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三口無價大金鐘,被咸豐皇帝頃刻化成金帑。
授命花沙納爲欽差大臣督辦軍務,非是花沙納謀略過人,而是因爲他會打長拳。
太平天國一路橫掃,直把個大清國最高統治者掃得眼花繚亂,暈頭轉向,恨不能自己把自己幹掉。
琦善到了長沙,不做收復武昌的任何打算,卻把目光對準了自己的仇家曾國藩。
(正文)咸豐二年八月二十三日,這個日子曾國藩一生都不會忘記。因爲就在一天,他趕到了白楊坪家中母親的靈前;而這一天,也是大清國的咸豐皇帝到死都不能忘記的日子。
這一天的早朝,戶部侍郎肅順第一個上摺奏事稱:到今天爲止,戶部的庫存銀數爲零。
用兵耗餉,只出不進,戶部庫存銀數爲零是早晚的事,咸豐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肅順的這個摺子,像一條悶棍,把年輕的皇上打暈了。
兵部尚書王廣蔭原本袖着一個湖南巡撫張亮基請調軍兵助守、請撥銀子助餉的摺子,一見皇上的臉色,嚇得沒敢往上遞。
此時,軍機大臣共有四位,他們分別是:體仁閣大學士祁寯澡、兵部右侍郎彭蘊章,以及穆蔭、杜翰二人。實際掌權的卻是咸豐帝的師傅,時任協辦大學士管理戶部的杜受田。
別看杜受田此時並不是軍機大臣,但因仗着教過皇帝《四書》《五經》,權力竟然比軍機大臣還大,幾乎就是道光年間的穆彰阿:權傾朝野、春風得意。咸豐帝對他也是言聽計從。
杜受田這時偏偏正因病在京師的府上養疾。
說起來,杜受田這病得的有些窩曩。那還是隨咸豐皇帝到承德木蘭秋獮的時候,他仗着有些聖恩,便帶着人到湖邊劃舟子玩耍。管舟子的管事知道,此時的杜中堂已非從前的杜受田可比。一見杜中堂來到,他便把身邊最出色的兩名歌女挑將出來,專供中堂大人在舟子上差遣。兩名歌女是玩慣了的人,一個上來就往老杜的懷裡鑽,一個上來就揪杜受田的白鬍子。直把個年邁的杜中堂喜得是心花怒放,渾身竟然在一瞬間,長出了無數的力氣,彷彿又回到了從前的荒唐歲月。
舟子原本就不甚大,兩邊的護攔又很低,三個人在上面一搬跟頭,舟子便傾斜起來。
杜受田這時正搖晃着來撲豐滿些的女子。那女子雖腿粗胸豐,腳法卻極其靈活。杜受田張開大手,忘了年紀,只管往前一撲。那女子先還不動,等老杜到了胸前,卻猛一閃身,杜受田就一下子躍過舟幫扎進水裡。兩個人急來搶救,只是搶着老杜的一支朝靴,便急讓掌舟的人來救。
兩個掌舟子的人不敢怠慢,跟着也扎進水裡,很快便把杜受田抱到岸上。
湖水雖不是很涼,但杜受田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上岸之後先是大模大樣地打上兩個嚏噴,接着還說了句:“倒讓老夫洗了個冷水澡”這樣的笑話。哪知回去的當晚就開始發燒,燒得亂說胡話,慌得隨侍的人馬上去稟告皇上。
咸豐皇帝急傳隨行的太醫去看視。
太醫到後,把了一回脈,開了一劑藥,便去稟告皇上,說杜中堂着了些涼氣,無大礙。咸豐這才把一顆懸着的心放下。
哪知秋獮結束,咸豐率文武百官回京師時,杜受田已是病到不能下牀,只能由人擡着一步步地走。一路的顛簸,一路的勞頓,杜受田到了京師府裡,竟然連話都說不出了。
咸豐聞報,無奈之下,只好讓御藥房單撿了兩棵小些的長白山人蔘,着人送給自已的師傅。期望能救回自己師傅的命。
