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及兵法,說起徐子先的策問奏疏,姚平忠和種紀二人,都是極爲讚賞,對徐子先自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不是身在禁軍前線的將士,不會明白沒有優勢騎兵的痛苦。
不管是哨探偵察,還是架樑通信傳令,隨時都有被敵騎截斷的危險。
姚,種兩家都是在二百多年與西羌對敵的前線,西羌的遠攔子最擅長截擊傳信輕騎,或是截擊糧道,而魏軍以步兵爲主,實在很難做出反制。
重騎兵,其實一直是前線將領的共識,但在大魏文官把持並且做的稀爛的馬政之下,沒有戰馬的軍隊自然也談不上騎兵的建設,二百多年下來,魏軍其實也沒有幾個優秀的騎兵將領了。
有人在樓上高聲道:“南安侯的論馬政札子,各位看過沒有?”
“京西周報已經全文刊登了。”
“看過了,確實是好奏疏。”
“前後詳細,分析的也是合理,也有解決的辦法,算不得紙上談兵。”
“我以爲南安侯只是一莽夫,殺人越貨的宗室強梁之輩,現在看來,也算是允文允武,是個罕見的人才。”
“就是不知道天子怎麼批覆?”
“這還要多想?天子怕是巴不得南安侯立刻回福建去,馬政成不成,天子倒不是很放在心裡。”
“這倒也是,馬政敗壞超過百年,多少人想收拾殘局,最終都是慘敗收場。”
“如果真的能將此事做好,南安侯此一功就足夠封王,且世襲罔替。”
“儲君大位又不是不配,也是文宗血脈,近支宗室。”
“喝了酒就胡說八道……慎言,慎言。”
下面七嘴八舌,又將話題扯開了去,鬧哄哄的聽不清再說什麼。
徐行偉用讚賞的眼光看着徐子先,這位小兄弟,此前武勇之名聲動天下,孝行孝思聞名鄉里,而再有一策問,一紮子,軍國大政不落人後的形象也會深入人心,這些東西,可是千金難易。國亂思良將,真的到大魏需要做出決擇的時候,怕是會有不少人想起徐子先來了。
“第十一盞,五珍膾,螃蟹清羹。”
“上插食,炒白腰子,炙肚仁,潤雞,潤兔,炙炊餅,炙肉春餅。”
待插食,也就是以肉食,烤餅之類的小食上來,人們都有些疲憊,也沒有多少胃口,插食是烤制的肉類,香氣四溢,有人隨意撿上幾塊,略嘗一嘗味道也就丟開了。
十幾盞的酒宴都是最上等的宴席,富貴人家也是等閒難辦,成套的餐具都是用上等的金盃,銀盆,或是汝窯出產的上等精細瓷器,一套瓷器都得價值百貫,精美的菜式,上等的好酒,配上五光十色的餐具,這一席當然是最上等的享受。
就算如此,當報更人走過,敲響五更的梆子,遠方的鐘樓傳來報時聲時,人們的心思也是顯然都不在酒宴上了。
“俺是定然中的。”姚平忠大大咧咧的道:“俺此前最擔心的是策問,後來寫下來完篇,詞氣通順,俺心裡有數,這一科多半中了。”
種紀輕笑道:“惟誠在家裡,沒少被伯父拿棍子教訓。”
“俺一拿筆就犯困。”姚平忠恨恨的道:“若不是武科有策問這一考,俺十五歲就能當武進士了。”
衆人都是笑將起來,很多將門子弟都是有一樣的通病。
此時的將軍子弟,大約是和漢時的良家子差不多,五六歲大就上馬練騎術,同時學弓術,然後練力氣,學刀矟搏擊之法。
到十幾歲時,已經是身強體壯,弓馬嫺熟,要是純粹的考武藝,怕是這些將門子弟早就得高中了。
“出榜了,出榜了。”遠方傳來報喜人雜沓的腳步聲,這邊的酒樓和沿街的館舍都是有無數人頭涌動着。
三千多舉子,文武俱有,加上帶的書僮僕役之類,再有與大考相關的人等,歷來三年一次的進士試是牽動天下人心,也是京師最爲轟動的大事件。
這一次雖是被兵變的事沖淡了不少,但仍然是衆所矚目的第一等的大事。
“明達你看。”徐行偉在京師居住了一陣子,對京師風俗也是相當瞭解了,指了指街道上提着燈籠行走的人羣,笑着道:“那是在等着榜單下來,預備榜下捉婿的強盜。”
徐子先這才注意到,確實是有三五人或七八人一股的人羣,提着燈籠各自在旅舍或酒樓外等候着。
“燕客你要小心了。”徐行偉拿魏翼取笑道:“你生的可不是一般的俊美,要是叫人看到了,現在捉了去晚上就拜堂,你心裡有什麼打算都得落空。”
魏翼怒道:“那都是事前就說好了的,哪有人真的胡亂抓女婿的。”
姚平忠摩拳擦掌的道:“要是有人來捉俺就好了,俺將計就計,以假作真。”
“你這廝要作死不成。”種紀笑罵起來:“回頭到家裡我就告訴四姐去。”
姚平忠未過門的媳婦是種紀的四姐,西北將門這樣的聯姻實在太過常見,姚家和種家是最頂尖的兩個將門,彼此也是聯姻超過百年了。
姚平忠嘿嘿一樂:“俺只是說笑。”
衆人隨意說笑着,也是略微掩飾一下緊張的情緒。
大魏的武進士和文進士一樣難得,只要到手就最少能做到五品武職。
僧多粥少,將門世家的子弟固然能積功積勞,最終也能保舉,或是蔭封得到品官,但終究還是沒有得到武進士之後的官職來的硬氣和重要。
朝廷任用大將,也是優先以武學子弟和武進士爲先,一般的積勞升上來的武將,五品就算是到頂點,武進士來說,則廂都指揮也大有可期。
各將門家族子弟衆多,當然是優先推出那些得到認可,能力有目共睹的佳子弟,還有什麼比武進士更有說服力?
