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國潢遭申飭 長沙建大團

導讀:曾國藩上折言兵事,咸豐做何感想?

湖南團練招募健勇,能否搞出名堂?

左季高快人快語,好友面前無忌諱;曾滌生委婉用機,別人眼裡成聖賢。

(正文)曾國藩所乘商船繼續前行,眼看省城越來越近。

“唉呀!”船家忽然大叫一聲:“大人哪,長毛又來了也!”

曾國藩一聽這話,臉色頓變,急忙順着船家的手指望去,見兩隻大船,黑乎乎地擋在前頭,上面足足站了上百人。

曾國藩再一看旗子,卻是綠營旗號,這才放下一顆心來,說道:“這是官船,不用怕。”又對船家道:“只管過去說話。”

商船越行越近,官船上的人已看得比較分明。

官船上隊列整齊,旌旗招展,一人坐在當中,用手指着說道:“船上之人,可是大清國在籍侍郎曾大人嗎?”

曾國藩聽着耳熟,定睛一看,見坐着說話的人正是湖南巡撫張亮基。張亮基右邊站着左宗棠、郭嵩燾,左邊站着楚勇統帥江忠源、湖南藩司徐有壬。張亮基的後面,則站着三十幾位紅、藍頂子的官員。

曾國藩大喜,急忙抱拳施禮,朗聲道:“曾國藩拜見中丞大人!”

上得岸來,張亮基同着衆官員,搶前一步與曾國藩見禮。

禮畢,張亮基攜着曾國藩的手,邊談邊往轎旁走。

張亮基道:“滌生,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您老早一天到任——路上也還安靜吧?”

國潢正要講話,曾國藩道:“也還安靜。中丞大人,長毛也有水軍嗎?”

張亮基道:“長毛不僅有水軍,而且還很強大!——不是爲了接您老,本部院豈敢乘船!”

曾國藩點點頭沒有言語。

到了轎前,張亮基用手指着一頂綠呢大轎道:“這是本部院特着巡撫衙門,專爲團練大臣預備的轎子。請您老上轎,我們回巡撫衙門再詳談。”

曾國藩看了轎子一眼,道:“這等儀仗,滌生是萬不敢用的。您老可別忘了,曾滌生還丁着母憂呢。還是換頂藍呢的吧。”

張亮基道:“您是我大清在籍的禮部侍郎,又是欽命的幫辦團練大臣!照理,就該乘綠呢轎子。上轎。”

曾國藩道:“滌生是個丁憂的侍郎,乘藍呢轎都有些越制——您若真沒備藍轎,我就給您這撫臺大人扶一回轎也使得。”

左宗棠這時道:“滌生,張中丞既然請您坐綠轎,您卻如何偏要坐藍呢轎?——這裡是湖南,又不是京師!你乘我的轎子吧。”

曾國藩衝左宗棠一笑道:“謝左師爺了!”話畢便向左宗棠的藍呢轎走去。

張亮基急道:“季高,你把轎子讓給滌生,你坐什麼?”

左宗棠哈哈大笑道:“中丞大人,季高不是朝廷命官,不受官制限制,就坐一回綠呢大轎吧。錯過這次機會,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坐呢!”

左宗棠的幾句話,直把個張亮基說的半天啞口無言。

當日,曾國藩、曾國潢等人宿在巡撫衙門。

郭嵩燾因爲要爲父親籌辦二七,與曾國藩簡單客套了幾句,又連夜搭乘便舟返回湘陰。

第二天,曾國藩便移住進巡撫衙門右側的“欽命湖南幫辦團練大臣衙門”。

張亮基特意陪着曾國藩一處一處的看視,時不時的便問一句:“可滿意?”

曾國藩見張亮基爲他準備的這個“團練大臣衙門”和巡撫衙門一般無二,有簽押房,議事大廳,師爺辦事房,幕僚辦事房,而且還多了一個審案大堂和一個能容納十幾人的大牢房。

曾國藩到各屋看視了一遍,心裡不由感嘆一句:“也真難爲了他!”