人蔘送走,咸豐以爲萬事大吉,很快又和蘭貴人會在一處。吃酒觀舞,下棋談天,早把師傅忘到了腦後。
蘭貴人是咸豐二年初,剛剛被選進宮裡的秀女。本是安徽徽寧池廣太道惠徵的女兒。惠徵,滿州正黃旗人,葉赫那拉氏。道光三十年,惠徵在任上染疾故去,蘭貴人當時還不是貴人,隨母回籍盛京定居。惠徵是旗人裡出了名的醜八怪,長着個吃八方的大嘴,上面卻安了個小小的蒜頭鼻子。眼珠子又黃,眉毛是稀稀的,頭髮偏偏生下來是一卷卷的,皮膚又黑有燥,頗有夷人的風度。據傳聞,惠徵的母親一次去江邊看俄夷掛魚,後就生了惠徵。惠府的人一直懷疑這惠徵不是滿州人的種。但非常奇怪的是,蘭貴人卻是個極標緻的人。選進宮時雖只有十六歲,卻已會拿眼睛勾人,風情萬種。咸豐一見之下登時被迷倒,不久即晉封蘭貴人。
蘭貴人不獨人長得美,還識得漢文,會講漢話,這更讓咸豐感到新奇。偏偏這蘭貴人又是個女人中的膽大者,別人不敢用的手段他敢用,別人不敢說的話她敢說。別人見了皇上,無一不是老老實實地皇上要怎樣便怎樣,沒人敢吭聲。獨蘭貴人不僅敢大聲**,還把一張櫻桃小口在皇上身上亂咬。這些都是其她女子所無而蘭貴人獨有的。
大清的祖宗家法是很嚴的。皇子們從小灌輸的也都是聖人所講的如何節慾、如何治國、如何治軍、如何治吏的思想。
咸豐和皇后及其她女子在一起時,祖宗的家法他總不敢違。獨獨一見蘭貴人,不僅使他記不起祖宗的家法,還能讓他忘了自已是大清國高高在上的皇上。
蘭貴人未進宮前,杜受田染疾,咸豐是必到榻前探視。蘭貴人進宮後,咸豐不僅三五日便要輟朝,而且再未出現在杜師傅的榻前。
當日早朝下來,咸豐回到後宮是連連地嘆氣,愁腸百結。什麼摺子也不想批,什麼話也不想說,而且破天荒沒有傳蘭貴人過來。
一個當值的小太監因爲走路重些,咸豐便讓人將他的腿打斷。太監們嚇得恨不能用手代替腳來走路,這樣總歸能輕些。
當晚,咸豐把肅順傳來,想讓肅順發揮些聰明才智,搞些銀子出來。
杜受田告假養疾以來,肅順在咸豐帝心目中的地位空前提高,聖恩出奇得好。不管咸豐碰到多麼棘手的事情,肅順總能替他想出解決的辦法。
肅順一進來先給皇上請安。
咸豐愁苦着臉,隨便擺了擺手,便道:“肅順哪,難道銀庫真就再找不出一兩銀子了?——你如何拖到現在才上奏?”
肅順回答:“回皇上話,臣隨皇上到承德木蘭秋獮這一趟,共用銀三百二十萬兩。皇上在承德期間,戶部共往湖廣、福建、安徽等地撥軍餉六百萬兩。皇上從承德起駕時,銀庫僅有庫銀不足二十萬兩。這筆銀子是各省交上來的捐輸。”
咸豐用心算了算,問:“肅順哪,朕見藏經閣裡有三口大鐘,上面鑄着些經文。你偷偷地替朕查一查,看看這三口鐘是用什麼做的?說是黃金所鑄,朕卻有些懷疑。”
肅順答應一聲退出。
咸豐在書房內走動了兩步,忽然又傳兵部尚書王廣蔭進見。
咸豐一見王廣蔭,劈頭便問:“王廣蔭哪,官兵剿匪怎麼樣了?——今天怎麼沒摺子?”
王廣蔭回答:“回皇上話,長毛由長沙撤圍後,又退回武昌。長毛在長江沿岸已佔據城郭多處。臣上日收到賽中堂和湖南巡撫衙門的奏報,稱賊匪正在武昌日夜練兵,有二進長沙之勢。金陵戰場的匪勢也甚猖獗,昨兒又增加了三萬匪兵,和春一日給兵部上了兩個奏報。兵部現在是日夜有人值事,等着和春的第三個奏報。和春因爲缺餉少兵,打得挺苦,金陵護城河水已變成了紅色。”
咸豐急問:“和春已經有了八千兵了,比長沙多了一倍!常大淳兩千人守武昌,還守了二十幾日呢,這個和春!福建和安徽怎麼樣?”
