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和建州都有大規模的鐵廠,鍊鐵的高爐到處都是,濃煙一起遮天蔽日,大魏有不少文人記錄過這樣奇特的景像。
而這些閩鐵鐵廠多半都是私人開辦,礦工從百多人到幾千人不等,大魏對地方的控制力極強,鐵器是半壟斷的狀態,官方開辦的鐵廠多半人浮於事,質量低而成本高,所以從百年多前大魏朝廷就不再開設官辦鐵廠,轉爲給私人礦主和鐵場場主發放官照,場主們用一定的金錢購買、官鹽辦執照來獲取開礦和鍊鐵的資格,然後每年再繳納高額的稅收,這樣朝廷得到穩定的收入來源,還不必自己插手開礦鍊鐵,只要維持好治安,還有定期收回和發放執照就行。
有這種權力在手,建州知州王越定然不會放過,在此之前有齊王在,能壓服的住地方上的這些牛鬼蛇神,齊王一去,向來自視甚高的趙王便會發覺自己對這些地方豪強毫無辦法,只能妥協來收買其效忠,對地方上很多破壞性的行爲只能視若示睹。
就是兩個宗室親王明顯的高下之分,相差太遠了。
建州是礦少鐵場多,汀州則是大量出產原礦石,鐵場不多,但規模很大。
若建州出事,很多汀州商人有所擔憂是必然的事。
“王越已經斷了給我們侯府和昌文侯府的供貨。”徐子先道:“這倒是無所謂,我已經令人繼續在江陵採買精鐵,價格是一斤貴了四文到六文錢,相差還不是太大。”
張明亮一臉感激的道:“南安之事,若不是吳統制斷然將建州的衙役攆了回去,小人和家小們就危險了。”
“張東主無事便好。”
張明亮下定決心般的道:“若君侯不嫌棄,小人願在東藩這邊替南安侯府做一些事,小人書算都來得,也算行商多年,現在有海捕文書,一時不得回鄉,小人不願荒廢了,想替侯府做些事情,隨君侯安排,小人都無可不可。”
“既然如此,我就叫李公安排展光兄做一些合適的事……”徐子先道:“不過暫時也不必急,安頓下來再說。”
相比冷淡自若的吳時中,張明亮的態度就要熱誠的多,畢竟也真的是死裡逃生。
若是那天他和家人落到王越手中,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王越現在名聲已經傳開來了,貪婪,殘暴,毫無顧忌。
大魏對地方官員的約束也就是如此了,高、薪、養、廉,沒有系統的監察彈劾體系,監察一州的不巡是一個觀風使,每路有一個巡察使,沒有體系,沒有制度,太容易爲個人能力和操守所左右。
就算彈劾上去,還要考慮到地方的穩定和平衡,整個大魏已經是千瘡百孔。
吳時中在一旁可能是內心也有所觸動,二十年前的大魏還不是如此,王越這樣的官員就算不被逮捕下獄,最少也會因爲彈劾而丟官去職。
現在卻是橫行無忌,根本無人可以制約。
甚至公然威脅和能傷害到良善守本份的商人的性命,乃至強奪商人身家,簡直是荒唐可笑,亦復可恥。
趙王,林鬥耀,這些福建的宗室和地方大員,完全不夠資格來當家作主。
吳時中心情一時灰暗起來,面色亦是不太好看。
但當他看到大片的倉儲區,工廠區,看到一條條筆直的道路時,心情才略有回覆。
吳時中對徐子先道:“明達,我未曾來過東藩,但料想此前不會是這般模樣?”
“是的,”徐子先道:“這邊的房舍和道路,多半是新修不久。”
“費資財不少吧?”
“所費是不少,但爲了叫移民有所居,行路不難,花費一些也是值得的。”
“房舍耗資如何,道路如何?”
“房舍是工房廠房耗資不定,民居是三間正屋兩間偏廂,本錢在六十五貫左右。”
“這是因爲諸事草創,所以本錢要比福建路貴的多?”
“正是如此。”
“道路呢?”
“道路皆是夯土加石灰碎石和螺螄殼反覆夯實建成,每裡成本不計力工在四十貫左右。”
“也是花費不少了。”
“快兩萬貫,也不算多。”
“但有這般心思的地方官吏,實在是不多。”
吳時中並不是不懂世道經濟的腐儒,這種能以學識折服大量聰明人,並且名聞全國的人,怎麼可能是不知世事的書呆子?
