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識!”方吾才很直接地搖頭,而後又接着道:“不過他到達了洛陽,老夫已託付了朋友和他約好了。事成之後,給他紋銀三千兩,自然……老夫是不會和他接觸的。”
陳凱之恍然大悟,他突然明白了,難怪今日方先生讓北海郡王設宴,不過張忠既然來了洛陽,要宣讀學旨,肯定要擇定良辰吉日的,一般情況之下,怎麼可能會在宴會冒冒失失的來宣旨?
原來……特麼的全是套路啊。
陳凱之忍不住齜牙咧嘴起來:“這衍聖公府裡的人,怎麼就知道死要錢!”
方吾才擡眸,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凱之啊,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你知道爲何這個世上,許多人庸庸碌碌嗎?”
陳凱之再一次感慨,這吾才師叔真的不是當初那個俗套的師叔了,他突然發現,現在自己聽吾才師叔吹吹牛,其實也可以有不少的收穫。
於是他認真地道:“還請師叔賜教。”
方吾才便道:“因爲絕大多數人,總是深信自己是個庸人,正是因爲如此,所以他們看人,總是高看一眼,看了這個,便深信此人是聖人,看了那個,覺得那人高貴無比,乃是人中之仙,其實這都是表象而已,天下的人,都和你我,和絕大多數人一樣,都是血肉之軀,也有七情六yu,他們遇到了事,和會和尋常人一樣反應,之所以大家敬畏,大家對其膜拜,只是因爲這些人的身上有不同的光環而已,就譬如那衍聖公,天下人無不敬仰,將他當作聖人看待,可其實……他還是人,剝除了他的血脈,他的尊貴地位,他也只是凡夫俗子罷了,你明白了這些,便沒有了敬畏之心,那麼……任何人就都可以利用了,利用他們的心理,利用他們可能做出的反應,這不正是如魚得水了嗎?”
“就像你當初不相信老夫花了三十萬兩銀子能買來一個學爵一般,這是因爲,無論你平時怎麼想,可在你的內心深處,你對於這衍聖公府,總還有那麼一絲敬畏之心,所以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嘗試,可事實上,這天下任何人都有一個價碼,即便是衍聖公,亦如是也,因爲他也是人,他是人,也喜歡華美的衣服,喜歡美食,喜歡更奢華的宅院,只要他還有yu,怎麼可能買不通呢?”
“至於那張忠,就更不必提了,只要有銀子,叫他做什麼,他有什麼不樂意的?何況這只是舉手之勞呢?你以爲有了學爵,就不食人間煙火的嗎?誠如你也是學子,可是你爲何就這樣小氣和摳門,師叔若是向你借三五萬兩銀子,你肯借嗎?”
開頭說得挺有道理的樣子,可到了後面,這……怎麼感覺像是激將計來着?
前頭鋪墊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看上去很有分量的話,可顯然真正的目的卻是最後一句——借錢!
陳凱之很當機立斷地立即道:“不借。”
“你看。”方吾才便瞪着他道:“被老夫言中了吧,所以說,什麼衍聖公府,什麼學侯、學子,都是臭不要臉,見錢眼開之輩。”
陳凱之汗顏,卻無力反駁,事實上也懶得反駁。
他倒是想起了什麼,不禁道:“師叔,你現在拒絕了那衍聖公的學爵,只怕衍聖公那兒……非要惱怒不可。”
方吾才卻是冷笑道:“惱怒又如何?我花了錢,他收了錢,難道他還要大聲嚷嚷這學爵是我買他的嗎?他現在反而更擔心我會多嘴多舌,何況我拒絕了這學爵,到時肯定士林交口稱讚,這個時候,衍聖公理應要下學旨繼續嘉獎纔是,老夫現在乃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啊。”
他一副很嘚瑟的樣子,隨即道:“這銀子花的值啊。來,喝茶……”
陳凱之便喝了口茶,看着微醉的吾才師叔,一副老子很牛叉的嘚瑟樣子,心裡忍不住搖頭!