王廣蔭低着頭答:“回皇上話,安徽已經發現了大股的長毛。福建的情況也不甚好。”
咸豐不容王廣蔭把話說完,便擺擺手道:“你下去吧。”
王廣蔭諾諾地退出。
咸豐在書案前呆坐了坐,猛然衝外面喊一聲:“小順子!”
一個身材適中白胖機靈的小太監應聲走進來,甩了甩馬蹄袖,請了個安。
咸豐站起身,長嘆一口氣道:“小順子,你陪着朕再去祖宗面前抽個籤吧。”
兩個人乘着夜色來到紫禁城裡的太廟,這裡供着大清道光以上的所有皇帝的靈位。
咸豐一個人走進神壇,先到每個靈位前都祭拜了一番,爬起身後,這纔在池邊淨了淨手,方來到正中的神籤處。這原本是皇帝祭典祖宗思念祖宗的地方,現在倒成了咸豐抽籤尋求安慰的所在。
他跪在籤前,閉着眼睛把籤筒搖了三搖,口裡道:“祖宗可保佑咱大清的江山吧。”話畢睜眼一看,筒裡已經蹦出了一個籤來。
他小心地把籤拿到眼前一看,卻原來是個上上大吉籤,後面寫了四個字:喜從天降。
咸豐把籤放回籤筒,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祖宗可不許逛我。”
咸豐爬起身,拖起一條跛腿,興沖沖地往外走。
一見小順子,咸豐眉開眼笑道:“小兔羔子,朕來對了,是個上上籤!”
最會說奉承話的小順子道:“咱祖宗的神籤靈着呢!”便用手扶着皇上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路過假山的時候,咸豐猛然想起這裡有個小山洞,小時候,他常和奕訢、奕譞等人在這裡玩捉迷藏的遊戲,便忽然立住腳道:“小順子,朕自登基一來,還沒進過山洞呢——今夜月色這麼好,我們進去看看!”
小順子不敢違皇上的意思,便前邊帶路,咸豐在後面用手扶着肩頭,先走過了座石拱橋,這才進入山洞。山洞裡漆黑,什麼都看不到。
小順子怕皇上碰頭,便道:“咱別往裡走了——黑漆漆的,別碰着皇上。”
咸豐果然不再往前走,但腦海中卻一下子憶起五年前,他和一名叫嬰花的宮婦玩過的一個遊戲,就一拍小順子的屁股道:“朕今天高興,想要了!”
小順子一愣,急忙解開衣帶,咸豐更不答話,完事才說一句:“回宮吧!”
回到宮裡後,他又着當值太監把蘭貴人擡來,狠狠搗了一回。此時的咸豐,真恨不得自己把自己幹掉。
咸豐是大清的所有皇帝中,既食女色還好男風,偏偏又不分場所的皇帝。
第二日仍舊輟朝,咸豐獨召肅順進見。
肅順進來後,先跪下請安、磕頭,被咸豐一把拉起來,道:“肅順,朕昨晚到祖宗神壇抽了個籤。朕估膜着,應在你的身上。你快告訴朕,是什麼好消息呀?”
肅順爬起來,答:“回皇上話,奴才到宗人府查了一下藏經閣裡那三口鐘的來歷。據宗人府記載,這是三口鑄經鍾,系乾隆年間西藏番王進中原納貢時所鑄,上面鑄滿了藏經秘典,耗十年功成。”
咸豐忙問:“ 宗人府記沒記載,此鍾是何物所鑄?”
肅順答:“回皇上話,三口鐘均系純金所制,分別重五百八十斤、七百斤、八百斤,共計兩千零八十斤。”
咸豐把話聽完先是一愣,隨後自言自語道:“真讓祖宗說中了,可不就是喜從天降嗎?”
肅順撲嗵跪倒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咸豐沒理他,低着頭在肅順的面前走了兩步,忽然道:“你下去吧。”
肅順往後退時,見咸豐的腰桿子已明顯地直了起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各王、大臣們便乘着大轎來到宮門外的偏殿裡等候上朝。傳旨太監依例出來宣旨:“聖上口諭,今日輟朝!”
衆王、大臣們一下子僵住,許久邁不開步。
皇上一連兩日莫明其妙地輟朝,大清開國還是首次。
咸豐在忙什麼呢?
