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徐有壬因爲楊時潮,黑下面皮與曾國藩惡語相向,執意要見個上下高低;水上飄藐視曾國藩,任你千騙萬哄俺就是不上鉤,敢置生死於五界之外。
一省藩司先硬後軟,團練大臣先軟後硬。
曾國藩得理不饒人,突然板起面孔要公事公辦。
徐有壬蒙了……
(正文)曾國藩起身,吃驚地說:“徐藩臺,您老如何這個樣子來見本大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何氣成這個樣子?——您有什麼話,但請坐下來說。”
徐有壬兇狠地坐下,冷笑一聲道:“曾大人,您到底敢不敢與司裡進京去見皇上?您可是做過堂官的人,沒做對不起朝廷的事,應該不會怕見皇上吧?”
曾國藩皺着眉頭問道:“徐藩臺,您老這話從何說起?您老與楊時潮到底有何淵源?您一不問事由,二不看卷宗,一進來就大吵大鬧。您把發審局當成了什麼所在?”
徐有壬道:“司裡與楊時潮是何淵源您先不要問,司裡只問您一句話:皇上讓您進省城是幫同辦理團練,不是讓您亂殺無辜的!您如何想殺誰就殺誰?楊時潮乃朝廷命官,您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三無旁證;既不向巡撫衙門通報案由,亦不向朝廷請旨,安個罪名抓起來就把他打殺了!您知不知道,楊時潮是您從巡撫衙門借過來幫辦差事的,他並不是明旨分發到發審局的!發審局是個什麼所在,您心裡應該比誰都清楚。”
曾國藩端起茶碗喝了口茶,但並未把茶碗放下,用手舉着說道:“楊時潮這件事,本大臣已向朝廷拜發摺子。本大臣是不是亂殺無辜,您徐藩臺說了不算,本大臣亦無有向您解釋的必要。徐藩臺,本大臣還有公事要辦。您還有別的事嗎?”
徐有壬驀地瞪圓眼睛,大聲道:“曾滌生,您敢把您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嗎?在湖南,就是撫臺大人同本司講話,也要客客氣氣。您不過一個在籍侍郎,竟然敢對本司如此無理!您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本司就坐在這裡不動。我看您敢把本司怎樣!”
曾國藩雙眼一眯,大喝一聲:“徐有壬,你放肆!發審局乃我湖南團練大臣辦案所在,你再敢無理取鬧,本大臣就敢上折參你!不錯,我曾滌生現在確實僅是在籍侍郎,可你別忘了,我曾滌生現在是在爲國家辦事,是在爲朝廷辦事!”
曾國藩話鋒突然一轉:“徐有壬,本大臣念你有一把年紀,處處讓着你,而你又是怎麼做的?你至今不過一省藩司,本大臣想參你,還用特意尋找理由嗎?你不要忘了,曾滌生這個團練大臣,是可以專摺奏事的!”
曾國藩的幾句話,直把個徐有壬氣得渾身亂抖、鬍子亂顫。
這時,一名親兵突然走進來,先對徐有壬施了一禮,然後對曾國藩稟道:“大人容稟,鮑管帶要見大人。鮑管帶說,您老交辦的事,已經辦妥帖了。”
曾國藩聞聽此言,臉色明顯爲之一悅。
徐有壬見曾國藩面露喜色,不由一愣。
曾國藩對親兵說道:“讓鮑管帶把人交給蕭管帶。傳本大臣的話,大堂伺候。”
親兵答應一聲走出去。
曾國藩笑着對徐有壬說道:“徐藩臺,您老不是想看楊時潮通匪的證據嗎?請隨我到大堂去見一個人。”
徐有壬用鼻子哼一聲道:“見就見,哪個怕您不成?”
大堂已佈置齊整,文案、站堂親兵,無一不缺。
曾國藩進了大堂,大堂的差役都起身見禮。
曾國藩命人給徐有壬放了座,又擺了碗熱茶,這才道一句:“把人犯押上堂來。”
兩名親兵很快把一人帶到堂前跪倒。
你道是何人?卻原來就是多次爲楊時潮給太平軍傳遞密報的水上飄。
曾國藩說道:“堂下人犯,你報上名來。你身爲大清百姓,本應助官剿賊;如無其力,也應安分守己,操持你的家業。你放着良民不做,卻充當長毛細作。本大臣問你,你爲赤壁長毛遞過幾次軍報?究系何人指使?你要從實招來,不得有絲毫隱瞞,本大臣自會從輕發落於你。如若不然,本大臣不僅要將你當堂亂棍打死,還要滅掉你的九族。”
堂下親兵一齊大吼:“講!”
水上飄擡頭望一眼曾國藩,忽然冷笑一聲道:“曾剃頭,你少在爺的面前裝腔作勢。別人看你是老虎,你在爺的眼裡就是隻草蝦!別人怕你,爺不怕你!你能把爺怎的?”
曾國藩點頭笑道:“好仗義的一條漢子!本大臣聽說,岳陽人送你個綽號水上飄。照此推算,你的水上功夫當是很了得了。水上飄啊,你是誤入賊匪圈套,這怪不得你。但你應該迷途知返啊。你不爲自己想,也應該替你的父母、兄弟,以及妻兒老小想一想。你不要以爲本大臣適才是在誑騙你,你只要肯說出背後指使你的人,本大臣肯定能保全你的性命。”
水上飄哈哈大笑道:“曾剃頭,你說的話,現在全湖南都沒人相信。你以爲,俺就能相信你?你騙鬼去吧!”