略微算一算,這一大片的工廠,船廠,橫通貫穿的道路,加上大片的百姓民居,那一幢幢白牆黑瓦的定居點,連成阡陌的農田,怎麼算都是花銷不少,最少也是在百萬貫以上了。
事實上徐子先投入的錢,加上昌文侯府的投入,現在已經是在一百五六十萬貫,這麼多錢砸下來,主要還是興盛了碼頭到倉儲和工廠區,加上不到十萬人形成的以商業區和定居點爲主的居住區域。
加上軍營區,還有興造中的學校和南安侯府,這些是最重要的投入。
這些天來,那些磚廠瓦窯徹底不停,星火不斷,每天都有濃煙黑霧不停噴吐,用工的壯丁時刻都在三千人以上,幾個月下來,才形成了眼下的這種都面。
在此之前,並不是說大魏朝廷沒有這種實力,以幾十年前大魏還在盛時的光景,撥付二三百萬貫的錢款,興造出眼下的場面絲毫不吃力。
“這些事不是不能做。”吳時中就大爲感慨的道:“只是一向沒有人真的能下這種決斷……明達,你真的不凡。”
“我也是被逼無奈……”
吳時中看了徐子先一眼,儘管在策馬奔馳,其眼神還是清澈明亮,幽深無比。其後吳時中才道:“明達這話哄別人可以,我卻是不信的。東藩這裡,就算沒有福州齊藩之變,你也是一樣的要經營,只是若你還有岐州港口在手,又任顯職,開發東藩你就不會這麼快,這麼急切……”
“可能吧。”徐子先苦笑一聲,算是沒有答案的答案。
……
數十騎從夯土官道飛馳而過,往北方十餘里方至南安溪上游的侯府別院地界。
一路上定居點不斷,這些定居點佔地很廣,一個百戶一般是一百二十到一百五十戶左右,現在的百戶還在不停的編成之中,預計要編滿南安侯府萬戶的編戶還得有好幾個月,而陸續還有移民至,會有大量的無家的壯丁編爲僱工或安排進工廠,或是爲吏,爲警備士,爲水手,膽大體壯的,則入軍伍。
到年底時,會有超過一百個百戶,數萬官戶和民戶,十幾萬人口,東藩的開發初成。
吳時中對沿官道建築的定居點不停的讚歎感慨,身爲儒生,眼前的情形對吳時中的刺激並不算小。
以徐子先的介紹來說,對官戶是收取成本費用,包括開荒時的糧食和生活用具,農具,牧畜牲口是公中保留,官戶們在開荒時免費用,日後正常的生產經營時或是賒買,或是租用,由得官戶自便。
每隔幾個百戶,會有公署,或是提刑斷案,或是常平大倉,或是轉運稅司,這些派出的分支機構,負責治安,刑罰,斷案,收稅,還有儲存物資。
另外還有養濟院,慈幼都和醫保都等等。
徐子先對吳時中介紹道:“吳先生入住之後,也要小心時疫,或是疫氣感染,或是蚊蟲叮咬,在適應水土環境之前,居家不要多見人,暫時也不急着開設學堂,我們總體的計劃是九月份開學,到一月份放寒假,然後三月開學,七月放暑假,在此之前,還要營造學校,招募教師,購買文具,打造桌椅等等,疫氣傳染非同小可,不可不慎。又由於本島情況特殊,移民過來是信任南安侯府,也是信任我,所以防疫,隔離,治病,康復,整個流程從用藥到一些必須的營養品,都是由侯府支出,這個不要百姓賒欠,也不必歸還了。”
“善。”吳時中沒有多說,只是面露讚許之色。
張明亮也騎馬跟隨,他是商人,身體癡肥,騎馬較爲吃力,但看到官道兩邊的景色時,也是面露震驚之色。
吳家和張家的家人,還有一些新至的移民佈滿整個官道,或是坐車,或是行道,幾乎每個人的表現都相差不多。
或是左顧右盼,打量着官道兩邊的情形,或是看着那些漂亮的定居點發呆。
幾乎每個人都從新移民的那種惶恐不安的情緒中掙脫了出來,東藩這邊的情形,在他們過來之前就聽過描述,但多半的人並不相信。
哪有這麼好的事情,漂亮的小院和磚瓦的房舍,大片的農田,牧畜,工具,種子,這些都是先行提供,然後慢慢憑收穫還錢。
南安侯府在頭兩年都不會收賦稅,只收官戶的進奉,還有要服每人四十天的勞役,除此之外,大魏那邊多雜百種的雜稅,這邊是一文不取。
這樣等若是打破了枷鎖,將所有人的希望都放飛了出來。
沒有人害怕吃苦,這些大魏的普通百姓都是經過甄別篩選,都是貧寒但踏實的普通百姓,沒有人作奸犯科,也不是混混無賴一類的浪蕩子,他們都信奉勞作可以獲得回報,但是在福建路那邊,他們住的是夯土配稻草的破屋,每天都要爲繳納賦稅而發愁,一遇徵發,則有可能破家破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