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益還是有一些自信的,其實這個時代,很多世家子弟們啓蒙都很早,三四歲便讀書的一點也不鮮見,甚至更有人說,這個年紀讀書,反而是最好的時候,某些神通,三四歲便已可以作詩了,不過糜益只說一年半載,顯然是留有了餘地。”
陳贄敬便點點頭道:“有勞先生了。”
糜益朝陳贄敬笑了笑,繼續告辭。
他本想交代陳凱之幾句,可回過頭來,卻發現陳凱之已經卷起筆墨……走了。
走了?
這個小子……
糜益心裡不痛快,忍不住對陳贄敬道:“這陳凱之,仗着有幾分才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說起來,論起啓蒙,他算什麼,吾曾教學十數載,桃李滿天下,反倒是這陳凱之……方纔竟還自作主張……”
他只點到即止,卻是眼帶深意地看着陳贄敬。
陳贄敬頜首點頭,心裡自是瞭然,其實從方纔,他就看出了這位糜先生很不喜歡陳凱之,而且甚至一副對陳凱之很是厭惡的態度。
這糜益,乃是衍聖公親筆舉薦,自然不是尋常之輩。便連陳贄敬,亦是看重得很,他說什麼,自然是什麼,便沒覺得不妥。
糜益隨即朝趙王又道:“明日繼續上課,殿下就不必再來了,殿下日理萬機,還有許多事需要處置,陛下這裡,請殿下放心。”
陳贄敬便隨和地笑着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而陳凱之,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已是出了宮。
他早知糜益這孫子讓自己來是想借此機會報復的,來時就有了準備。
不過……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可以結束啊,只要小皇帝還需要學習,自己這侍讀就跑不掉了啊。
天天都得跟在糜益的身後,這樣的日子實在難熬啊。試問誰天天跟自己的仇人一起,還能完全不以爲然的?
他的神經可謂是時刻緊繃着,就是怕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一不小心的落入糜益的圈套裡。
每每想到自己身邊有一個隨時都算計自己的人,陳凱之的心裡就格外的難受,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除非……這糜益……
想到這裡,陳凱之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出了宮,他自然又回到了自己的飛魚峰。
上了山,陳凱之卻沒有急着去孔祠,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書齋,隨即吩咐人道:“讓大家先吃飯,蘇昌負責領大家讀書,之後再讓蘇昌來這裡見我。”
吩咐完了,陳凱之暫時也沒什麼食慾,而是隨手尋了本書看。等過了半個時辰,外頭才傳來了腳步聲,門被女婢輕輕推開,那漆雕氏的儒門子弟蘇昌信步走了進來,恭謹地朝陳凱之行了一禮。
陳凱之隨和地朝他頷首點頭道:“請坐下。”
“是。”蘇昌欠身坐下。
這些秀才,自上了山,從一開始和丘八們水火不容,如今卻已是不分彼此了,這其實也和操練、學習有莫大的關係,儒生們身體弱,高強度的操練之後,身子吃不消,所以一開始都是由丘八們照顧着,才勉強可以繼續下去。
而丘八們的學業緊,隔三差五的就要摸底考試,到了臨時抱佛腳的時候,若是沒有儒生們在操練之餘幫着惡補一下功課,是絕不可能過關的。
於是在這種日夜相處中,慢慢的,雙方相互關照,相互學習,竟也水ru交融起來。
蘇昌和丘八們不同,他比丘八們更理解陳校尉,能將勇士營教化到這個地步,着實令人敬佩。在蘇昌的心裡,陳凱之既是他的恩師,也是他半個偶像,因而此刻跪坐着,完全一副洗耳恭聽,等待着陳凱之訓示的樣子。
陳凱之朝蘇昌微微一笑道:“怎麼樣,在山上可住得慣嗎?”
“住得慣。”
蘇昌連連點頭。
陳凱之看了蘇昌一眼,便滿意地誇讚道:“我也聽武先生說,你們這些儒生,雖是讀書人,可操練卻是一個沒落下的,很是了不起。”
蘇昌沉吟地想了想,才徐徐道:“其實一開始,是吃不了這份苦的,可終究還是熬了下來,直到大人問我們的志向是什麼,親手書下那一句:‘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學生人等,方纔意識到,這份苦,吃得值得,立下鴻鵠之志,吃這非人之苦,本是該當。”
陳凱之搖搖頭,心裡也不免感到欣慰,儒生們可比丘八們要懂事多了。
也正因爲儒生們比丘八們理性,所以在起初的時候,丘八們的胡鬧,總能被安插在其中的儒生們及時制止。說起來,這幾個月,大家都不容易啊。
陳凱之旋即一臉認真地說道:“聽說縣試就要開始了?”
