手中的利劍一揮,劃過他的腹部。劃破皮膚帶出一抹血痕。伸手一震,劍刃上的血滴又飛入另一盞蓮花燈裡。
如此一邊唱,一邊走,他繞了五圈,用劍在林澤身上劃了十道,從全身各處取了十滴血落在十盞蓮花燈裡。然後收步,收手,收聲,回到供桌前,微微喘息。
許盡歡看了他一眼,見他額頭全是汗,臉色也有些蒼白了。於是嘴脣一動,無聲吐槽。
“讓你逞能,撐不住了吧!”
齋醮可不是個輕鬆活!當年她看白雲子做過羅天大醮,足足七天七夜。別說做的人累,就是看得人,也累的夠嗆。事後想想,白雲子一個出世修道之人,卻天天在山上跑步鍛鍊,舞刀弄劍,也是情有可原。沒有一副好身體,真扛不住這齋醮的差事!
說他撐不住,解語花就不服氣,睜眼瞪她。
他退場休息之時,那麼原本退下的道士復又邁步而出,手持請火符,引了火沼中的真火,把落了血的蓮花燈一一點燃,隨後把燒着的請火符都丟進火沼裡。
十盞蓮花燈一點燃,當中被真火團團包圍的林澤就突然渾身顫抖,張嘴嗷嗷慘叫起來。
他叫的突然,叫的慘烈,叫人聽了心頭髮顫,就如同整個人被點着了一般。
但明明是烈火焚身般的慘叫,可他的身體卻絲毫沒有任何損傷。彷彿被焚燒的只是他的靈魂,而不是肉身。
真奇怪,這是什麼火?
要知道所謂真火,說到底也真是火而已。火就是火,一種化學反應罷了。正午面朝太陽點的火和晚上面朝月亮點的火有什麼區別?沒有區別!一樣能做飯,一樣能點燈!
但林澤身上的火,顯然不同尋常。
她扭頭看向解語花,一臉狐疑。
解語花微微一笑,面色得意。
“這火是當初我們在山神故鄉,結果困在丹爐裡差點被人煉成真丹時預見的火。這是三味真火,能夠煉化魂魄!”
他一提起,她就立刻想到了。沒錯,就是這種火。一沾就着,但是毫無熱度。肉身不會受損,可魂魄會被煉化。
想不到這火也被他帶出來了!
看來,他是要用這三味真火煉化躲在林澤軀殼裡的那個魙!
普通凡間的“真火”對付不了這個東西,但這三味真火顯然正中了這東西的軟肋。
*
燈圈圍繞之中,林澤慘叫連連,渾身顫抖。
繞着他的十個道士一人手持一盞蓮花燈,朝他趨近一步。
這一步,竟惹得他撕開嘴怒吼一聲,渾身筋脈暴漲,振臂一揮,眼看就要掙脫釘住手腳的銅釺。
見勢不妙,解語花立刻喝了一聲。
“退下!”
十個道士立刻放下手裡的蓮花燈,紛紛退後。
而他則一個箭步上前,縱身一躍,揮動手中的利劍往銅釺上輕輕一壓。
晃動不已的銅釺就穩住了,於是他挪開劍,舞一個劍花,壓向另一根銅釺。劍落下,銅釺就穩住,然而劍離開,銅釺又不穩。
一把劍如何壓四根釺?解語花皺起眉,面色一沉。
他這邊一拙計,燈圈裡的林澤就瞅準時機,咬牙忍痛,奮力掙扎。伸手握住銅釺,用力一拔,從地上掙脫了雙手。
雙手一掙脫,他立刻翻身坐起,握着銅釺朝解語花嗖的撲過去。
解語花雙眉一擰,迅速往後推,然而這一退,身上的鶴氅飛起,卻被他一把抓住。
眼看千鈞一髮,在他身後閒閒看熱鬧的許盡歡嘖了一聲,身影一晃,到他身邊。用兩根手指在他手腕上輕輕一彈,他手心一麻,五指一鬆,利劍脫手而出。
她一把握住利劍,手腕一擰,一旋,一劍劈開了他的衣袖。
掙脫而出,她又伸手把他往後一推,脫離危險。
這一連串的動作只在電光火石之間,解語花離得最近也沒看明白,等回過神來已經連連後退,而許盡歡則擋在他前面,舉着利劍對準林澤用力刺去。
噗的一聲,把對方扎穿,重新釘在地上。
一釘上,她就立刻撒手,擰腰連翻兩個跟斗,逃得遠遠地。
林澤躺在地上,瞪大眼,高舉着雙手,一臉不敢置信。
明明他抓住了對方,明明他掙脫了銅釺,明明他就要扭轉局勢……可是怎麼眨眼之間,一切又都變回了原樣?