回到簽押房,周升慌忙擺茶上來。

曾國藩對張亮基道:“中丞大人如此心細,真讓滌生感動——”

張亮基道:“滌生,您是丁憂期間奪情起復的,是有聖恩的。辦事規格和儀仗,只能高於地方,卻不能低於地方。顛簸了幾日,也真夠您受的。如果沒什麼事,您先歇着。對了,您先着人把關防刻出來。開印辦事那一天,我就着人將答應您的十萬兩銀子如數送到。您也知道,藩庫裡早就無一兩銀子。現在徐方伯手裡的那幾十萬兩銀子,都是各省按着聖諭給湖南的濟餉。您哪,餉源一有着落,這十萬兩您還得還給庫裡。滌生,我不是小氣,藩庫有藩庫的難處啊!”

曾國藩苦笑一聲道:“張中丞啊,滌生爲官十幾年,藩庫有沒有難處我還不知道嗎?您老但請放心,這筆銀子,我肯定要還的。”

張亮基站起身,重重地嘆了口氣道:“滌生啊,我們漢人這官,有時候做得挺窩火呀!”

曾國藩把張亮基送到轅門外,忽然用手指着“欽命湖南幫辦團練大臣衙門”的匾額道:“張中丞啊,時人都說長毛的王多、軍師多,我看我們哪,王不多,軍師也不多,倒是衙門口多起來了!——我看我這裡呀,稱衙門不妥,改成發審局吧。替地方輯匪輯盜,除賊安民,應該是臨時的辦事衙門,叫發審局更恰當些。您老以爲呢?”

張亮基邊上轎邊道:“您曾滌生是在籍侍郎,隨您怎麼辦吧。只要您肯出山,無論怎樣,我湖南都能多一份力量。衙門也好,發審局也罷,那是您跟皇上之間的事,本部院可管不着。”

送走了張亮基,曾國藩把國潢傳進簽押房,吩咐國潢帶人,將“欽命湖南幫辦團練大臣衙門”的匾額摘下來,然後到臨街的招牌鋪子訂刻一塊“湖南發審局”的匾額。

國潢一聽,登時愣住,說道:“大哥,衙門的匾額可是張撫臺掛上的呀,您摘下來不合適啊!何況,在衙門裡辦差多神氣呀。發審局,那不和勸捐局劃成一個層次了嗎?大哥,您聽我一句話。這匾額啊,說什麼也不能換。”

曾國藩三角眼一立道:“澄侯,你又在胡說!照常理,幫辦團練大臣是不準有衙門的。張中丞設了個衙門,不過是看在大哥做過侍郎的分上。長毛無論怎麼鬧,國家無論怎麼用兵,朝廷的體制都不能亂。澄侯,你還沒聽懂大哥的話嗎?”

國潢很無奈地點了一下頭,一臉不高興地走出去。

試問,“湖南幫辦團練大臣衙門”和“湖南發審局”當真有什麼區別嗎?

不僅有區別,而且區別很大。

按大清國定製,衙門都是國家在各省常設的辦事機構,準用印,使用硃紅印泥;而“局”“辦”,則屬國家在特定時期臨時設立的辦事機構,差事辦結便撤消,不準用印,只准用關防,使用紫紅色水。最初,大清在各省所常設的辦事機構,只是布政使司布政使和按察使司按察使兩個衙門,而巡撫和總督則是臨時派遣官員,所以用的是關防而非印。康熙以後,隨着政局的穩定,清廷把巡撫和總督也定爲常設,但仍使用紫紅色水。

曾國藩從看到“欽命湖南幫辦團練大臣衙門”開始,便總覺得有些故意招搖,而“湖南發審局”則就貼切了許多。

國潢走出後,曾國藩馬上安排王荊七研墨,他則坐在案邊,手撫鬍鬚,一邊喝茶水,一邊打腹稿。

王荊七把墨研好退出去,曾國藩又思考良久,這才鋪開上折用的龍紋紙,挽起袖子,刷刷點點給朝廷上了到省城後的第一篇摺子:敬陳團練查匪大概規模折。

折曰:“奏爲遵旨幫辦團練匪事務,敬陳現辦大概規模,仰祈聖鑑事。

本月十三日,準湖南巡撫茲稱,承準軍機大臣字寄:咸豐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奉上諭‘前任丁憂侍郎曾國藩,籍隸湘鄉,聞其在籍,其於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該撫傳旨:令其幫同辦理本省團練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伊必盡力,不負委任。’等因。欽此。又於十五日接巡撫函稱:武昌省城被賊攻陷。聞信之下,不勝憤憾。賊勢猖獗如此,於大局關係非輕!念我皇上宵旰南顧,不知若何焦灼。臣雖不才,亦宜勉竭愚忠,稍分君父之憂。即於十七日由家起程,二十一日馳抵省城,與撫臣面商一切,相對感欷。