曾國藩仍不急不惱,用平和的語氣說道:“本大臣從不亂殺無辜,也從不放過一個壞人。水上飄啊,本大臣認爲,你爲人通風報信,肯定是生活所迫,並非心甘情願。本大臣現在給你立一字據,你只要講出幕後指使之人,本大臣保你活命。”
水上飄道:“俺水上飄不信你的鬼話。”
曾國藩不言語,當即鋪上一張公文用紙,提筆在上面寫了幾句話。
曾國藩轉臉對徐有壬說道:“徐藩臺,您老願不願意做這個中人?您老若願意,就在下面具個名。”
曾國藩示意在旁邊伺候的親兵把字據和筆遞給徐有壬。
徐有壬接過一看,見曾國藩在紙上寫道:“岳陽水上飄爲養家餬口,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曾爲粵匪奸細傳遞過官軍情報。湖南幫辦團練大臣曾,在此向水上飄允諾,只要水上飄如實講出粵匪奸細真名實姓,定當從寬發落。”
曾國藩見徐有壬猶猶豫豫,不由道:“徐藩臺,難道您老不想爲無辜之人洗刷罪名嗎?”
徐有壬仍在猶豫不決。
水上飄這時對徐有壬說道:“你這位老大人,俺想知道曾剃頭在上面寫了什麼?你應該念與俺聽。”
徐有壬擡頭看一眼水上飄,緩緩說道:“水上飄啊,本司可以把曾大人立的字據念給你聽,但你須向本司保證,不能胡說亂說,尤其不能冤枉好人。”
水上飄瞪起眼睛道:“你這位老大人真是莫名其妙。正經話俺都懶得同他講,還要胡說亂說!你不念就算了,不要胡說亂說。”
徐有壬咳了一聲,一字一頓道:“水上飄啊,按理說,本司是沒有工夫給你念什麼字據的。但你誣本司胡說亂說,本司偏就念給你聽。本司的清名,是容你這等人玷污的?”
徐有壬話畢,輕咳了一聲。
水上飄此時卻發出一聲瘮人的大笑,旋說道:“你們自己玩吧,爺要先走一步了!”
話畢,不待身邊的親兵反應過來,便一頭栽倒。
曾國藩情知有異,雙眼一眯,猛地便站起身來。但此時的水上飄已經一頭栽倒在地,口裡眼瞅着流出殷紅的鮮血。
曾國藩很無奈地低語了一句:“肯定又是咬舌自盡!”
親兵慌忙拉起水上飄看時,已然氣斷身亡矣。
一名親兵向堂上施禮稟道:“稟二位大人,他已經死了。”
徐有壬臉色蒼白,滿面詫異,用顫抖的右手指着水上飄驚問:“他剛纔還好好的,一轉眼,如何便死了?你們仔細看看,別是使詐吧?”
曾國藩皺眉說道:“派人去按院衙門請仵作過來驗屍吧。”
一親兵答應一聲走出去。
曾國藩轉臉對徐有壬道:“徐藩臺,您想知道楊時潮是怎麼死的嗎?他也是咬舌自殺!他們若清清白白,如何要自盡?可見是做了對不起大清、對不起官府的事!因爲犯了死罪,所以要自盡。仵作馬上就到,有關楊時潮和水上飄的詳細死因,您老一問便知。本大臣先到簽押房去歇息一下,就不在這裡陪您了。您老問完話,還不能走,請到簽押房裡,把您老與楊時潮之間的關係,細細寫出來。這件事,本大臣要據實奏明聖上。本大臣受命辦理團練,緝拿盜匪,初始就立下規矩:不冤枉一個好人,也決不放過一個壞人!尤其是與逆匪有瓜葛之人,無論在官在商,更無論官職大小、家財幾何,定要查個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曾國藩話畢,昂然走下公堂,路過文案的桌前,特意大聲吩咐道:“徐藩臺問完話,你要陪着藩臺大人到簽押房去錄口供。”
徐有壬在堂上大叫道:“曾滌生,你瘋了不成?聽你的口氣,你竟然要審一省藩臺?”
曾國藩一邊往外走一邊道:“只要有通匪嫌疑,不要說一省藩臺,就算是一省巡撫,本大臣也敢審!”
曾國藩大步走出公堂。
徐有壬猛地站起身,手指曾國藩的背影大叫道:“反了!反了!——本司請部院來跟你理論!”
徐有壬大步走下公堂,氣沖沖地向門外闖去。
兩名親兵搶前一步攔在前面,笑着道:“大人慢行,大人慢行。曾大人有話交代下來,您不去簽押房見他老一面,是不能就此走的!”
徐有壬瞪起眼睛大吼道:“放肆!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本司的路!”
兩名親兵不急不惱,只管笑着擋在前頭,並不把路讓開。
徐有壬登時氣得渾身亂抖,口裡連連道:“反了!真是反了!曾滌生訓練得好湘勇!曾滌生訓練得好湘勇!”
“放肆!”
門外忽然響起雷鳴般的一聲怒斥。
隨着話音,駱秉章頂戴官服大踏步走進門來。
徐有壬循聲望去,登時心花怒放,賽似半空裡落下個大救星,眼裡馬上流淌出兩行委屈的淚水。(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