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年三十,註定是個不平常的夜晚,一直以來,天樞殿不知被多少雙眼睛暗中盯着,故“淨塵大香師”忽然到訪一事,也在他進去沒多久,這個消息就被送到各個香殿。再過一會,李殿侍長和赤箭將一個陌生男人從天樞殿內拖出來,並直接送離長香殿的事,也隨之被傳了出去。
方文建走出殿外,看着夜色下的焚香爐正騰昇起五色香菸,迷離的煙雲順着風時而向西時而向動,時而撲面而來,時而又仰身遠退。
方殿侍長走過來,低聲道:“先生?”
景府的內奸剛被揭出同方家有關,兩邊正爲此弄得有些僵硬的時候,天樞殿這邊馬上就出了此等意外。大香師的傀儡夜襲白廣寒,這事明日若傳出去,方家定會成衆矢之的!
就算天樞殿沒有證據指認那傀儡同搖光殿有關,但旁人只要一聯想前後發生的事情,搖光殿想要置身事外,就很難了。特別是傀儡之事,不僅多數大香師排斥,就是那些貴人,但凡有些瞭解的,也是厭惡之極。
絕不能讓事情這麼發展下去。
“白廣寒故意留下那傀儡的性命,是想逼我動手,還是,想查出是誰派過去的?”方文建低聲道,隨後又搖了搖頭。
方殿侍長候在一旁沒有插嘴,他在等方文建下決定,他知道這個決定不好下。
他們不清楚白廣寒放了那個傀儡的真正目的,但卻很明白,這是搖光殿可以攪渾這潭水的機會。若要不想旁人將那個傀儡同瑤光殿和方家聯繫上。就必須讓別的香殿同那傀儡扯上關係。唯有如此,才能轉移大家的注意力,混淆視聽。
可是,如果真這麼做了,很可能是就中了白廣寒的圈套。但是,不這麼做的話,接下來搖光殿就將面對一波又一波的壓力,並且天樞殿和景府有了這樣的理由後。更不會善罷甘休。
一次又一次地被人這麼算計,方文建此時的心情絕對跟好差了十萬八千里,因此即便方殿侍長再怎麼着急,也不敢催他一句。
幸好,方文建到底是將這口氣生生嚥了下去,寒着臉仔細吩咐了李殿侍長几句,李殿侍長不住點頭,然後就悄悄退了出去。
於此同時,長安城那座戲園子裡,即便是大年夜也不見關門。並且今晚的客人也不少,不過多是些長年在外。因各種各樣的事情不得回家的商人。爲此,戲園子還特意建了幾個雅緻的庭院,用來專門招待出手大方的客人。
外面香軟的唱腔若隱若現地傳了進來,伴着屋內剛剛點上的香,紅塵的浮華顯得愈加濃郁,若是在叫上幾個妖嬈美麗的妓子過來,便足以令人在此醉生夢死。
這屋內有兩個男人,一位正當好年華,一位則略年長些,但都是風姿過人,只是他們此時,似乎都沒有這等心思。
年長些的那位是這戲園子的常客,姓常,據說家裡排行老九,所以朋友都稱他常九。常九瞧着像個讀書人,但卻沒有書生的腐氣,倒是有股儒雅之氣,並且出手大方,平日裡無論待誰,即便是最普通的戲子都不失禮數,因此很是得人心。在這三教九流的地方,他即便從未道明自己的出身來路,甚至連名字是真是假,都沒人清楚,但即便如此,他卻還結上幾位生死之交,更有不少人願意供他差遣。
常九手裡把玩着一塊碧璽,似很閒的樣子:“既然是天樞殿給扔出來的,你也不必去接人了。”
他是對屋內那位藍衣男子說話,對方正觀看掛在牆上的一副山水圖,聽了這話,便轉過身:“你是擔心,白廣寒會派人暗中盯着?”
常九搖頭:“他知道那是徒勞,所以定不會那麼做。”
藍衣男子道:“我若不讓人去接應,方文建多半會動手,卻不知他會想拉誰下水?”
“比起這個,天樞殿裡的那位,究竟中沒中涅槃,更重要。”常九將碧璽換到另一隻手,“當年無論他們兄弟倆死的是哪一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年入你那場涅槃香境的人究竟是誰?”
藍衣男子沉默了一會,才道:“傀儡被他們拖出來的時候,毫無反抗能力,證明他確實在白廣寒的香境內引燃了涅槃。”
“以你所說,中了涅槃後,即便全力壓制埋在體內的火種,一年當中,也必將有一日是最爲虛弱的。七年來,每到香殿祈福日,白廣寒都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你懷疑了七年,終於在確認葉蓁是死於香境,白廣寒亦有替身後,才於今夜下定決心再次試探天樞殿的那人,究竟有沒有中涅槃。那麼,你現在的結論如何?”
藍衣男子道:“如果他沒有中涅槃香境,傀儡在他的香境內便不可能引燃涅槃。”
常九接着他的話:“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引燃涅槃,足以取他性命,但爲何,他現在依舊安然無恙,不僅如此,還被他反將了一軍。”
藍衣男子亦是面露不解,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然後搖頭:“此事我也想不明白。”
常九忽然笑了,一邊把玩着手裡的碧璽,一邊道:“我不懂香境,不過,我或許能猜出原因。”
藍衣男子站住,詢問地看向他。
“關鍵在那丫頭。”
“安嵐?”
“七年來,這一晚從不讓任何人近身,卻獨獨讓她進去了,你不覺得奇怪。”
藍衣男子微微蹙眉,涅槃香境是他所創,他清楚其中的關鍵之點,但是,他卻覺得不可能,他很清楚白廣寒的本事,所以他不相信那小姑娘現在會有那樣的能力。
常九見他陷入沉思,便適時地道:“不可常理的解釋,往往是最合理的。”
藍衣男子還是輕輕搖頭,但,終究沒有出聲否認。
常九不再與他糾結此事,掂了掂手裡的碧璽,問了另外一事:“你說涅槃無解,那麼,現在在天樞殿的那個人,這七年他是怎麼活下來的?”
“涅槃無解,是因爲唯用大香師的命去換,纔有一線希望,也只是一線希望罷了。”藍衣男子看着常九道,“景府兩兄弟都有大香師之才,是其中一位,以性命去換現在這位苟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