咸豐這時正端坐在內務府的大熔爐旁,親自監視熔鍾一事。
三口金鐘都已被裝進大熔爐裡,咸豐擔心熔鍾過程中有舞弊的事情出現,所以決定親自做監工。熔鍾這件事做得極其隱秘,近乎於鬼鬼祟祟,連他最信任的肅順,他也揹着。
金水終於從大熔爐裡緩緩地流進金模子裡了。
咸豐心花怒放,回到後官還手舞足蹈了好半天。
御前的幾名當值太監,一見皇上興奮成這個樣子,不由全在心裡犯嘀咕:眼見皇上是得失心瘋了!大清國這回可徹底玩兒到頭兒了!
第二天早朝,軍機大臣祁寯藻,最先遞上兩江總督衙門由金陵發來的告急文書,和欽差大臣賽尚阿、旗營統帥和春請撥餉銀的摺子。
和春最會苦窮,這篇請餉摺子寫得尤其可憐:軍兵每日僅以白菜、桑葉充飢,已餓昏十之三四,儘管這樣,一見長毛影子,仍奮勇殺敵。
和春的這篇文理欠通的奏摺,竟看得咸豐險些要當着王、大臣的面哭將出來。
咸豐當即傳諭戶部,從速撥金三萬兩爲和春應急。
戶部尚書是大學士杜受田兼署,此時正在病中,戶部主事的是侍郎肅順。
肅順見咸豐張口就讓戶部往金陵撥三萬兩帑金,急忙跪下接旨,道:“奴才下去就辦。”
爬起來後,肅順氣憤憤地想:“真是活見鬼了!銀庫現在連半兩銀子都找不出,哪來什麼帑金!——輟朝兩日,皇上怎麼變成這樣了?莫非真像宮裡傳的那樣,得了失心瘋?”
肅順只能在心裡想,並不敢當衆說破。
臨下朝,咸豐忽然又下一旨:著賞軍營戴罪效力期滿回京的琦善頭品頂戴,升署湖北提督,速赴長沙軍營助守,並覷機收復武昌。欽此。
琦善終於在左都御史花沙納的一力保舉下,被咸豐重新啓用。
當日傍晚,又一道密旨發往福建。湖北巡撫常大淳剿賊不力,著革職留營效力;湖北巡撫著福建按察使青麟升署,著該員速赴長沙,作速收復武昌,清剿境內賊匪,不得有誤。欽此。
爲什麼琦善做爲湖北提督,不去湖北上任而要來湖南的長沙呢?青麟作爲湖北巡撫,也應該到湖北上任纔是。
因爲這時,湖北除個別幾個小城郭外,大部分地區都已被太平軍佔領。現在的湖北提督府不僅暫在長沙屈居,連湖北巡撫衙門、湖廣總督衙門,也都安在了長沙。
大清的廣西省,湖北省,現在是名存實亡。
廣西省從巡撫衙門以下的大部分府、縣衙門,都被太平軍趕進了貴州、雲南、廣東、湖南四省境內。
琦善一見到聖諭,不由大喜過望。當天就上折謝恩,信誓旦旦地表示:奴才在寧古塔聞知粵匪作亂,已經在提前訓練了二百餘名健勇。奴才明日便帶着健勇動身飛赴長沙任所。奴才蒙天恩重回沙場,定然不負聖恩,將那長毛殺絕滅光。
咸豐接到琦善的謝恩摺子,很快把文慶、花沙納等幾位滿貴大員傳來道:“挽回大清江山,還得咱們滿人!琦善真是愛國!”
花沙納急忙跪倒,道:“皇上真是聖明!百官若都像琦善這樣愛國,長毛如何敢這般猖狂!”
