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摩羅頓了一頓,又道:“那些,都是‘頭領’和他身邊那些人想的是,還輪不到你和我來考慮。
這次,我們奉了密令到了這揚州,就是要把頭領交給我們的任務,一個個地全部達成了。
其他的事都是細枝末節。”
黑袍巫師道:“達幹說的是。
可是,我們帶來那支豹師步騎兵,都被招降了過去,現在都在公主的手裡。
那也就相當於變成了,那趙寒的人馬了。
沒了大軍,就只靠咱們聖教裡的巫師兄弟,還有剩下那一點潛伏着的人手,要打敗那李希愚和趙寒的城防軍,攻破揚州。
這恐怕有點難辦吧?”
哥舒摩羅正想說點什麼。
身後,忽然有一個黑袍人從密林裡走了出來,躬身道:“達幹,杜鬆雲那邊有迴音了。”
“怎麼說?”哥舒摩羅道。
黑袍人道,“那杜賊很謹慎,沒有寫任何的文字,只是口頭答覆了。
他就說了十六個字——前事已了、舊約尚存,聯手對敵,共分揚州。”
這個意思很明顯,杜鬆雲就是說,之前的恩恩怨怨就算了。
眼下,他和哥舒摩羅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接下來,他們雙方拋棄前嫌,再次聯手把這個敵人滅了。
那這座揚州城,還是按照之前的約定,雙方平分。
聽了這個回覆,哥舒摩羅不置可否,又問道:“那我們安插的,其他那兩個人呢?
他們回話了麼?”
黑袍人掏出了兩個小小的黑色麻袋,從裡面拿出了兩封信。
哥舒摩羅接過信打開,迅速掃了眼上面的字,就道:“知道了,你去吧。”
黑袍人又一鞠躬,嗖地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旁邊,那個黑袍巫師忍不住說了:“達幹,杜鬆雲這個奸賊,說話從來都不算數的。
之前,他一直都在利用我們,還想致我們於死地。在大都督府裡,咱們都跟他撕破臉了。
可現在,這杜賊卻又說之前的事都算了,又要和咱們聯手。
這明顯就是又想來利用咱們。
達幹,這種東西的話,怎麼能信?”
哥舒摩羅冷笑一聲,“誰說信他了?
大敵當前,他想利用我們,我們難道不能也利用他麼?”
黑袍巫師明白了,“達乾的意思,是要用唐人來打唐人,讓他們自相殘殺,咱們好從中得利。
大膽好計謀。
可是,咱們自己的手裡,也得有一支人馬才行啊。
不然,就算他們打得兩敗俱傷了,咱手裡沒兵,又拿什麼來收拾殘局、佔了揚州?”
哥舒摩羅道:“難道你以爲,我哥舒摩羅在這揚州經營了這麼多年,就只有豹師那一支人馬而已?”
黑袍巫師一愕,“豹師沒了,咱城裡其他的族人,又大多都是些做買賣的。
這人馬,從哪裡來?”
哥舒摩羅沒有回答。
他看了看手裡的那兩封密信。
寫這兩封信的人,正是令狐德正的那兩個黑影同夥,是哥舒摩羅一直安插在揚州城裡、爲了以防萬一的最後的“暗樁”。
遠方,揚州東水門的城頭上旌旗密佈,城門下,大水道里湍急的水流,往水閘上洶涌衝去。
“無論是誰,”哥舒摩羅道,“只要是能爲我所用的,能往敵人胸口上刺出去的刀、射出去的箭,就是我們的人馬。
就算沒了豹師,我的手下,依然還有敵人看不到的大軍。
趙寒……”
哥舒摩羅喃喃着,那個識破了他的寂寞、讓他在大都督府一敗塗地的,青衫少年的名字:
“你們唐人的《論語》裡有句話,叫做‘禍起蕭牆’。
就算你把這揚州城守成了個鐵桶,我照樣也有法子,讓你們土崩瓦解,一敗塗地。
這一次,這座揚州城,我哥舒摩羅志在必得!”
