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前,每個香殿之間都會有一些交易往來,涉及到重要的人事,都是由大香師親自出面交涉。交涉完公事後,相互間難免還要交流一下在香道上的造詣,因而方文建是將近傍晚的時候才從天樞殿離開。
正月初一,每個香殿都有祭典要辦,大香師都要露面,隨後長香殿還有一個大祭典,七位大香師也都要到場合。所以方文建出了天樞殿後,就直接回了瑤光殿,至於族裡的祭祀,他從不會過問。
太陽落山的時候,安嵐走出軒翥殿,看着掛着烏雲的天空問:“可有方府的人找上來?”
“還沒有。”藍靛搖頭,隨後低聲問,“瑤光殿那兩人還亢着呢,再不放他們回去,瑤光殿的人也會察覺的。”
安嵐沉吟一會,便道:“方家的人上來後,就放他們走。”
藍靛一怔:“姑娘斷定方家的人一定會上來嗎?若是方家沒有來人,那他們,是放還是不放?”
“應當會有人上來遞消息的,萬一沒有,天黑後就放他們回去。”安嵐說着就收回目光,“每年這個時候,香殿的人是不是都騰不開手?”
藍靛點頭:“正月祭典是大事,只是畢竟的春節,很多香師和侍香人身份不低,都是要回家跟家人團聚的,所以留下來的人就更忙了,一會吃完年夜飯後,我們還要繼續準備明兒的事,接着一起守歲,這一晚。怕是沒幾個人能真正合眼。”
安嵐又問:“往年的三十這晚。廣寒先生都在香殿嗎?”
藍靛點頭。安嵐微垂下眼,那景府那邊,景炎公子不陪景公了嗎?
一人分飾兩角,到底是怎麼堅持下來的,那些年,這種特殊的日子,他又都是如何選擇,留在哪邊?
兀自想了一會。她便讓藍靛留意瑤光殿那邊的動靜,然後往鳳翥殿走去。
太陽剛一落山,天還未完全暗,香殿內所有燭火都點了起來,並且無論是燈油裡還是蠟燭裡,都加了香料,銅鼎大香爐也都升出騰騰香菸,無論走到哪裡,鼻子裡都充斥着濃濃的香味,撲鼻。卻不刺鼻,濃烈。卻不燻人。
安嵐擡眼,看着夜幕下的飛檐畫棟和流光溢彩的燭火,以及從旁邊經過的,捲起一陣陣香風,如似仙娥般的侍女,微微有些恍惚,這個地方,真不似人間。
鳳翥殿到時跟平時沒多大差別,只是添了許多盞燈,跳動的燭火,將這裡照得熠熠生輝。
安嵐走進去時,卻沒有看到白廣寒在殿內,只有赤芍領着幾個侍女在擺桌。瞧着她後,赤芍便停了手裡的動作,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先生說,年夜飯一會再擺。”
往年的年夜飯,白廣寒都是一人在殿內用,今年既然定了繼承人,自然是要同她一起用年夜飯了。
安嵐點頭,掃了一眼,便直接往裡去,只是走到一半,又回身道:“你們去忙吧,留一個人在外頭候着。”
赤芍頓了頓,安嵐就已經轉身往露臺那走去,赤芍眉頭微蹙,片刻後,才領着那幾個侍女出去了。
他果然在這裡,安嵐走到門口,看着流雲下那個孤高清華的身影,一時間有些怔然。這兩天,因爲要部署司畫的事,她就只過來過一次,並只說了不到一個時辰的話,就匆匆離開了。
其實,那次她就已覺得有些不解,在這裡,先生,看起來依舊像白廣寒……不,她只見過白廣寒大香師一面,所以也不能說,她知道白廣寒大香師究竟是什麼樣。只是,此時的先生,和她所瞭解的景炎公子,分明是一個人,但是,看着卻又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人的感覺,即便是長着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自知道這件事後,她仔細回想每次見到廣寒先生和景炎公子時的感覺,基本是分清哪次是真,哪次是假,但是,越是分得清,她反而越是不明白。
“過來了,怎麼不出聲。”她在背後站了許久,白廣寒纔回頭看了她一眼。
夜幕已降臨,他轉過來的臉一半在夜色裡,一半在燭光裡,明和暗如此清晰,令他面上的五官看起來愈加立體,卻也顯得愈加冷漠疏離。毫無疑問,這是白廣寒。
安嵐默默走過去,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會,才道:“司畫已經送回方家,方家應該有所動作了。”
白廣寒微微頷首,安嵐又道:“方大香師馬上就會知道了,不知,會不會找過來。”
白廣寒看了她一眼:“若是找來,便會直接找你,那兩名殿侍,是他的得力助手。”
安嵐不說話了,不過,面上也不見有擔憂的情緒。此時,她更想知道的,不是方大香師一會會不會過來找她的麻煩,而是,先生,或是景炎公子,爲何能轉變得如此自然。
片刻後,白廣寒忽然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安嵐回過神,懵了一下:“啊?”
白廣寒便補充道:“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嗯……”這個啊,安嵐思忖了一會,才道,“自您爲我施了那個漫天繁星的香境時起,我就有所察覺了。”
白廣寒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眉毛微微一挑,她不用再解釋,他已經明白了。
大香師動用香境,是從心出發,當時,他是握着她的手,以那麼親密的方式將她帶入自己的香境。她具有大香師之才,又天生敏感,會有所擦覺,也不奇怪。
“原來是那個時候。”白廣寒淡淡道,“當時你也能忍得住,沒開口問。”
安嵐道:“因爲不確定,所以不敢開口。”
白廣寒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如此說來,你現在有膽子開口了?”
安嵐看了白廣寒一眼,其實,即便知道他是景公子,但是,此時此刻對着這樣的表情,她心裡還是有些生怯的。
“安嵐,只是有些好奇,不是……”
白廣寒卻打斷她的話:“沒關係,今天這樣的日子,你想問什麼便問,我如實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