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明天就和牙將們一起練武……”
“蠢,愚不可及!”徐應星斂了臉上的笑容,訓斥道:“就怕你如此,纔將你召過來。你要知道,世間之人或賢或愚,但多半有一技之長。比如漁夫,目不識丁,文不能賦詩,武不能騎射,但他江邊打漁的本事,你能及麼?難道徐子先擅長捕魚,你也去學?你的才學,他這一輩子拍馬也追不上,揚長避短,用你所長,擊其所短,這纔是智者所爲。你不僅不要學武,還要有意識的避免與武夫交往,繼續你的雅集,多寫出彩的文章詩詞,這纔是你需做之事。若不能穩住本心,亂了方寸,焦燥胡爲,這纔是真正叫爲父失望的事!我對你的安排,可不是一個捕盜的捕頭!”
徐子文悚然而驚,起身拜道:“父王放心,孩兒明白了,此後還是要更靜心打磨文字,多寫文章,詩詞,將文名維持着。”
“對嘍。”徐應星臉上滿是欣慰的笑容,他道:“年底時,多花幾貫錢,將建州,邵武軍,泉州,興化軍,漳州各地的名士俱請到王府來,大辦一次雅集,再花些功夫,於各家報紙上刊登轉載,好好替你揚一次名!”
徐子文哽咽道:“父王栽培之恩,兒子永志難忘。”
徐應星點一點頭,說道:“去罷,不要爭一時長短。記着這話,夏蟲不可語冰,明達那孩子,長遠不了。”
徐應星從來不說無謂的話,如鄉間愚婦那樣咒罵人更不會是堂堂親王所爲。
既然說着這話,定然還是有所指,徐子文相當好奇,但看父王已經側目看書,當下不好再問,躬身一禮,告辭退出。
看着兒子瀟灑出塵的背影,徐應星微微點了點頭。
他的所謀甚大,這些年在福建路,爲了爭奪權力,推舉自己兩個出色的兒子上位,徐應星不知道費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大的功夫。
事情到了如今這地步,任何人想要來阻路,徐應星都絕不會饒過他,不要說徐子先這個堂侄,就算當初對徐應賓這個親堂弟,趙王也沒有手軟過。
任何事,關礙到大局,趙王都不會退縮,讓步,哪怕是最喜歡的親生兒子,只要不爭氣,不聽話,一樣可以一腳踢開,反正他還有好幾個兒子,換一個聽話的上來便是。
徐子文的功名,文名,哪一樣不是趙王辛苦運作出來的?
換名易姓去考中舉人,這裡頭趙王花了多少心血?
若是被徐子先的事給打擊到了,一蹶不振,那此前的心血可就是白瞎了!
一念及此,趙王的目光變的極爲陰沉了,不管怎樣,徐子先都必須要打壓下去,不能再由得此子出頭!
……
“何福,鄭玉,李阿四,林德生,林光宗,林光義。”
李儀指指眼前六個年齡不同,神色各異的中年人,先報了他們姓名給徐子先知道,然後對那六人道:“拜見世子吧。”
六人一起叉手躬身,口中道:“拜見世子。”
徐子先虛擡下手,笑道:“以後要依仗你們的地方很多,不必多禮了。”
衆人均是唯唯應諾,自都有一番謙遜說詞,徐子先注意看了幾眼,這幾人都是李儀挑出來的,一個個均是精明外露,與自己對答時也是氣息坦然,沒有多少鄉農的侷促感。
聽李儀說,這六人都是讀過書的,在村莊來說,也是難得了。
李誠父子已經死了,家產抄沒入官,其所任命的官莊頭目,全部被李儀下令免除了職務。各莊的莊頭,也是李儀奉命重新挑選,但沒有任命,要徐子先當面看過了,談過了話,再下正式的任命。
徐子先用李儀的分寸也把握的好,挑人可以,薦人也行,但任人用人,需得世子自己決斷,所謂恩出於上。
要是凡事交給李儀等人,時間久了,又是可能有太阿倒持的局面。
提管一職,還沒有用人,這個職位直接與各官莊打交道,時間久了容易欺上瞞下,徐子先感覺李誠之事是個警惕,決定將莊頭直接交侯府直管,李儀總管,孔和管財務,另外府上的事,陳道堅把文字這一塊領下來,同時別院藏書甚多,徐子先感覺陳道堅功底深厚,將來可以從正途出身,所以令他機宜文字的同時,開放書庫,由得陳道堅閒時去閱讀。
這是一番成全栽培的美意,陳道堅就算中了秀才,舉人,將來仍可在侯府效力,而份量就與現在不同。
傅謙是雜學大家,準備叫他管營造,暫且無事,但徐子先向傅謙透了底,準備叫他造橋修路……
這時屋外有徐名的聲音,小廝在外說道:“世子,齊王府中的劉長史又來了,已經進了別院大門。”
“哦,是他來了。”
隔着殺敗岐山盜沒有幾天,楊世偉和鄭裡奇等人來過之後,分別將海盜們的屍體埋葬,腦袋全部砍下來帶走,善後的事忙碌了好幾天,這兩天剛剛得閒,李儀等人又趕緊把官莊的事料理清楚。