伏惟聖諭團練鄉民一節,誠爲此時急務。然團練之難,不難於操習武藝,而難於捐集費貲。小民倚財爲命,即苦口勸諭,猶遲疑而不應,若經理非人,更譁然而滋擾。非比嘉慶川楚之役,官給練費,不盡取之民也。臣此次擬訪求各州縣公正紳耆,以書信勸諭,使之董理其事,俾百姓知自衛之樂,而不復以捐貲爲苦。庶幾有團練之實效,而無擾累之流弊。

至聖諭搜查土匪一節,前月撫臣張亮基曾有一札,嚴飭各州、縣,查拿土匪、痞棍。令州縣力能捕者,自捕之;力不能者,專丁送信至撫臣署內,設法剿辦。現在各州縣遵札辦理,屢破巨案,業有成效。臣又以信諭紳耆,令其留心查察本團之匪徒,斷不能掩本團紳耆之耳目。紳耆密告州縣,州縣密告撫臣,即日派人剿捕,可期無案不破。

抑臣又有請者,逆匪既破武昌,兇焰益熾,如湖南、安徽、江西毗連之省,皆爲其所窺伺。長沙重地,不可不嚴爲防守。臣現來省察看,省城兵力單薄。詢悉湖南各標兵丁,多半調赴大營。本省行武空虛,勢難再調。附近各省又無可抽調之處,不足以資守禦。因於省城立一大團,認真操練,就各縣曾經訓練之鄉民,擇其壯健而樸實者,招募來省。練一人收一人之益,練一月,有一月之效。自軍興以來,二年有餘,時日不爲不久,麋餉不爲不多,調集大兵不爲不衆,而往往見賊逃潰,未聞有與之鏖戰一場者。往往從後尾追,未聞有與之攔頭一戰者。其所用兵器,皆以大炮、鳥槍,遠遠轟擊,未聞有短兵相接,以槍靶與之交鋒者。其故何哉?皆由所用之兵,未經練習,無膽無藝,故所向退怯也。今欲改弦更張,總宜以練兵爲要務。臣擬現在訓練章程,宜參仿前明祁繼光、近人傳鼐成法,但求其精,不求其多;但求有濟,不求速效。誠能實力操練,於土匪足資剿捕,即於省城防守亦不無裨益。臣與撫臣熟商,意見相同。謹將現辦情形,敬陳大概。伏祈皇上聖鑑訓示。謹奏。”

摺子寫完。曾國藩想了想,又含毫命簡,給朝廷上了一個“附陳辦團稍有頭緒即乞守制片”。

片曰:“再,臣在京師十有四年,往年進京供職之時,臣之祖父母及父母皆在堂。今歲歸來,祖父、祖母之墓已有宿草,臣母亦沒。其時長沙尚未解圍,風鶴警報,晝夜驚惶。即將母棺倉促權厝,尚思另尋葬地,稍展孝思。臣父已老,久別乍歸,亦思稍盡定省之儀。今回籍未滿四月,遽棄庭闈,出面蒞事,不特臣心萬分不忍,即臣父亦慈愛難離。而以武昌警急,宵旰憂勞之時,又不敢不出而分任其責。再四思維,以墨絰而保護桑梓則可,若遂因此而奪情出仕,或因此而仰邀恩敘,則萬不可。區區愚衷,不得不預陳於聖上之前,一俟賊氛稍息,團防之事辦有頭緒,即當專折陳情,回籍守制。烏鳥之私,伏乞聖上衿全。所有微臣下情,謹附片奏聞。”