一直磊落大方的種紀也是盯着街面上的動靜看,姚平忠也安靜了下來,徐行偉和魏翼臉上都有明顯的緊張之色。
適才還吵鬧的很的樓下也安靜了下來,很多人都是靜靜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一榜可能終身。”方少羣站在徐子先身邊,輕聲道:“光是以科舉決定人的能力高下,實在是無可奈何的辦法。”
“也是現在能做的最爲合理,最爲公平的辦法。”徐子先想要做改變的事情很多,惟有科舉他不會更改。
學問就是學問,同樣的文章,他做的比你好,你就得服氣。
科舉制度絕對是中央集權制度下最好的制度,相對的平等,相對的公平。
世家大族的子弟能接受更多的訊息,更好的教育,考中進士的機會也更大。但寒門子弟中的聰明人一樣能突破自身的藩籬,衝破重重阻礙,成爲這個龐大帝國的統治階層中的一份子。
“陳介二甲第十一名,王原二甲七十四名,李明經,三甲第一百五十一名……”
樓下傳來轟然叫好聲,被稱爲農呆子的陳介陳人中果然學問相當的紮實,也是樓下諸多舉子之中考試成績最高的一位。
在各人亂哄哄的道喜聲中,幾個已經確定名次的新科進士都是飽滿喜意的回覆。
道喜聲中,陸續又有報榜人敲鑼過來,各家舉子在何處下榻,今夜又在何處,這些專門報喜的人早就打聽的清清楚楚。
並且也是有多家報喜人重複前來,反正新科進士是被天大的喜事衝昏頭腦,沒有人在這個時候介意被多報幾回喜,當然都是一律開發賞錢,皆大歡喜。
“文進士二甲第三十一名,福建路福州魏翼魏大人。”
一迭聲的報喜聲傳來,也有人登上樓梯的聲響,魏翼的臉色瞬間變成血紅色,再又變得慘白。
不是寒窗十幾年熬出來的人,很難體會魏翼現在的心境。
似悲似喜,如在夢中。
“燕客兄穩住了。”徐子先迎上前去,開發了報喜人的賞錢,轉頭對魏翼笑道:“以燕客你的才學家世,中了很正常,不中才是奇怪的事。”
“雖然如此,還是喜出望外。”魏翼坦誠的道:“說實在的,剛剛差點兒高興的手舞足蹈。”
“人之常情。”種紀在一旁道:“人同此心,燕客兄也是性情中人。”
姚平忠道:“若俺中了,定要跳起來慶賀。”
文進士的榜單也是很快頒佈的差不多了,這時天光大亮,整個宮城皇城都充斥着新科進士和僕役們的身影,報喜人則接連不停的奔走於途,當然也都是喜氣洋洋的樣子。
那些捉婿的人倒是都不見了,不知道是放棄了,還是已經把剛剛登科的新科進士給成功的捉了回去。
鑼聲不停,往常定會被阻止的行爲,在今天也算是行而無忌,就算是在深宮之中的天子也不會阻止這種三年一次的喧鬧。
終於開始報武進士的名錄,姚平忠頗爲不服,憑甚的武要在文後,但衆人都沒有搭腔,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有心思說什麼閒話了。
街面上的鑼聲此起彼伏,因爲要等着接榜,這裡的酒樓客棧幾乎都是被舉子們站滿了,這也是今晚這桌酒宴這麼昂貴的原因所在,要是平時,這一頓酒席百貫也足夠了,昨夜到今晚,要定下來就是要花費幾倍的價格,也是願打願挨,酒樓雖然要的貴,但只要能掏出錢來的舉子們,多半還是會選擇這裡等候麗正門外傳來的最新的消息。
鑼聲終於逐漸傳過來,這也是叫面色緊張的衆人神色間更加的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