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第六章求醫

我抱着詹廷芳的屍首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憤怒, 只覺心中空空落落,半晌,我擡起頭對瑞文道:“你走吧。”

他道:“詹廷芳是自作孽。”

“我知道。”

我抽出那塊來不及還回去的手帕細細擦拭她嘴角的血跡。

“走吧, 餘下的事我會處理。”

瑞文道:“你怎麼處理, 林朗怎麼辦?”

我手下一頓, 道:“林朗有你足矣。”

“所以呢, 你要放棄對他的責任, 如此對待你親自收的徒弟就?”

我沉默不語。

瑞文握住我的手:“不要再管那些事了,與我們何干。你與我去找藥王,先把你身上的迷魂散解了, 好嗎?”

他說到最後,已經是近乎懇求了。

我心中一片茫然, 我素來自以爲手握劇本, 天下事皆在胸中, 如今卻沒一件可以處理妥當的,是我無能, 攪亂了劇情,甚至……斷送了詹廷芳的性命。

我抽出手,慢慢站起身,抱着詹廷芳逐漸冰冷的身軀,一步深一步淺地往詹落雲的住處走去, 我曾經答應過她待事情了結便上門提親, 如今卻只能把她送回親人的身邊。

門外的守衛再沒人敢來攔我, 我不用看也知道他們臉上掛着何種表情。尚未到詹落雲的住處, 遠遠我已見到一人衝了過來, 想來,他已得了消息。

“是誰?”

我啞聲道:“是我。”

我本來有很多話想要問他, 爲何要做假證置瑞文於不義,他是不是知曉詹廷芳下散功散之事,或者根本就是他指派的,可到頭來我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光看着詹落雲的赤紅的眼,我就想到了一夜華髮的蕭翎。

世上最痛,不過白髮人送黑髮人。

飛刀門的後,是徹底斷了。

詹落雲攥緊的雙手發着顫,他痛聲道:“是顏瑞文,一定是他!”

我道:“與他無關,一切因我而起。”

詹落雲猛地扼住我的喉口:“事到如今,你還要護着他,你們倒是兄弟情深。”

我呼吸不暢,艱難道:“至少先把詹姑娘安置好。”

詹落雲聞言渾身一震,鬆開手,愣愣地看向我懷中的詹廷芳。

“我早說女子無用。”

他緩緩閉上雙眼。

“段穎這是你欠我們飛刀門的,明日我會說芳兒失足落水,而你將與她結爲陰親做我飛刀門的入贅女婿,繼承我的衣鉢。”

我一時間覺得十分可笑,他的孫女屍骨未寒,他首先考慮的竟是飛刀門的未來。

詹廷芳窮極一生想得到的不過是一聲讚賞,而他詹落雲面對她的屍首說出來的居然是女子無用。

“可惜了。”我道。

“你說什麼?”詹落雲看向我。

我搖頭。

……詹姑娘生在飛刀門真是可惜了。

我把詹廷芳交予詹落雲,不願再與他多說一句,他盤算的一切終究會落空。不久之後,飛刀門與邪道勾結禍害武林盟主的傳言便會甚囂塵上,蕭翎重掌大權進行新一輪的整治,然而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武林盟的一切在我心中隨着詹廷芳的死一同埋葬了。

我回到院中,已不見瑞文和林朗的身影,滿院蕭瑟,哪有初見時的盎然春意。

他們是走了嗎?

我摩挲着石桌上的瓷杯,氤氳的茶香似乎還在空中繚繞,泡製的人卻尋不見了。

走了也好,我心道,我們註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我打開門,但見行李全都完好的放在原位,想來他走得瀟瀟灑灑無牽無掛。

瑞文那脆弱的神情我是不忍再見了。

我坐到牀沿,摸了摸枕頭,不由苦笑一聲。

以後要一個人睡了,不知習不習慣,早前天天盼着獨處一間大房,原來真的一個人是件寂寞的事情。

罷了,做大俠總要耐得住寂寞。

我側躺在牀上,想着詹廷芳,想着瑞文,想着林朗……有那麼一刻,想徹底擺脫大俠的桎梏,做一個仗劍江湖飄的逍遙人。

可是不當大俠,我活着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我腦中渾渾噩噩,連有人接近都沒發現,回過神來已被簫音音狠狠颳了一巴掌。

“蕭姑娘?”

“懦夫!”

蕭府的大家閨秀紅着眼眶,瞪着我,纖纖玉手因爲方纔太過用力而紅透了掌心。

“顏公子爲你無辜受累,你卻在這裡傷春悲秋。”

“姑娘何意?”

我立刻起身。

“瑞文不是走了嗎?”

