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雖然都害怕羯騎的威勢,但是卻更害怕魏國步兵手中的弩機。還是那種炸雷的武器。此時對戰兩方人人都屏住呼吸,仔細在觀察着戰場上的一切。
“雲從龍,風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葉鹹並沒有擊鼓助威,而是吼起了這首紅巾軍軍歌。緊接着中軍的將士開始跟着唱道:“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蕪。”
聲音越唱越多,符合的人也越來越多。特別是聲音傳到步兵陣中,步兵將士整齊的吼道:“好男兒,別父母,只爲蒼生不爲主。”在這個時候,兩軍終雩都把速度提到了巔峰,安西軍騎兵也跟着大吼道:“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爲韃虜作馬牛。”
安西軍騎兵在一箭之地,終於把手中早已上好弦的弩箭發射出擊。他們也都清楚,衝鋒速度太快,他們只有一次擊發的機會。雖然有一次擊發機會,但是面對這種防禦能力超過的波斯魚鱗甲騎兵,能取得的效果肯定不理想。魏國的弩機雖然威力不俗,穿透力也極強,但是卻要分目標是什麼。如果是普通的皮甲,百步之內有死無生。若是一般鐵甲,五十步才能破鐵甲,而精鋼魚鱗甲,就是三十步距離,馬公弩也沒有百分百的破甲能力。
一百多步的距離,“咻咻咻”的破空聲響起,原本衝在麻光弼前面的數百騎,已經變成了密密麻麻的刺蝟。然而,蕱馬的騎兵卻非常少。這一輪弩機攢射,萬箭齊發,卻僅僅取得數百戰績。不是安西騎兵的射術太差,而是對手的防禦太強悍了。
數百名部曲的陣亡,麻光弼並沒有在意,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一下。當他前面數百騎爲之一空時,他抽出狼頭重刀,隨手一揮。一名安西軍騎兵上半身就被砍了下來,戰馬則駝着他的下半屍身繼續前衝。
精銳對精銳,王牌對王牌,一開始就撞出了火花。騎兵對戰事實上並沒有什麼花招可言,像三國演義裡那種騎兵對戰幾百回合的事情,根本就是扯蛋。騎兵對戰,生死就在一線之間,要麼敵死,要麼我亡。
此時無論是魏國安西軍騎兵,還是羯人精騎,都遭遇了組建以來的最強敵手。如果從空中看,黑紅兩種顏色的騎兵,就相兩股洪流。彼此都想把對方消融掉。可惜現在彼此都無法奈何對方。如果這場戰爭像形容成烙鐵融雪,那麼在雪融化的時候,烙鐵也在快速的降溫。
麻光弼依然如此勇猛,他幾乎沒有什麼像樣招勢,都是看似輕輕一揮。然而騎兵快速的衝擊力,加上麻光弼那恐怖的力量,明光甲也像紙一樣,一砍就破。麻光弼都不在乎準確度,看到前方有人就是一揮,然後人世間就多了一個死人,或者一匹死馬。強烈的衝擊力、可怕的殺傷力,血肉橫飛的場面,讓魏國麾下的諸部降軍都嚇得兩股戰慄!
但這一切並沒能嚇倒安西軍騎兵。儘管普通的安西軍將士無人可以抵抗麻光弼一擊,可是無數安西將士就像飛蛾投火一般,撞向麻光弼的刀。以冉閔之勇,一戰之中,也僅僅可以殺掉鮮卑三百餘人,就累得吐血。然而麻光弼儘管勇猛,也不過和金奴、鐵奴、林黑山或者籍羆在伯仲之間。明明知道自己不是麻光弼的對手,那些勇猛的安西軍將士仍然用自己的生命,爲戰友獲得中創麻光弼的機會。
漸漸的麻光弼也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殺得雖然猛,但是卻沒有嚇倒安西軍騎兵,反而每次三五騎一起衝過來,總得多少在他身上留下一點記號。
“我們不是爲了阻擊羯騎,而是爲了廝殺!羯人要衝殺,我們陪他衝殺!”
漸漸的麻光弼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沼澤之中,到處都是危機。他那匹黑色的天馬混血二代已經血跡斑駁,那些安西軍將士看到無法中創麻光弼,不約而同的把目標對準的他的馬。這匹馬儘管也非常通靈,可是再怎麼通靈的畜生,只是畜生。就像日本人,如何僞裝,那他們也是狼心狗肺。麻光弼心疼的看着戰馬,回頭觀望,發現跟上來的羯騎只有渺渺數十騎,這個時候,他不由得大急。他發出如同野獸一般的吼叫聲:“衝啊,衝啊,不要停!”
就在騎兵衝鋒的時候,魏國步兵也開始變陣。他們慢慢的向戰場上走去,慢慢的變成一個龐大的偃月陣。葉鹹的計劃其實並不複雜,就是利用騎兵的拖延,讓步兵利用遠程武器,對羯人騎兵進行壓制。
其實數萬,十數萬規模的大戰役,在冷兵器時代,並不是人人都參與拼殺。此時雙方投入五萬騎,事實上如今接戰的也不過雙方各數千騎。然而,這個戰爭,比以往更加慘烈。面對敵人的刀槍,沒有一個安西軍將士選擇躲避,他們若閃避了,或許會減少傷亡,卻會影響衝擊速度!甚至會影響到後面的戰友!