曾國藩將折片交由湖南巡撫衙門拜發的同時,又給湖南巡撫衙門和京師軍機處分別上了“請刻湖南發審局”和“請賜訓欽命湖南幫辦團練大臣曾”兩枚關防呈文。

“請刻湖南發審局”的呈文當天就批轉回來,上面多了“覈准照刻”四字和巡撫衙門的紫花大印;“請賜訓欽命湖南幫辦團練大臣曾”的呈文則連同折片由巡撫衙門一同代發。

曾國藩收到巡撫衙門批文的當日,便讓國潢連夜請人鐫刻“湖南發審局”木製關防一枚。

曾國潢心裡雖老大的不願意,但也不敢違命。

第二天一早,“湖南發審局”關防送到簽押房。

曾國藩拿起關防與自己畫的圖形對了對,當即啓用。

打發走送關防的人,曾國藩連發兩封公函:一函發往湘鄉,以事繁需人爲由,茲調湘鄉團練副總羅澤南、劉蓉二人,自行選任營官,由營官募挑健勇三營,每營五百人,合共千五之數,到長沙發審局統一操練;一函發往湘陰,由湘陽縣轉達丁憂翰林院庶吉士郭嵩燾,速來省城發審局協辦練團。

這時,巡撫衙門又着人來請曾國藩去巡撫衙門商議辦團的事。

曾國藩先安排曾國潢着人,去街上置辦辦差所需的物品,這才一邊看街景,一邊步行至巡撫衙門。

一進巡撫衙門簽押房,曾國藩見張亮基與左宗棠正坐在炕上吸紙菸,弄得滿屋子煙氣。

曾國藩一邁進屋門,左宗棠眼尖,急忙先跳下炕,匆忙見了個禮,就要出門;張亮基則起身與曾國藩見禮,然後更衣,請曾國藩升炕。

有戈什哈擺上茶來,給曾國藩、張亮基、左宗棠三人各施禮後退出。

曾國藩道:“季高、你也坐下。你如何一見了我就走?不會是火燎了屁股吧?”

張亮基打趣道:“滌生,您先坐下,我正有件事要和您商量。您現在是團練大臣,總穿常服不太合適。您明日就換官服吧——季高,你以爲如何?”

左宗棠道:“您們兩個,一個是現任的巡撫大人,一個是歸籍丁憂的禮部侍郎。你們商量事情,偏拉我這個平民百姓幹什麼?”

曾國藩坐下道:“季高,你現在是巡撫衙門的師爺,怎麼能說是平民?你別忘了,你現在可是乘的藍呢轎啊!”

左宗棠坐下道:“皇上又不給俺品級,只能乘個藍呢轎將就吧。舉人坐藍呢轎,說起來也不算違制。哈哈!”

一句話沒有說完,張亮基和曾國藩也都哈哈大笑起來。

戈什哈這時又由門外捧進一壺新沏的茶來。

張亮基斂起笑容,道:“滌生,我剛纔的話可不是說着玩的。您不同於季高,您是團練大臣哪!總穿常服怎麼行?”

曾國藩隨口問一句:“我的中丞大人那,您倒是會說話。我且來問您,您讓滌生着幾品官服啊?丁憂侍郎着二品?和你張中丞一樣,也弄個紅頂子?——您不要忘了,我是受命幫辦團練,是幫着您張中丞清匪的。我是墨絰從戎,身上可還穿着重孝哪!您以後啊,就別再開這種玩笑了。長沙安定的那一天,就是曾滌生重新結廬守孝的日子。我着常服多好啊,既不用考慮官場的禮制,又能隨隨便便地出入各衙門。就是想省親,也不用給皇上上摺子啊!”

左宗棠憤憤地說道:“這大清也不知怎麼了,有人想弄個頂子戴戴,偏偏弄不着;有人呢,硬往他手裡塞頂子,他偏偏又做七做八不肯要!”

張亮基笑道:“這就是曾左曾左,爲什麼曾總在前,左總是在後的緣故了!”

曾國藩這時道:“好了,我們說正事吧。等羅山、孟容幾個一到,湖南發審局就得掛匾辦事了。張中丞啊,您得把章程跟我說一說呀。有道是,做事不由東,累死也無功啊!”

張亮基一驚,道:“滌生,您敢則是打趣我吧?您來向我討章程?我哪有什麼章程啊!我要有章程,又何至於懇求皇上御準您老出山啊!”