“你在這,他能去哪,”簫音音道,“他被爹爹和石掌門壓到了地牢,要、要私下處置。”

說到最後幾個字,她幾欲落淚。

我急道:“敢問地牢在哪,我這就前去救他。”

簫音音早有準備,從袖中抽出一張圖紙。

“我一直覺得爹爹對顏公子懷有敵意,沒想到他真的……”

我接過地圖,千恩萬謝。

簫音音咬了咬脣,道:“顏公子看你的眼神……你對他很重要,請不要再辜負他了。”

我看着簫音音堅定的眼神,忽然明白段穎爲何會愛上她。

我攥着地圖,不敢耽擱一秒,然而,順着地圖的指引,我越走越覺得不對。

照簫音音的說法,瑞文是被關在地牢私下處置,可我一路走來,既沒看到打鬥的痕跡,也沒遇到把守的人員,更遑論蕭翎此等高手所發出的氣息。

他們是刻意隱匿了行蹤,還是瑞文已然……

我不讓自己在胡思亂想下去,打開機關,掀起石塊,走下幽暗的石階。

極靜,極深的地下,一切都那麼清晰可聞。

瑞文望着我,低低喘息着。

我該想到的,簫音音爲何好巧不巧,在我去找詹落雲的時候聽到他父親與石天門的密談,那麼確信我會回到小院,不會被一同處置。

“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我走過去,觸碰到他冰冷的指尖。

他垂下了眼:“我沒料到詹廷芳會對你下藥。”

我道:“蕭姑娘是真的想救你。”

“我知道,”他道,“可惜我只願爲一個人犯險,也只願爲一個人所救。”

瑞文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如果他不願意,沒有人能夠左右他。石天門和詹落雲打的是什麼主意,他恐怕早已察覺,在我不知道時候已經準備了無數全身而退的法子。

他遲遲不走,情願被傷,故意被抓,都是因爲我的緣故。

我抹掉他臉上的血污:“其實你的功力並沒有完全恢復是不是?”

他看着我道:“段穎,其實我打了個賭。”

我嘆氣:“不論賭的是什麼,你都贏了。”

他笑:“當真?”

我背起他:“走吧,去藥王谷。”

“你不問林朗?”

“他肯定被你安排在了安全的地方。”

他的下巴磕在我的肩上,嘴裡的吐息像是甜蜜的□□。

“段穎,我很高興,你選擇了我。”

我看着他垂在我胸前的青絲,沉默了良久,道:“你說我是中了迷魂散,倘若不是,倘若我和詹姑娘是情投意合……”

他道:“你待如何?”

我道:“我會與詹姑娘舉行陰親,替她……”

話未說完,我的脣被一隻手緊緊地捂住了,那耳邊的聲音不斷說道:

“不會的,你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我靜默半晌,擠出一抹笑:“你比詹姑娘重上許多。”

“那是自然,”他道,“段穎。”

“嗯?”我微微側過頭。

但聽他輕聲道:“我希望我能再重一些,把你的心全部佔滿。”

我腳步一頓:“你當真病了,滿口癡話。”

他低低一笑:“確實是癡心妄想,你的心裡裝的人太多,我能分得一點位置已實屬不易。”

我道:“你對我來說,總歸是不一樣的。”

瑞文忽然問:“你記得詹廷芳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嗎?”不待我回答,他又繼續說道:“她說,她真不甘心。”

我被他嘴裡呵出的暖氣,弄得耳根發熱,不自在道:“所以?”

瑞文只是道:“其實最不甘心的人是我。”

我苦笑着搖了搖頭,再行幾步,出了地牢,陽光乍然落在眼睛裡,刺得我眼眶一酸。

我掩飾性地眯起眼睛,有人恭謹地對我鞠了個躬。

“馬車備好了,段大俠,顏公子。”

我無奈道:“你準備的倒是周全。”襯得方纔亂了陣腳的我像個傻子。

瑞文在我肩上蹭了蹭:“如果你不來,一切都是徒勞。”

我嘆息,論心思我永遠比不過他,永遠只得按着他的計劃走。

我對那人道:“有勞了。”

那人頷首,始終佝僂着背脊。

我道:“你可以下來了吧。”

瑞文小聲道:“我沒了武功。”

我道:“沒了武功,不影響走路。”

他埋怨道:“我受傷了,地牢溼氣又重,你忍心嗎?”

我不由頭疼:“讓你的手下來照顧你。”

瑞文啞聲道:“我沒有手下,孑然一身。”

“……”

我從沒發現他如此會賣慘。

他道:“本來身邊有你,你卻中了迷魂散,甚至要趕我走。”

前方領路的人,恰如其分地對我投來一道譴責的目光。

我:“……”

他們早串通好了吧。

我的悲傷與憂慮因爲瑞文的幾句話而化爲烏有,只餘下濃濃的無力感。

他捏住我的耳垂道:“你拋下我抱着詹廷芳走的賬,我是記下了。”

領路人又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回眸。

“……”

爲何我平白無故成了負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