不地,由於魏國騎兵採取後世先進的訓練和作戰理念。魏國安西騎兵的陣形非常密集,所以在整體劣勢的情況下,卻可以保持局部優勢。每一名羯騎雖然同時對付三至五名安西軍騎兵。雙拳難敵四手,不是人人都有麻光弼的武勇,在交戰中,羯騎雖然佔據着戰馬和身體素質的優勢,但是損失卻不比安西軍少。
“堅持住啊!”葉鹹也是大急。這一戰,他可敗不得。魏國需要在中亞立威,而羯騎就是那隻用來敬候的雞。
劉衍站在怛邏斯城的城頭上,觀望着戰場。他此時此刻,心如刀絞。兩行眼淚忍不住垂了下來!羯族的勇士從來不曾爲一次衝鋒就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騎兵與騎兵的對衝,根本沒有任何花招,也沒有取巧的空間。一槍一刀瞬間生死立判。隨着交戰的繼續,羯騎的優勢漸漸不再了。麻光弼麾下八千波斯魚鱗甲精騎,論裝備不弱魏國安西騎兵,論訓練更不弱於安西軍將士。然而羯人由於人種的優勢,比漢人更具有力量和爆發力。所以這八千精騎與安西軍騎兵幾乎拼得半斤八兩。
裝備了最頂級的戰馬,最精良的甲冑,羯人本身就是彪悍的人,再加上羯人與漢人兩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在騎兵對衝的時候,安西軍騎兵損失同樣不小。排列成整齊的縱隊,一個騎兵連甚至堅持不了一柱香的時間就全部陣亡。此時,安西軍騎兵各部諸將士都是憑着本能在戰鬥。都是用燃燒生命的方式在戰鬥。
葉鹹站在中軍的帥旗下,密切關注戰事發展,身後那杆帥旗迎風飄蕩,在滿是青綠之色的地平線上格外顯眼。不過葉鹹絲毫不擔心身後這大旗會吸引羯族騎兵的注意力,如果羯人騎兵能夠衝到自己身後這杆大旗,那說明安西騎騎十七師和騎十九師敗了,自己的死期也到了。於其擔心什麼時候死,不如看着自己的部下如何奮勇殺敵,哪怕真的擋不住羯人的騎兵大軍,那便在這怛邏斯城外成仁就是。
在古代冷兵器戰鬥,古代限於通信和組織能力極其有限,隊形根本不可能像現代熱兵器軍隊那樣橫向展開,儘可能拉長戰線,擴展本方火線。古代軍隊,對縱隊縱深的要求,遠比橫隊更高。真正交戰的,其實就最前面幾排人,後面的大部分軍隊,其實壓根看不到敵人。完全是根據前面隊伍的進退來判定本方勝負。前面打贏了,佔上風了,後面跟着往前走,運氣好還能去追擊撿點便宜。前面開始後退了,後面的人壓根打都不會打,直接回轉跑路。這是古代野戰最常見的情況。
淝水之戰,前秦幾十萬大軍,打都沒打,僅僅因爲前鋒在後撤,就造成全軍總崩潰。古代軍隊,組織度太低,既沒有足夠的基層軍官去管理士兵,也沒有足夠通信手段讓基層瞭解全局戰況。所以,情況其實很簡單。雙方几萬人的總兵力,真正交戰的不過幾千。這幾千人一旦傷亡過大,陣形無法維持,出現後撤跡象,那麼全軍崩潰就是時間問題。古代交戰,真正的傷亡大頭,永遠在崩潰後的被追擊階段。
偏偏今天這交戰的兩方,都是依靠堅韌稱着。羯人不必說了,這是冷兵器時代最變態的軍隊。在原本的歷史時空,這支羯人殘部在候景的帶領下,發起了候景之亂,幾乎把江南殺成白地,屠戮南朝軍民百萬以上。交戰雙方基本上保持着一比一點二一點三的交換比例。
麻光弼此時看着劉衍傾力打造的八千精銳已經陣亡兩千餘人,而對面的魏國軍隊同樣損失慘重,安西軍陣亡比例已經達到了接近兩成。此時安西軍騎兵的隊形不僅沒有潰敗,甚至都沒有鬆動。
“怎麼還不崩潰?怎麼還不崩潰!”麻光弼幾乎從嗓子眼裡吼出的聲音。可惜,安西軍騎兵仍然像飛蛾投火一般,前仆後繼,死而後已。
頂在最前面的騎十九師五十四團,上校團長姜番陣亡。隨即上校副團長楊鎮威接替姜番指揮。然而沒過一刻鐘,楊鎮威不只怎麼回事從戰馬上掉了下來,被後面的一匹戰馬踩碎了腦袋,連慘叫一聲都沒有來得及。正副團長陣亡,一營營長按照制度接替指揮。
一營長此時渾身浴血,鬍子也是沾滿血肉,正殺得痛快,瞥見自已一個營九百餘人馬,此時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當真是痛不欲絕,猙獰着揮刀便衝向擋在他前面的羯族騎兵,一刀就砍斷了對方的胳膊,嘶吼着要爲袍澤報仇。主將用命,部下哪個敢不賣命,在一營長的帶領下,安西接連砍倒上百名羯族騎兵,竟令得一些羯人騎兵感覺膽寒。
雖然羯人膽寒了,可是卻無人後退。這幫羯人幾乎都與漢人有着不毀家滅族之仇恨。至少這八千精奇中的三分之一,都是從冉魏立國時殺胡令倖存下來的羯人幼童,他們親眼見致了漢人屠戮他們的親人,搶光了他們的財物。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死,他們也寧願拉一個墊背的。
一名原本右臂已經砍斷的羯騎,最後一隻左手也被一名安西軍將士砍下了胳膊,然而在這個時候,他仍然沒有放棄。他猛然從戰馬上跳起來,撲向一名安西軍騎兵。接着二人一起滾落在地上,瞬間就被接踵而來的馬蹄踏成肉泥。
像這樣的情景持續上演着,羯人拚命。安西軍將士也不示弱。一營長吼道:“拚命而已,誰不會啊。兄弟們讓羯胡看看我漢家兒郎的血性!”