咸豐和花沙納的話當日即傳到戶部侍郎肅順的耳中。肅順一笑。
文慶這時已由協辦大學士變成了大學士,但仍管理宗人府和內務府。
不久,咸豐不知聽從了哪位軍機大臣的勸告,說花沙納不僅會識人,還會打長拳,還多少會些氣功。據說花沙納在山上練拳時,十米之內的樹木皆動。
咸豐一聽大喜,當即下旨,著將文華殿大學士、軍機大臣、欽差大臣督辦湖廣軍務的賽尚阿革職逮京問罪;加花沙納欽差大臣銜,馳赴湖南、湖北督戰。
花沙納莫明其妙,但又不敢抗旨不遵。走的那天,咸豐又在京師城門,帶着文武百官爲花沙納擺酒送行。
花沙納不知是嚇得還是真受了感動,竟然跪地一連磕了十幾個響頭,把雪白的額頭磕成烏青。
臨行,咸豐忽然道:“花沙納呀!朕一來爲你送行,二來是想讓你打一路長拳。朕自小習武,練的卻是咱自家的功夫。這長拳朕聽說過,卻不曾見過。朕今兒想開開眼。”
花沙納烏青着額頭撲嗵跪倒道:“回皇上話,皇上聖明。奴才今年四十有七,加之大病初癒,不要說打長拳,就是多走幾步路,也喘得不行。何況,奴才根本就沒聽說過什麼長拳、短拳。”
咸豐一聽這話,才知道上了舉薦人的當。但聖旨已下,卻也不好收回。
花沙納哭喪着一張苦瓜臉,乘上一輛馬拉轎車,帶着百十名隨從,直奔長沙而去。哪知剛出京師不遠,就開始渾身抖動,在馬拉轎車裡翻滾起來,連喊帶叫。隨行軍兵一見欽差得了急症,哪還敢前行半步,只好掉轉車頭跑回京城。
咸豐聞報,只好再傳聖旨:著賞花沙納病假一月,毋須到湖南、湖北督辦軍務,假滿仍回原任;以徐廣縉爲欽差大臣,督辦湖廣軍務。
琦善興高彩烈地帶着所謂的勇丁,來到長沙的臨時湖北提督府。
到的當日,琦善便去拜望同在長沙辦公的上憲湖廣總督程矞採。
程矞採一見琦善急忙降價迎接,不敢拿大。琦善仗着以前做過大學士,頭上曾經還襲過侯爵,也不客氣,一見程矞採便稱老弟,絕口不稱制軍。程矞採也不敢露出絲毫的不滿。
臨別的時候,程矞採又親自送到轅門,把琦善扶進大轎,這纔回署,內心卻開始焦躁起來。他這湖廣總督本就當得窩曩,連個正式的衙門都沒有,如今又來個比他資格還老的滿人做他的下屬,他這總督還想當穩嗎?
程矞採越想越氣,也不進內室吃飯,只在簽押房拿着根水煙,一口接一口地吸。
琦善出了總督衙門,竟奔青麟的巡撫衙門,卻撲了個空,青麟尚未到任。
駐紮在武昌左右的督標、撫標、提標,以及從外省徵調來的各路人馬,得知前軍機大臣琦善到了長沙,都陸陸續續地趕來見他。不甚大的提督府,倒也熱鬧了幾天。
張亮基雖然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但出於禮節,也帶着署湖南布政使徐有壬、湖南提督鮑起豹、總兵清德等十幾名屬下,到提督府拜了拜他。
琦善卻只是和鮑起豹、清德等滿人談話,倒把個張亮基涼在一邊。張亮基懷揣着一盆火跑來,倒討了個沒趣兒,只好略坐了坐便告辭。
第二天,按官場規矩,琦善須到湖南巡撫衙門去回拜張亮基。但琦善好像有意要打破這規矩似的,沒去回拜張亮基,倒回拜了湖南提督鮑起豹。
鮑起豹這日正和清德幾名下屬摸麻雀,聞報,賽似平空裡掉下來幾千顆太平軍的首級,急忙就往裡接。
鮑起豹一見琦善,堅決不稱軍門,卻一口一個老中堂。屬下們沒辦法,也只好跟着叫。
琦善倒還識趣,連連擺手道:“鮑老弟,那是從前的事,現在萬不要再這麼叫。傳揚出去,讓那些漢人笑話。”
鮑起豹道:“普天下都知道老中堂是冤枉的——全是那曾滌生仗着有幾分膽量做成的!多殺幾個回回有什麼錯?漢人有什麼好?——如果早把漢人趕盡殺絕,又哪來的什麼長毛!卑職是替老中堂叫屈喲!”
琦善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老夫這不又出來了嗎?——誰又奈我何!”
鮑起豹正要講話,清德這時卻道:“老中堂和軍門大人還不知道吧?——聽說那曾滌生,回籍丁憂還不安分,竟然替地方衙門,一次斬了上百名的無辜百姓!萬民摺子都上到了巡撫衙門了呢!連湖南最有名的大訟師苟德存,都驚動了!控曾滌生丁憂期間,插手地方政事。現在全湖南已是物議沸騰!”