左宗棠道:“怎麼樣大人,季高沒料錯吧?——我早就說過,滌生是個玩筆的人,弄弄八股制藝可以,寫幾篇時文也可以。這辦團練勇,是玩刀玩槍的生意,不是他的長項啊!他連馬都不會騎,如何練得勇啊?滌生,我實話實說,您不生氣吧?”

曾國藩一笑道:“季高,天下只有你能對我說句實話。我感激尚且不及,如何要生氣啊!——張中丞啊,季高說的對呀,這辦團練勇,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是要動刀動槍的!您可不能一推六二五。”

張亮基急忙道:“滌生,時間不等人。武昌的長毛越屯越多,長沙的危險是一天大似一天哪!您快把您的想法托出來吧。季高正好也在,大家一齊商量商量。等長毛大隊撲犯過來,想坐下來商量都不成了!——對吧季高?”

曾國藩這才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從接到諭旨,滌生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滌生思謀着,皇上這次讓滌生到長沙幫辦團練,一則是懼於長毛在咫尺,一則是因爲國家兵力不足。滌生想先在長沙辦一大團,暫定三個營,一千五百人。日夜操練,也按綠營一樣發餉吃糧,槍、炮也先從綠營抽取一些,團練再自己購置一些。不知是否可使得?這個想法,我昨兒在上給朝廷的摺子中提了提。能否御準不可知。”

左宗棠一聽這話當先說道:“這可是老大一筆支出。餉銀從哪裡出?綠營和旗營都欠餉啊!靠從各縣抽取團練費?只能濟得一時,豈能長久?滌生啊,季高不是給您潑冷水。您這想法,好是好,可是行不通啊!”

曾國藩道:“滌生反覆思慮,不如此辦法,團練實難起到保境安民的作用。張中丞,我想聽聽您的想法。您以爲如何?”

張亮基一臉苦笑道:“滌生啊,您的這個辦法呀,倒是出我意料。我原設想啊,湖南的團練,仍在各府、州、縣,按老路子操辦。一旦各地有警,再統一由發審局調撥、使用。這樣既能解燃眉,又能省開支。可您現在——”

曾國藩笑道:“滌生看過羅山的團練,號旗升起兩個時辰,勇丁尚未到齊,又無武器,拿着些鋤地務農的傢伙。這樣的團練,不練也罷。對敵剿匪定然不成,添亂倒是有餘!練他做甚?”

張亮基沉默了一下,問:“滌生,照您這個辦法,餉銀和這一千五百人的日常用度怎麼辦?國家可沒這筆銀子啊,各縣肯出嗎?”

曾國藩道:“滌生估算過,一千五百人按人頭二兩發餉,每月則用銀三千兩;日常用度,一千五百人每月用不上一千兩。這樣算下來,有五千兩足可開銷。我個人的想法,大部分銀子還按老辦法,由各縣攤丁籌措,不足部分,巡撫衙門有餘銀就補充一些,沒有餘銀,就另行派員籌募。您們認爲怎麼樣呢?”

張亮基道:“滌生,你實話實說,你想讓巡撫衙門出多少?”

曾國藩道:“除了餉糧,槍、炮、勇服都要購置,這筆費用可不小啊!”

張亮基想了想道:“好,本部院就答應於您。先借給您十萬兩,購置勇服槍炮等項,不足部分您自己籌措。這筆銀子,發審局掛匾就支給您。季高,你做個證人。”

曾國藩擺擺手道:“張中丞,您別跟滌生打馬虎眼。您說的這十萬兩,昨兒您可就答應了。這筆銀子只能先購買少許槍炮,勇服都難保配齊。以後怎麼辦?能夠籌募來銀子自當別論,銀子不湊手怎麼辦?把團營解散?要辦,就不能只顧眼前,要有長遠打算。長毛一天不剿滅,這團營就不能隨便解散。您借這十萬兩銀子,有餉糧便沒有器械,買了槍炮又沒了餉糧。您說怎麼辦吧?”