李景山道:“將軍,五十四團傷亡接近三分之二,把他們撤下來吧。”
“撤不下來了!”牛子傑道:“敵我雙方攪合在了一起,在這個時候撤退根本就是找死。讓騎十九團頂上去。”
就在這時,意外發生了。五十四團代理團長一營長陣亡,而戰鬥中,二營長、三營長已經陣亡了,團營長軍官全部陣亡,梯次接替指揮輪到了一個連長。然而這個連長眼界要能力不夠,接連幾次幾誤,被老辣的麻光弼發現了弱點。他立即指揮部曲趁虛而入。
五十四團出現了鬆動。麻光弼大喜,就連城牆上的劉衍也大喜過望。麻光弼指揮着精銳騎兵拚命向前突,把五十四團的隊形鑿得七零八落。形勢陡然對安西軍不利。若五十四團殘部敗退,很可能讓準備接替五十四團的第十九團前後失據,被羯人整體突破,到那時後面的羯騎大隊勢必蜂涌而入,此仗安西軍便算敗了,敗得不能再敗。
衝在騎十九團最前面的其一營,九百多隻長槍樹立起來,如同一個龐大的刺蝟陣。在這個時候有些五十四團殘部正調頭返回。可是他們沒有獲得生機,而是一頭撞到絕路上。
“大帥有令,後退者死!”
五十四團一百餘名擅自撤退的士兵,一頭撞在騎十九團的長槍陣上,直接被串成了血葫蘆。其他的士兵一看這個情景,只得血拚到底。很快騎五十四團殘部就和騎十九團匯合在一起,迎擊羯族騎兵。
有了騎十九團的新生力量,總算把頻臨崩潰的陣線維持住了。
孫子在孫子兵法中說,攻城之戰殺守敵三分之一,而不能克城,就是攻城之災。事實上在野戰中其實也差不多。古往今來,守城戰或許可以寧死不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而野戰情況下,全軍死戰者非常罕見。偏偏冉魏軍隊是最講究殺身成仁的。在魏國軍隊中,隨軍道士非常普遍,至少每個營中會有一個隨軍道士。這些道士會在軍中宣傳,爲國征戰,死後可以入住大魏英烈祠,成爲漢人的世代守護神,世世代代享受漢家子弟的香火供奉。
所以魏國將士悍不畏死,因爲他們死後將會葬入英烈祠,每逢大祭,魏國朝廷都會組織百姓和士紳去英烈祠拜祭。不光是士紳百姓,就連新晉進士,在及第之後,享受過宮廷賜宴之後,也會集體前去拜祭英烈祠。所以魏軍將士以戰死爲榮,以入住英烈祠爲榮,出戰前,安西軍騎兵將士很多都會相互說着:“英烈祠中見。”
第五十四團幾乎全部戰死,而增援上來的騎十九團也傷亡過半,然而魏軍的攻勢依舊猛如烈火,其疾如風。
麻光弼早就知道魏國軍隊很強,可是他卻沒有想到會如此之強。惡戰半個時辰,安西軍騎十七師、騎十九師共六個騎兵團,騎五十四團已經打廢了,騎十九團也戰損過半。然而,安西軍依然如固,並未露出敗象。漸漸的他有點失望了。
魏國安西軍雖然非常慘重,然而他自己也不好受。八千精銳此時只剩一半。不光是麻光弼不好受,就連劉衍也是強撐着。着在城牆上觀陣的劉衍,把手指甲掐入肉裡,如果站在他身後一定可以發現,劉衍身邊血跡滴了一片。
劉衍在心中默默的祈禱道:“撐住,一定要撐住。漢人快堅持不住了,說什麼也不能敗啊!”
此時,戰場上雙方士兵都在給自己的戰友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