他又躺在了地上,又被釘住不能動彈,又落入了劣勢,還要受這不明業火的煎熬!
好痛!好痛!這痛讓他想起百年前的往事,那一天,他死的那一天,也是忍受着這種燒灼靈魂一般的劇痛!
好恨!他好恨!
林澤振臂怒號,慘叫震天,渾身劇烈顫抖,然而這一次卻無論如何也掙脫不了釘在他肩頭的利劍。
許盡歡把大半把劍都插進了水泥裡,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
不過這樣的結果就是燃燒真元,她翻滾落地,張了張嘴,然後一臉不甘的嚥下涌上喉嚨的血腥之氣,扭頭幽怨的瞪了解語花一眼。
解語花面色尷尬,一陣紅一陣白。
牛皮吹上天,結果差點又被戳破。大護法惱羞成怒,暗暗咬牙,低吼一聲。
“斬魂,奪魄!”
聽到號令,剛剛退下的十個道士又上前,一人拿起一盞蓮花燈朝着林澤又比進一步。
這一步畢竟,林澤渾身劇烈一震之後,瞪大眼,張大嘴,五指用力一伸,雙腿用力一蹬,整個人繃直繃緊。
一股粘稠漆黑的膠質從他全身的毛孔裡鑽出,起先是細如煙霧,漸漸的灰塵滴珠,然後變成一灘灘油漬,在他身上匯聚。
解語花又號令一聲。
“聚!”
十個道士就把這十盞蓮花燈擺在林澤周圍,然後紛紛退開。
從林澤身體裡冒出來的黑色膠質匯聚成團,扭曲舞動,漸漸組成一個黑漆漆的人形。
這人形晃動着,腦袋的位置沒有五官,只是突然張開一個口子朝着衆人嘶吼,聲音如同厲鬼哭嚎。
“這就是魙?”許盡歡皺了皺眉。
這東西竟然有實體?
解語花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不是實體,只是這種能量在現實世界的投影。你觸碰不到它的!”
“那現在怎麼辦?”這東西又殺不死,滅不掉,因爲完全不是這個世界該存在的東西。
他冷笑一聲,擡起手,十指飛快舞動,變換指訣,默唸一段長長的咒語,然後雙手合十組成劍訣,對着那黑色膠質大喊一聲。
“收!”
那東西就嗖的一下被分成大小不一的十分,分別鑽進了那十盞蓮花燈裡!這東西一進去,燈芯上燃燒着的火焰也立刻變成了黑色。
“這樣就完了?”好像輪不到她出場嘛。
解語花搖搖頭。
“這只是暫時困住它而已。等這火熄滅了,它又會鑽出來,重新聚在一起,然後逃之夭夭,轉世投胎。”
“治標不治本,你這有什麼用處?”
“至少爭取了時間!”
“爭取時間幹嘛?”
“當然是爲了修復你的冰月劍!”
“那你不折騰這事,我也有時間修復冰月劍呀!”她也是醉了。
他嘴角一撩,輕輕搖頭。
“第一,折騰這事能讓我撒氣,找回場子!第二,我不折騰你就沒時間了。這東西它又不傻,若不是我綁架了朱家父女,它早就逃之夭夭。你上哪兒找去?我幫了你,你卻不領情。不領情也就罷了,還冤枉我!哼,許盡歡,你對得起我?”
說完是一瞪眼,一鼓腮幫子,活像一條金魚。
*
許大仙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依着本心很想跳起來暴打對方一頓,教訓一下這個總是胡攪蠻纏的熊孩子。
然而熊孩子人多勢衆,他們連人帶鬼算一塊也才三個,打起架來肯定吃虧。他又抖出一個修復冰月劍的誘餌,叫她投鼠忌器。
心思一動,眼珠一轉,大仙決定識時務爲俊傑,該軟還得軟。
於是嘆了口氣道。
“你每次都自作主張,擅自行動,讓我很被動吶!”
這話是埋怨多於責備。解語花一下就聽出弦外之音,知道她這算是難得的服了一點軟。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暗喜,這喜色在四肢百骸流竄,勾得他蠢蠢欲動,突然很想要在她跟前搖頭擺尾的大肆撒嬌一番。
幸好此刻他披着鶴氅,帶着法觀,硬生生束住想要撒潑打滾的靈魂,仍能端出一副莊嚴高貴的姿態,不至於在衆信徒面前丟臉。
閉上眼咳嗽一聲,他端着架子低語。
“本護法行事自有主張,總不會叫你白來一趟。你若不信我,可以自行離去!”
說罷,一甩袖,傲嬌了。
許盡歡低頭,磨了磨後槽牙,在心裡已經把他扒了鶴氅,掀了道冠,摁在地上一頓胖揍。但臉上不露,仍舊嘆一口氣道。
“我哪兒不信你?我要是不信你,我剛纔何必救你?明明就是你不信我,所以處處專斷,把我瞞在鼓裡。得,好心沒好報!走了!”