琦善精神一振道:“老夫來長沙已有幾日,如何一絲也沒有聽到?別是其他人做的,安到曾滌生頭上的吧?按咱祖宗家法,丁憂官員敢插手地方政事者,殺無赦!他曾滌生做過刑部侍郎——”說着搖了搖頭:“老夫不大敢信。鮑軍門,你老弟以爲呢?”
鮑起豹笑道:“侯爺,咱還是說些高興的話吧。城東的醉紅樓,新近添了三個局子。那小模樣,嗨,絕了!”鮑起豹連琦善的爵位也給恢復了。
琦善道:“老弟,老夫這次起復不很容易。等收復武昌以後,再吃老弟的花酒吧。老弟你這幾日,對那曾滌生還真得訪聽訪聽。無風不起浪啊!”
鮑起豹道:“侯爺,他們漢人的事關咱個鳥!”
琦善牛眼一瞪道:“老弟,你如何這般糊塗?——老夫這一年軍臺效力,是哪個審成的?寧古塔你是沒去過呀,方圓上百里的大草甸子,狼蟲虎豹整夜在你的屋前屋後轉悠!所幸啊,營裡的軍兵們,也還都知道老夫有些來歷。要不可慘啦!”
鮑起豹眼珠一轉道:“侯爺,曾滌生這件事還不容易嗎?——侯爺就直接,給咱家萬歲爺,上個摺子,參他曾滌生,丁憂期間插手地方政事,不就結了?何用訪聽啊?——就算聞風而奏又能咋的!”
琦善長嘆一口氣道:“鮑老弟呀,老夫現在僅僅是個提督。武職參文官,不合體例呀!”
清德這時眼珠一轉插話道:“侯爺何不把摺子改成書信送給御史去辦?”
琦善道:“偏偏老夫位在湖北,湖南的事搭不上界呀!——別再讓天下人,說咱是挾嫌報復。鮑老弟呀,這件事,只能你出面替老夫去訪聞才合適。”
鮑起豹道:“卑職如果能辦,何必侯爺費口舌。侯爺有所不知,巡撫衙門有個師爺叫左季高的,是曾滌生的摯友。就算御史上了摺子,如果巡撫衙門矢口否認,還不是和沒做一樣?——卑職的意思,最好鼓動哪位大學士,或軍機大臣,參他一本,這事才牢靠。”
琦善不再講話,又喝了一會兒茶,略談了談戰事,便起身告辭。
不久,湖北巡撫青麟也來到長沙的臨時湖北巡撫衙門。
這時的長沙,成了大清開國最熱鬧最繁華的時期。光二品以上的文職大員,就有七八位,武職大員更多。往來的綠呢、藍呢大轎,把長沙百姓的眼睛都看花了。
湖南巡撫張亮基知道這樣下去,終要釀成事端,便把左宗棠找來商量辦法。左宗棠這時心中已替中丞大人想到了一個主意。
兩個人在簽押房先談了幾句天氣,這才談正題。
張亮基重重嘆一口氣道:“季高,你估算,這武昌何時才能收復?”
左宗棠憤憤地說道:“青麟是滿天下皆知的膽小鬼,而琦善則是大清國數一數二的大混蛋!”
張亮基急忙低喝一聲:“季高!你這張嘴,早晚要給自已惹禍端!本部院問你什麼,你便講什麼——須知隔牆有耳。人的腦袋只有一個,你看這武昌——”
左宗棠臉一紅,自嘲道:“也就是中丞大人能容納季高——要說收復武昌麼,依季高看來,怕不是一時半時便能辦的事。就現在湖北的兵力而言,自保尚且難,何談進攻?——朝廷現在把重兵重餉都投向了江南哪!”
張亮基長嘆一口氣道:“這可如何是好啊,湖北巡撫衙門和湖北提督府,也總不能長駐長沙不走啊!長沙現在算什麼呢?本部院這個堂堂的湖南巡撫,現在倒像個剛過門的小媳婦一樣,白天怕公婆,晚上怕丈夫啊!”
左宗棠從袖中摸出一個摺子,往張亮基的手裡一遞道:“季高已替大人擬了個摺子,請大人看一看,使得使不得?”
張亮基心裡先讚歎一句:“真不愧今亮二字!”便急忙看起來。
看着看着,張亮基忽然眉開眼笑。他把摺子一合道:“謄抄一遍,今夜就拜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