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時分,在唐軍將士警惕的注視下,隆隆的馬蹄聲卷着龍捲風一般的煙塵還是出現在了唐軍大營正南方。
鋪天蓋地的黃色烏雲覆蓋了地平線,這一次阿拉伯人的衝鋒陣容遠沒有上一次帕里斯草原精銳的阿拉伯大軍那般整齊,哪怕前鋒都能看出有馬有駱駝,但隆隆的鐵蹄下那股懾人氣勢似乎更勝一籌。
大約距離唐軍兩裡處,這支大軍停滯了下來,旋即敲打着武器盾牌,發出了山崩地裂般的吶喊。
這支大軍足足有快五十萬之巨,麥加,麥地那,漢志,內志,伊斯蘭的發祥地,阿拉伯半島西南的貝都因部落,幾乎一切能拿動刀槍的貝都因部落都被動員了起來,甚至於這支隊伍還混跡有埃及人,伊斯蘭化的埃塞俄比亞,努比亞黑人
。
似乎,整個阿拉伯半島民族都起來反抗唐軍了。
李捷在庫法最擔心的事實現了,阿拉伯人果然不是那麼好征服的!
從穆罕默德時代,以伊斯蘭的綠色大旗,穆聖將阿拉伯人頭一次緊密統一在一張旗幟下,不論貴族平民,不論血親仇敵,但支撐阿拉伯人開始那轟轟烈烈的八十七年大擴張,擴張出一個地跨歐亞非的龐大帝國,支撐的動力可不光是伊斯蘭教的傳播。
惡劣的阿拉伯半島環境逼的!
偌大的半島,一半的土地都是沙漠,三分之一的地區是無流區,沒有一條河流,剩餘土地也尤爲得乾旱貧瘠,難得富裕一點的也門還在拜占庭支持的埃塞俄比亞以及波斯支持的阿拉伯傀儡王朝血腥交戰下打成了廢墟,這裡的土地根本養不活阿拉伯人膨脹的人口,數百年來,阿拉伯人都是通過殘酷內戰,部落間血腥廝殺來達到消滅多餘人口目的。
如今,內戰停了,爲了不被餓死,阿拉伯人必須向外面的世界揮動戰刀。
如今唐軍的到來讓阿拉伯半島形勢變得與七十多年前似乎差不多了,經歷了長期大擴張,享受波斯,拜占庭民族豐厚戰利品的阿拉伯人人口數量翻了三倍,但與唐人一樣,阿拉伯人也是個頑固守舊的民族,多數阿拉伯人還是居住在阿拉伯半島,只有不到百萬的阿拉伯下層部落以及阿拉伯貴族遷徙到新徵服的土地上佔地,戍邊。
世界就是這麼殘酷,一羣人富足,另一羣人則要捱餓,閩國打下了呼羅珊,那裡輸入的糧食斷絕,閩國又拿下了美索不達米亞,阿曼與也門的糧食外援頓時徹底化爲烏有,而且波斯舊地向阿拉伯人進貢的人頭稅,各種奢侈品也是一掃而空。
不過,把阿拉伯人逼上絕境的還是穆阿維葉自己,他想的挺好,利用閩國外援強化自己地位,截流敘利亞與埃及的糧食,讓飢餓逼着沙漠中那些自以爲是的窮親戚承認自己哈里發的位置,卻不想,完全起了反效果。
幾個月時間,飢餓逼着什葉派與遜尼派等等教派達成了妥協,以拉布爾與賈布爾爲首的阿拉伯長老團幾乎走遍了阿拉伯半島,哪怕穆罕默德時代都沒有出現的大團結橫亙在了閩國面前
。
曾經自相殘殺的慘劇還橫亙在老人口口相傳的記憶中,數百萬阿拉伯人要爲生存而戰!
這股力量,就算來自現代的李捷也是聞之變色,帶領羣臣登上高聳的觀戰臺,眺望着塵土飛揚的阿拉伯大軍,到現在他的臉色都是蒼白的。
早上接到阿拉伯大軍逼近的消息同時,李捷還接到了另一條令人絕望的消息,倒不是庫法城的信使到了,李敬業最後派出的信使不知道在哪兒已經化作一團白骨了,戰報直接來自背後,閩國大軍出發的城市塞琉西亞失守了。
等同於後方全部丟失!如今前有強敵後有追兵,李捷帶出來最精銳的閩國大軍完全成了一支孤軍,被拜占庭,南方與北方的阿拉伯人鉗制在了耶路撒冷這個狹小的三角地帶。
實打實的絕境!