張亮基一邊撓頭一邊道:“曾侍郎於銀錢一項果然精細——好,除這十萬兩外,我一會兒就把徐鈞卿傳來,讓他從藩庫裡,再挪借出五萬銀子暫借您使用。只要您曾大人真練出殺長毛的團練,我張採臣全力支持您!不過話說回來,您也要自己想些辦法,發動一下您的故舊、同門,還有一些京官。您現在要替朝廷練勇,他們不能不伸援手啊!”

左宗棠用鼻子輕哼一聲,撇撇嘴,沒有言語。

曾國藩不動聲色,笑着說道:“季高,全湖南都知道,讀書作文是曾滌生,用兵募款可就是左季高了。你也別想圖清閒。爲團練去各地勸捐、募款,還得勞動你的大駕呀。”

左宗棠急忙眼望張亮基道:“大人您都聽見了,這可是滌生自個兒說的。”

左宗棠又對曾國藩很爽快地說道:“這不須說,事關曾滌生的事情,今亮焉有袖手旁觀之理?不過,左季高怕就怕,辛辛苦苦化過來的銀子,都被打了水漂!”

曾國藩正色道:“季高但請放心,你募來的銀子,曾滌生敢枉花一分,天打五雷轟!——張中丞,您可聽真?”

張亮基忙開解道:“滌生,您不要當真,季高是說笑的。天下人誰不知道,曾侍郎廉潔自律是排在第一號的!——季高這張破嘴,別人不知,你曾滌生還不知?”

左宗棠笑道:“諸葛亮雲:用將不如激將。我是在激滌生呢!他還當真了。”

曾國藩道:“季高啊,除了籌銀募款,曾滌生仰仗你的地方還有很多呀。找到你頭上,你可不能推辭啊!”

左宗棠一聽這話,臉上忽然一紅,說道:“滌生啊,我們兩個有十幾年沒有開玩笑了。其實啊,左宗棠平生最佩服的人,就是您哪!您現在是堂堂二品高官,可還和從前一樣對待我們這些老友,還肯低下頭來,與我這個不名一文的老舉人說話。試問天下高官胥吏,有幾人能做到?”

左宗棠話未說完,兩眼已開始泛紅。

曾國藩當日回到發審局簽押房,又給理學大師、也是自己的師傅唐鑑單發了一函,向他通報自己到省城辦團練的事。

當晚,曾國藩爲了向與己交厚的京官、同僚表明心跡,又給京師的一位戚親草函一封。

函曰:“十二月十三日申刻,湖南巡撫專差送到茲文。十一月廿九,奉旨命弟在本省幫同辦理團練鄉民搜查土匪諸事務。弟聞訃到家,僅滿四月,葬母之事草草權厝,尚思尋地改葬。家中諸事,尚未料理。此時若遽出而辦理官事,則不孝之罪滋大。且所辦之事,亦難尋頭緒,若其認真督辦,必須遍走各縣,號召紳耆,勸其捐資集事,恐爲益僅十之二,而擾累者十之八。若不甚認真,不過安坐省城,使軍需局內多一項供應,各官多一處應酬而已。再四思維,實無裨於國事。是以具折陳情,懇乞終制。茲將折稿寄京相好中如袁、毛、黎、黃、王、袁、寵諸君,僅可令其一閱。此外,如邵蕙西、李少荃、王雁汀、呂鶴田有欲閱者,亦可以閱。蓋欲使知交中諒我寸心,不必登諸薦牘,令我出面辦事,陷於不孝也。

弟自奉旨後,始知漢陽失守,鄉間音問難通,即縣城亦無確信。”

函中所提的摺子,就是曾國藩想寫而未寫的辭缺折。這篇辭缺折,曾國藩到底寫沒寫呢?曾國藩寫了,但不是要上給朝廷,而是留在自己手裡給人看的。當時的讀書人,大都是一些讀死書的迂腐之徒,他們所堅守的信念是:丁憂便丁憂,天塌下來也要堅持丁憂。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改變自己的信念。鑑於這種情形,曾國藩不能不給自己尋個退步。要知道,大清打出的治國招牌是以孝治天下,他又是禮部侍郎,自應把孝道列在首位。