李誠一死,障礙就清除了,岐山盜都敗了,附近的商家百姓也不再畏懼,不管是掌握六個官莊還是大量的隱戶,這事都做的相當順暢。
銀錢方面,小妹給的錢尚有幾百貫未用,但又招募了三十少年,還有秦東陽領了錢去招募那些成名的武人來當牙將,開銷也是不小,還好殺掉李誠後弄到了兩千貫,仍然可以支撐一兩個月下來。
但坐吃山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覈查隱戶,輪派力役,與各鎮商家和田主接洽,侯府丁役,仍如舊規派出,所得收入,當然還是歸侯府所入。
這樣一來,每月多則數千貫,少則千餘貫,只要這筆收入上來,就算緩解了侯府日常用度窘迫根本性難題。
徐子先自家卻是知道,這錢遠遠不夠。
他要做的是將這裡的根基打好,百餘牙將肯定遠遠不足,不過明面上的武力只能限制在一個都的實力上,再多就會引動巡按使的注意,彈劾上去,不要說襲爵了,連四品將軍能不能保住也難說。
搞不好會被削爵之後送到江陵去守祖陵,一輩子也別想出來,那就因小失大了。
總得一年有十幾二十萬貫,才能使徐子先達到預想的目標。
徐子先沒有多想,劉長史必定是爲了岐山盜的事前來,事隔不到五天,齊王府的反應還是相當快速的嘛。
至於福州府城的消息徐子先也是從魏翼等人那裡瞭解了一些,各方當然是震驚至失語,連續幾天福州府城都處於一種詭異的情境之中。
一邊是鄭裡奇等人大張旗鼓的慶賀,包括給朝廷上疏奏明戰事經過和戰果,懸海盜首級示衆,提刑司外裡裡外外都是看首級的人羣,另外還有和楊世偉的分贓大會,提刑使司和府衙大出風頭,連帶兩個主官在福州的風評都上漲了不少。
民間的氣氛也很熱鬧,雖然福州和附近地方未被海盜攻克過,但泉州港,漳州港都被海盜攻擊過,泉州同安中寨被攻克過,漳州府城也被攻克過,死難的百姓可是不少。
都是一路百姓,彼此間隔幾百裡也可能沾親帶故,自是對兩地百姓感同身受。而且有不少漳、泉和興安軍的人跑到福州來避禍,其中也有不少與海盜有血債的存在。
連續兩三天,福州城裡鞭炮聲不絕,路邊有不少人含淚替死難的親人燒紙錢,而他們口中讚頌徐子先的話,也是不絕於耳。
不誇張的說,徐子先的戰績在很多人眼裡看來,就是奇蹟。
對很多失去親人,甚至就是被陳於勇所害的百姓來說,徐子先等於是替他們報了一仇,這種恩德,對很多家庭來說,應該是刻在了骨子裡頭。
從北堂出來,穿過儀門,經過二門轎廳和門廳,前方是闊大的院落。
八十個少年分別列隊,正在進行技擊訓練。
徐子先沒有急着去門前,而是站在原處看了一小會兒。
高時來等見過血的已經可算是老手,由於人數增多,分成三哨,高時來和金簡幾個都成了哨長,每哨各分三隊,副哨長,隊官,副隊官,都由見過血,殺過人的來負責。
新招募的少年在體形上明顯要更壯實一些,畢竟高時來等人都長期在江邊爲流民,長時間欠虧了身體,瘦弱難免。
這兩個月正在給這些少年補營養,但還是比從附近村落招來的少年人瘦弱一些。
站隊列,整理內務,跑圈練體能,這些東西能很快使少年們體制化,更聽話,能迅速進入軍人的狀態,以高時來等人的管理來說,已經象模象樣。
現在少年們手中都高舉着長矟,這種武器和鐵矛差不多長,但前端兩邊開刃,矟尖較扁,也比矛頭長的多。
可刺,削,斬,揮,現在少年們就在練習這些動作。
高時來站在一側,田恆在另一側,金簡在隊中,三人一起監督所有人的動作,隊官們則對他們進行協助。
“進步,再進一步,再進一步!”
高時來大聲喝叫着,令那些看到矟尖害怕的少年,繼續再往前一些。
田恆在一邊喝道:“訓練都怕,打仗不把尿給嚇出來?”
衆多少年都是十五六的年齡,最害怕別人嘲笑自家膽小,又在訓練中接受了高時來等人的權威,在命令聲中,踏步向前。
“平端,正手,擡臂,刺!”
命令聲中,兩面對列的八十少年矟杆相搭,發出啪的一聲齊響,然後右臂斜指向對面左方,斜刺過去。
“擡手,收臂,再刺!”
“進步,架!”
“再進步,下挑!”
“再進步,削!”
高時來和金簡,田恆三人,俱是秦東陽開小竈練出來的好手,金簡稍弱一些,所以在隊中注意隊列齊整,而高時來和田恆兩人,則關注着所有人的動作,距離,不停的發號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