這是何等的妖孽啊,說句實在話,自己兩世爲人學來的人生經驗,這點套路,跟吾才師叔比起來,實是小巫見大巫啊,人家是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而自己的經驗,卻是從跌打滾爬中學來的,這個世上,果然還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倒需謹慎一些了。
陳凱之胡思亂想着,閒坐了小半時辰,便起身,看着窗外,外頭已烏濛濛的一片,不過陳凱之目力好,卻還見陳正道依舊站在樓外,極有耐心地守候着。
“師叔,殿下還在外頭呢。”
方吾才抿了抿嘴才道:“讓他候着吧,不必着急。”
正在這時,卻見有人匆匆到了陳正道的身邊說着什麼,那陳正道有點急了,居然開始朝閣樓這裡走來,陳凱之便道:“殿下要進來了。”
方吾才微微一笑道:“老夫看,時候也差不多了。”
“什麼?”陳凱之側目,詫異地看着吾才師叔,心裡大感不解。
果然,那陳正道進了閣樓,敲了這書齋的門,方吾才淡淡道:“進來吧。”
陳正道一見到方先生,便忙道:“先生,先生……”
“我知道。”方吾才道:“不就是有人送了一點禮來了嗎?瞧你這一驚一乍的樣子。”
陳正道不禁一呆:“先生……先生這也知道?沒錯,趙王和樑王,還有王尚書和吳寺卿等人,都備了禮送了來,都是送先生的,聊表敬意,尤其是趙王,趙王命人送來了一罈天山玉釀,說是珍藏了十幾年,請先生品嚐。”
天山玉釀乃是北燕國的御酒,平常人,便是想喝都喝不到,何況還是珍藏了十幾年的天山玉釀,幾乎是有市無價。
陳正道則是震驚極了,這世上,壓根就沒有方先生料不到的事啊。
方吾才笑了笑道:“這些禮,殿下收入庫中去吧,老夫曉得你現在手中拮据,老夫不稀罕這些東西,你留着用,馬上就要年關了啊,老夫孑身一人,倒也無所謂,只求溫飽就可以了,可你不同,你要養着一大家子人。”
“再者,老夫怎麼不知道他們會備禮來呢?你以爲老夫讓你在外頭候着做什麼?”
陳正道一臉感動的樣子,隨即連忙搖頭道:“先生與我,猶如父子,這禮是他們送給先生的,我怎麼能要?不可,萬萬不可,若是我要了,那還是人嗎?先生留着用就是。”
方吾才點了點頭,隨即看着陳凱之,笑了笑道:“凱之,你挑一些走吧,要過年了。”
陳凱之也笑了,是真心的高興啊,很坦然地道:“這敢情好啊。”
他可還惦記着吾才師叔拿了自己九百九十九兩銀子呢,現在正好補償一點損失。
陳正道則是驟然對陳凱之怒目而視起來,他固然不知道方先生爲何對這陳凱之如此,可也明白,既然先生如此,那肯定有他的深意,只是他實在是看不上陳凱之這種厚顏無恥,連這點吃喝都騙的小賊。
陳凱之卻裝作沒事人的樣子,當即去選了一些禮,都是奇珍。那天山玉釀,他自然也不客氣,讓人撞了小半桶,想着回去犒勞犒勞勇士營的丘八們。
只是這回去的路上,陳凱之卻是忍不住的感慨萬千,今天夜裡的事,實在是離奇啊,轉眼之間,自己這師叔就炙手可熱起來了。
現在滿洛陽城的公卿,多半都以能夠結實師叔爲榮吧,臥槽,卻又不知到時得有多少人要被坑,又有多少人如北海郡王這般,直接返貧。
只是……這似乎和自己也沒多大關係!
陳凱之慢悠悠地騎着馬,哂然而笑,管他來着,自己做好自己的飛魚峰峰主纔是,師叔這種手段,自己即便是想學,只怕也學不來。
次日一早,便有下人來稟報,說是有人拜訪。
看了送來的名帖,陳凱之方知是張忠來了。
他是學侯,自己是學子,按道理,前來見一見,也是於情於理,不過這麼急着來拜訪,陳凱之卻是忍不住心裡苦笑,這是來討債來了啊。
他讓人預備好了五千兩銀子,接着親自下山,果然看到這張學侯哈欠連天的來,一見到陳凱之,便笑呵呵地道;“陳學子,久聞大名。”
陳凱之哪裡好怠慢,也忙朝他行禮道:“見過張學侯。”
張忠頷首,二人寒暄幾句,陳凱之迎着他上山,這上山路途上,張忠氣喘吁吁,顯然他的身子十分糟糕,總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不過卻是問:“糜益之死,你在洛陽聽說了什麼?”
陳凱之詫異地道:“不是據說是爲那諸子餘孽所殺嗎?”
陳凱之當然知道糜益是被誰殺死的,只是這些話,他卻不能說,因爲一旦牽涉到了趙王,他也未必相信衍聖公府願意繼續查下去,反而因爲自己的失言,極可能的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張忠頷首道:“吾奉聖公之命,就是來此,追查這些諸子餘孽的下落,非要將他們一網打盡纔好,只是……千頭萬緒,卻還要小心,他們都在暗處,而吾等在明,稍有不慎,可能就是這糜學侯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