說罷,扭頭就走,義無反顧。
“等等!”一想到剛纔她把自己推開,擋在身前,他就丟盔棄甲,一敗塗地。
許盡歡停住腳步,然而不回頭。
解語花追到她身邊。
“你剛纔救我,我還沒謝謝你。謝謝!”
這話出自真心,說的誠懇。說完他自己都覺得害羞,然而又異常甜蜜。這股甜蜜梗在胸膛裡,頂的他傷口發疼,然而這疼也讓他覺得甜蜜。
因爲這疼,也是她在乎他的證明!
許大仙因爲沒回頭,所以壓根沒看到此刻大護法低着頭,滿臉紅霞粉光,堪稱驚悚的面目。
只覺得這人到還知道好歹,曉得要謝謝救命恩人。不過謝謝有什麼用,來點實際的喂,大護法!況且她救他也不是爲了他,而是爲了鎮壓那個魙。倘若讓林澤掙脫了束縛,逃出去,那就後患無窮了。
“我怎會不信你,我都讓你看了老底,這還不是信任?”他又在背後低語。
誰要看他老底!她想知道的是,修復冰月劍的事。
轉頭,看他一眼,然後挑眉一愣。
“你臉怎麼這麼紅?”
對方別過頭,連忙解釋。
“我累的!氣喘!”不好意思之極。
那不是應該蒼白麼?她心想。不過這不關她的事。
“你說修復冰月劍?怎麼回事?你看,跟我有關,這麼重要的事,你又不和我商量,自作主張。還說信我!”先把大帽子扣上,斷他後路。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臉,揉了揉。
“冰月和瓊花是你的法器,可冰月是殘劍,瓊花也缺了一瓣,倘若不補全,就算你能恢復真身,也不能發揮全力。我既然要借你的真仙之力,自然要想辦法幫你補全法器。我都是爲了你!你還埋怨我!”
“打住打住!咋們是合作,互惠互利,別全賴我身上!”她伸手止住他的抱怨。
手掌就在眼前,他腦子一熱,伸手一把握住。
許盡歡一瞪眼,掙扎一下。
他抓住不放,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略帶一絲懇求。
讓人握一下怎麼了?別人合作不都需要握手的嗎?他和她難道就不能握一個?握一下,她又不會少塊肉!那麼小氣做什麼!
許大仙瞪着眼。她這是小氣嗎?他這是合作的握手嗎?
他這是騷擾!
騷擾怎麼了!他爲她做了這麼多,沒落一聲好,沒得一分錢,握一下她的手,算是要點回報,不可以嗎?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理直氣壯。
許盡歡皺了皺鼻子,一臉彆扭之色。瘋了!好好的談正事,又開始發瘋!
“怎麼補全?你倒是說說?”連忙扯開話題。
“我找到一位異人,精通鍛鍊之術!他能幫我們把冰月劍修復完整。”
“異人?你哪兒找來的?”這說法有趣,他不是說高人,而是說異人,聽着就覺得話裡有話。
“你別管我哪兒找的,總之就等着拿回你完整的寶劍吧。”洋洋得意,捏着她的手,想要往嘴邊湊。
許盡歡一把抽回,力氣之大,差點把他也拽得撲到自己身上。
解語花怕傷着她,下意識的鬆開了手。一鬆開就後悔不已,糟糕,他就該捏的緊緊的,然後就勢撲到她身上去。這樣一來,他還能抱抱她。
不過,如此行事就顯得太猥瑣了!大庭廣衆之下,有點丟臉!
依着本心,他是不怕丟臉。然而現在他終於決定要好好當女真觀的大護法,利用手裡的勢力達成所願,也就不得不受到這身份的束縛。
唉,長大真痛苦!
大護法在心中暗自嘆息,戀戀不捨的搓了搓手。
“你哪兒找的我可以不管,可這劍是我的,我不能讓你拿去了胡作非爲,到時候你說弄砸了,我找誰算賬去?”
“找我!”
“找你是必須的。可把你煉了也賠不了我的冰月!”她瞪眼,怒喝。
他在心裡冷哼。冰月冰月,冰月了不起啊!他知道這把劍對她意義非凡,但那又如何?人死萬事空,就算找到了那個人,難道她還能抱着個千年死屍談戀愛去?
所以啊,活着多好,活着纔有未來!
想到自己好好活着,比誰都強,大護法就信心滿滿,自得一笑。
“那你要如何?”
“我當然是要親自去會會你找的那個什麼異人,親眼看看到底怎麼修復。”
他點點頭。
“這沒問題!”
哦也,又能和她一起做事,好開心!他心中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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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護法認真做事還是靠譜的,然而藥還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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