虛僞也好,不誠也罷,終歸,曾國藩有自己不可言說的難處。

此信發走,他第二天又馬上緊跟一信:“前信寫就,正擬專人送至省城,請張撫臺代爲發折,十五夜接張撫臺來信二件,知武昌失守,不勝駭嘆!郭筠仙於十五夜來我家,勸我到省幫辦團練等事。弟以湖北失守,關係甚大,又恐長沙人心惶懼,理宜出而保護桑梓。即於十七日由家起行,廿一日抵省。先以稽查城內土匪奸細爲要務,其次則勤於操練。江岷樵所帶之壯勇二千,甚爲可恃,即留於長沙防守。弟又招湘鄉壯勇千名,亦頗有紀律,若日日操練,可期得力。現在大股業已順長江而下,只怕分股回竄,不得不嚴爲防備。幸張撫臺明決,勇於任事,鄉紳亦多信吾之言,或可辦理得宜。”

三天後,羅澤南、劉蓉、郭嵩燾帶着王錱、李續賓、李續宜等羅澤南比較得力的弟子,連同挑選的五百名勇丁,趕到省城。

羅澤南把勇丁暫駐紮在城外,委王錱統帶,李續賓、李續宜二兄弟幫帶,然後同着劉蓉、郭嵩燾二人,趕進城內湖南發審局來見曾國藩。

一見三人同時趕到,曾國藩大喜。把三人一一請進簽押房,又命人安座擺茶,然後便開始議事。

羅澤南當先說道:“滌生啊,我只從湘鄉團營裡挑選出來五百名健勇。現在紮在城外,委王錱管帶,着李續賓、李續宜二人幫着料理營務。”

曾國藩一愣:“你沒有看到我的茲文?我讓你挑三營,你怎麼只挑了一營?”

劉蓉道:“這怪不得羅山,是我的主意。滌生,我以爲,我們要在省城建的這個大團,勇丁不能都出在湘鄉,各縣都應挑選一些。只有這樣,各縣的紳耆大戶,往外拿銀子纔會痛快。您認爲呢?”

郭嵩燾接口道:“滌生,我認爲孟容所言甚是在理。”

曾國藩點了一下頭道:“是我辦團心切,忽視這些了。好,一會兒我就給各縣擬個札文,着他們十日內,從本縣團勇中,各挑選出一百名健勇到省城會齊,統一操練。”

這時曾國潢走進來。

羅澤南等人忙起身見禮、讓座。

曾國潢一一還禮,然後便在一張空凳子上落座。

曾國藩示意衆人坐下,然後從案頭拿出自已連夜草擬的團練章法遞給羅澤南說:“羅山,你們幾個先看看,然後我們議一議,能否行得通。”

羅澤南埋首看團練章法。

看畢,羅澤南把章法隨手遞給劉蓉,說:“滌生,我看行。就按這個辦理吧。”

劉蓉看完,又遞給郭嵩燾。

郭嵩燾看完,把章法還給曾國藩說:“不錯,先按這個辦吧。如有不適,再補充也不遲。”

曾國潢這時起身走到桌前,把章法拿在手裡說:“我還沒看呢。”

話畢,便走回原位坐下,認真地看起來。

郭嵩燾臉一紅道:“我還以爲滌生讓澄侯看過了呢。”(本章完)