呼……
黑夜裡,一道闇火的光芒,在哥舒摩羅的手裡閃耀而起。
兩封密信頓時化成了灰燼,被光芒帶着,以非常詭異的曲線飄向了半空,隱隱凝成了一隻兇惡的狼頭形狀。
那個張大的狼口,對着遠處的那座城池,怒吼着。
闇火,在狼頭的四周隱隱燃燒。
身後,那一排排的黑袍巫師同時單手撫胸,向着哥舒摩羅和那隻怒吼的闇火狼頭,低頭叩首。
就像,一羣正在朝拜火神的,黑暗聖徒。
……
……
揚州城內,州府府兵的臨時大營裡,一隊隊的兵將,站在了點將臺的下方。
這些府兵的服飾,和李希愚的大都督府府兵很相似,只是胸前和背上都刻着“州”字,顏色也稍微深些。
這顯示出,他們是屬於另一位統帥的軍隊。
兵隊的最前頭,揚州別駕裴敬仁一身正經的官員服飾,虯鬚的臉上非常嚴肅,正在大聲地訓着話。
點將臺上,房遺直已經換了一身鎧甲戎裝,腰上掛着那把長劍,儼然變成了一位陣前將軍的模樣。
他冷眼俯瞰着自己手下的那支大軍,大營外那座黑沉沉的城池,一句話也沒有說。
……
……
李府內,廂房的門口。
方念鶯還穿着之前的那身勁裝,站在那裡,望着門外府裡的石道。
似乎她還在等待,那位正在城裡緊密佈防的丈夫李希愚,派人來給她傳話。
然後,她就可以按照約定,去幫助夫君一起守城抗敵了。
身後的廂房裡,管家曹惜月正從匣子裡,小心地端出了一個大湯盅來。
那盅裡的湯,像是用某種素菜熬成的,清清淡淡的,零星飄了幾片形狀奇怪的黑色菜葉。
曹惜月看了看菜湯,又望了眼門口處,方念鶯的背影。
她忽然把湯盅一側,把熱氣騰騰的湯水和菜葉,倒進了湯碗裡、捧起來,往門口輕步走過去,道:
“夫人,湯好了,您趁熱喝了吧。”
……
……
城內,一個無人知道的小院裡,有一間荒僻的小廂。
廂房裡空蕩蕩的,只有一點微弱的燭火,非常的昏暗。
房裡的中央,放着一張梳妝檯,臺上擺着一面精緻的菱花銅鏡。
一個穿着白衣的女子身影,坐在了梳妝檯前,身姿修長婀娜,惹人遐思。
她面對着銅鏡,手裡拿着一把梳子,正在緩緩地梳着,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長髮。
她梳得很慢、很仔細,好像她對自己的長髮和容顏,非常的看重。
過了好一陣,白衣女子終於把頭髮梳好了、紮上了髮髻,又從梳妝檯上拿起一張白紗,往臉上輕輕一裹。
然後,她緩緩擡頭,看向了梳妝檯上的那面銅鏡。
銅鏡裡,倒映出了一張模糊的臉來。
那張臉的下半邊,都被白紗蓋住了,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眉宇間可以看得出,這應該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子,只是那臉色冷淡得可怕,就像來自陰間的鬼魂。
白衣女子端詳着銅鏡裡的自己,那雙眼裡,忽然有道異光一閃。
呼……
屋內,一陣怪風颳了起來。
唯一的一點燭火突然滅了,眼前一片漆黑。
白衣女子的身軀,嗖的就消失在了無邊的暗夜之中,只留下了那間空空的廂房,那張精緻的梳妝檯。
那面菱花銅鏡忽然啪的一聲,裂成了九塊,散落在了臺上。
那個樣子,就像一朵暗夜裡盛開的,曼珠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