“啊……”蘇昌竟是呆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想到陳凱之會突然關心起縣試,回過神來,連忙笑道:“是,縣試一般都在年末,農閒的時節,各縣已經開始讓人報名了。怎麼,校尉大人莫非有什麼子弟需要去考童試嗎?”
所謂的縣試,便是通常所說的童試,這是科舉中的入門試,雖然入了童試,得到的並不是功名,卻可以稱之爲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了,所以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童試便是讀書人的第一道關口,考中了,自此算是進入了讀書人行列。
不過像蘇昌這樣的人,肯定看不上童試的,可對於許多人,這童試卻等於是一道鬼門關。
看上去,對於秀才而言,童試的內容很簡單,考的不過是基礎的四書五經,這四書五經,只需你默寫出來,而後出一個題,讓你去解析它的意思,只要考得八九不離十,就算是通過了。
可這,卻需要識文斷句的能力,同時還需熟讀四書五經,這……就很不容易了,尤其是對於初學者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陳凱之笑了笑道:“是啊,我有許多子弟都要考,所以明日你下山,去洛陽縣給他們報個名。”
蘇昌又呆了一下,很是不解地問道:“報名,給誰報名?”
陳凱之凝望着一臉困惑不已的蘇昌,又笑了起來,道:“當然是這些勇士營的傢伙啊,你以爲還有誰?”
蘇昌卻是震驚了,腦子竟有些轉不過彎來,看着陳凱之的目光裡滿是驚愕,還有不可置信。
三百多個勇士營的丘八,去考童試……
這個行得通嗎?
他細細一想,覺得有些不對,可又察覺不到哪裡不對,因爲……勇士營的丘八們雖然聲名狼藉,可他們的出身卻是‘良家子’,不是‘良家子’,怎麼可以入禁軍呢?
要知道,朝廷規定,只要是‘良家子’,往上三代沒有罪犯的,俱都可以考,而這丘八,往上三代,可都是朝廷忠良啊。
至於年齡,那就更沒問題了,雖然許多人十歲便開始考童試,可許多七老八十了,依舊還在考童試的也不少。
這童試唯一的門檻,就是銀子,爲了防止有人沒事去蹭考,所以朝廷規定了每一個考試者,都需交一兩銀子,這就足以讓那些自信心不足的人望而卻步了。
只是……蘇昌還是很不理解,讓這些勇士營的袍澤去考童試做什麼?他們的水平,將來未必能考上秀才啊,這不是吃飽了撐着嗎?
看着蘇昌困惑的眼神,陳凱之卻是自若地道:“讓他們去試一試吧,權當是一次統考,看看他們這幾個月的成果如何,這是其一,至於其二,便是勇士營的名聲,有些不太好聽,你不覺得這正是一個該讓世俗之人對他們印象改觀的好機會嗎?”
蘇昌又不禁一愣,旋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目光炯炯地看着陳凱之道:“校尉大人謀慮的是,不過……若是突然給三百多人報名,只怕洛陽縣那兒……咳咳……”
陳凱之呆了一下,有點不明白蘇昌的顧慮,便道:“怎麼,有什麼問題?”
蘇昌嘆了口氣才道:“這童試關係到的,乃是地方官的教化,是政績。”
其實真正算起來,陳凱之只算是半路出家的讀書人,和蘇昌這種從小培養起來的讀書人不同,因爲在縣裡讀過十幾年的書,所以更熟諳地方上的彎彎繞繞。
蘇昌繼續道:“雖然朝廷鼓勵大家去考童生,可對於一般的縣衙來說,考的人多,可能考中的人少,不免就要被上官苛責了,正因爲如此,所以……若是給勇士營的人報名,只怕洛陽縣那兒……會有些爲難。”
陳凱之頓時明白了,他的腦子裡飛快地轉動起來,這其中牽涉到的……嗯,理應是入學率的問題,比如有一千人考,若是中了三百個,那自然是普天同慶的事,說明縣老爺教化有力;可若是有一千人去考,只中了一百個,這……就有些尷尬了。
以勇士營此前的名聲看來,若是去報考,多半會被人當做笑話看的,而對於本地的縣衙來說,你這不等於是故意坑我嗎?多了三百個人來報考,結果三百個人都考不上,這可就禍害了縣老爺的政績,屆時,縣老爺找誰說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