九十八章 撫臺挖牆角 王錱夢成真第三十六章 巡撫另募勇 臬司赴江南七十八章 侍郎有悽楚 百姓說官府第四章 長毛有真假 知縣發橫財第八章 道長話天國 聖諭飛進家六十一章 知縣懲團丁 侍郎到衡陽九十一章 座師督湖廣 協領發雷霆九十五章 呂賢基喪命 周天爵歸西九十一章 座師督湖廣 協領發雷霆六十六章 鮑起豹發難 新寧勇潰散一百零八章 老友聚衡州 左府有事端一百章 同知說真言 觀察遞手本九十三章 軍門要滅口 協領挨軍棍九十九章 太平軍兵盛 衆英雄到衡八十五章 河內出死屍 協臺見侍郎八十三章 菜圃不藏身 軍門發疑問六十五章 逃犯落法網 副將遭革職第十五章 黃團練駕鶴 劉長佑接團五十八章 制軍發牢騷 撫臺竟酩酊七十八章 侍郎有悽楚 百姓說官府第二十四章 琦善赴揚州 青麟冒冷汗七十一章 援師遭重創 王錱發神經第十六章 皇帝悼師傅 守城靠菩薩六十二章 兩團丁被退 李都司現身五十七章 參將戲師爺 制軍愁斷腸四十六章 協臺巡防務 遊戎話苦衷九十三章 軍門要滅口 協領挨軍棍八十四章 老翁安新家 鐵鍋變成缸第三十三章 武昌城收復 發審局被砸第二十五章 太平軍使計 曾國藩用謀八十三章 菜圃不藏身 軍門發疑問九十四章 提、協有轇轕 侍郎定死活一百零六章 湘鄉有密函 恩師追門生六十九章 標協鬧意氣 撫臺有算計九十章 哨長求活命 流星夜歸來九十五章 呂賢基喪命 周天爵歸西一百零六章 湘鄉有密函 恩師追門生五十六章 青麟變和尚 聖諭到武昌一百二十一章 制軍投水死 湘勇將出徵一百零二章 新署縣到任 老師爺打橫第八章 道長話天國 聖諭飛進家第二十章 衡陽剛脫險 省城生是非第二十六章 岳陽縣稍穩 赤壁城響槍一百零三章 頭號心歡喜 太守好莫名第二十八章 奇遇在赤壁 尋夢到岳陽第二十章 衡陽剛脫險 省城生是非五十六章 青麟變和尚 聖諭到武昌九十二章 團練圍綠營 提督動虎威一百二十章 畿輔燒戰火 親王督大軍八十四章 老翁安新家 鐵鍋變成缸六十八章 豬肘子上席 李管帶獻策第二十三章 咸豐帝驚慌 洪上帝繁忙九十六章 安慶被打破 恭王遭反駁一百零五章 民船登記所 百姓好懵懂第三十一章 《十制》慮長遠 國葆回原籍四十二章 蕭管帶疏忽 李都司耍橫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號 侍郎駁聖諭七十四章 老胥吏情急 趙公子從軍一百一十九章 衡清更章程 勝保忙善後第三十一章 《十制》慮長遠 國葆回原籍九十三章 軍門要滅口 協領挨軍棍九十八章 撫臺挖牆角 王錱夢成真七十三章 曾國藩流淚 彭玉麟練兵五十五章 候補道求缺 五爪龍現世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號 侍郎駁聖諭六十六章 鮑起豹發難 新寧勇潰散五十四章 紅單難入洋 朝廷亂更張五十八章 制軍發牢騷 撫臺竟酩酊五十三章 遣湘勇出省 函制軍探路七十九章 惡夢縈腦際 碼頭會遊擊七十二章 老胥吏發威 造船廠無影六十章 湖南名廉官 擾民一高手第三十一章 《十制》慮長遠 國葆回原籍一百零二章 新署縣到任 老師爺打橫一百二十一章 制軍投水死 湘勇將出徵八十二章 參將署被砸 棗紅馬長鳴七十二章 老胥吏發威 造船廠無影七十六章 王錱發異議 江面試拖罟七十五章 彭劉話拖罟 孚泗挑大樑第三十三章 武昌城收復 發審局被砸第七章 相國參侍郎 曾府有喧譁一百零三章 頭號心歡喜 太守好莫名第二十一章 兵勇相毆鬥 清德斥鮑超第三十二章 楚勇未離省 赤壁突增兵第九章 曾國藩辭缺 郭嵩燾造訪第二十四章 琦善赴揚州 青麟冒冷汗第二十四章 琦善赴揚州 青麟冒冷汗第十四章 朝廷頒聖諭 侍郎赴衡州六十九章 標協鬧意氣 撫臺有算計七十七章 左宗棠急函 曾國藩回省八十五章 河內出死屍 協臺見侍郎五十五章 候補道求缺 五爪龍現世一百一十七章 王錱改旗號 侍郎駁聖諭七十七章 左宗棠急函 曾國藩回省八十五章 河內出死屍 協臺見侍郎第九章 曾國藩辭缺 郭嵩燾造訪四十六章 協臺巡防務 遊戎話苦衷第六章 皇帝熔金鐘 琦善被起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