這個消息還沒通報全軍呢,不然的話,李捷懷疑哪怕他一手打造的閩國唐軍也會全軍崩潰。
進退不得中,團結一心的閩國上層也忍不住相互推諉抱怨了起來。
“都是這羣關中姥,絕對是李敬業包藏禍心!放縱阿拉伯人入關,不然的話,憑藉八萬精卒與庫法雄關,阿拉伯人如何會那麼輕易破關而入,侵襲我軍後路!”
“夠了,薛擎,不要含血噴人,後方情形未明,閩王尚且未發話,爾憑什麼擅自給朝中重臣,兵部尚書頂罪,爾要造反嗎?”
“老子就事論事而已,老子跟着殿下打天下時候你這老雜毛還在關中抱孫子呢!”
嗓門最大的薛擎與獨孤損率先吵吵起來,圍繞着兩人,其餘大臣也是跟着吵鬧勸架,亂作一團原本一直跟着李捷的功臣派就看那些李捷平定天竺後才躍身而上的關隴河朔世家不爽,江左又與中原歷來有分歧,一時間三方人互相責備亂成了一團。
“夠了!”
臉色鐵青,李捷一聲怒吼讓羣臣禁不住噤若寒蟬,畢竟這個天下是李捷率領他們打下來的,就算此時,也沒有人敢無視閩王的憤怒
。
眼看鎮住了羣臣,李捷臉色這纔好看了一些,轉過身揮手指着滾滾襲來的阿拉伯大軍,李捷又是苦口婆心的嚷了起來:“我們是一個整體,我們都是唐人,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是如何突出去,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殿下!”
就在李捷努力安撫着他的團隊時候,冷不丁狄懷英捋起衣袖向後指了指,驚愕的回過身,李捷的眼神立刻正了正,不知道什麼時候,奔涌的貝都因浪潮宛若大海那班被分成兩片,數十騎白頭巾白袍子的阿拉伯人在幾十萬沙漠戰士行禮中到了前方。
趕忙抽出望遠鏡,沒等李捷看清呢,身旁的藥格羅已經驚怒交加的大吼起來:“是侯傑,是侯傑這個混蛋,叛徒!他背叛了我們!”
“叛徒!”
“長反骨的侯家小子,他父親侯君集就是個逆賊,侯家人都不可信!”
一聲聲暴怒的吼聲聽的李捷眉頭也是皺了起來,短期望遠鏡,留出了大鬍子也是一身白袍子的侯傑當即映入眼簾,一大堆疑惑當即在李捷心頭升起。
“殿下,趕緊調集重炮牀弩射殺此撩,他太瞭解我軍虛實了,一旦他開口,很容易將我軍士氣打擊敗壞!”一旁的獨孤損急得老臉通紅,焦慮的大嚷起來,卻不防李捷猛地一揮手。
“不,讓他近前,讓他說!孤要看看他在搞什麼名堂。”
錯愕中,羣臣沉默了下來,繞是如此,王方翼依舊微微向下擺手,一旁的心腹校尉當即瞭然下了觀戰臺,不一會,原本擺放在營前的牀弩,火炮還是偏轉了方向。
似乎很享受萬軍景仰這種感覺,領着十來個從騎,侯傑走的很慢,在兩軍數十萬人的注視下足足走了十來分鐘這才走到了閩國軍營前,眺望着李捷,慢條斯理被他演繹到了極致,先是舉手感謝安拉好半天,這才指着閩國指揮台嚷了起來。
“閩王!投降吧!沒人能逃脫真主的制裁!”
“神的子民,從波斯灣的也門到非洲極限的柏柏爾人,已經有一百二十萬人站起來與閩國作戰,東方有也門的二十五萬人,中部有麥加,漢志的五十萬人,西方更是有無數穆斯林正在趕來,你們是沒有勝算的
。”
“如果投降皈依了我伊斯蘭,長老們許諾,還可以封你作爲埃米爾統治一方,爲真主而戰,不然的話大軍所過之處寸草不生!爾等的靈魂也會在火獄中永遠受到折磨與煎熬!”
“覺悟吧!”
扯着嗓子,侯傑囂張的喊了一大段唐語,聽的整個閩國朝廷都是義憤填膺,打遍天下,豪邁的唐人什麼時候輪到別人來施捨可憐了,右千牛衛將軍薛仁貴第一個暴怒的一拱手:“殿下,讓臣去吧!一柱香的時間,臣必取此獠的項上人頭回來已報殿下!”
“臣請命!”
“讓臣去吧!”
黑齒常之,贊婆,裴行儉,獨孤謀,一大羣將領都跪地請戰起來,估計要不是顧忌身份,躍躍欲試的王方翼也要求戰了,可一反常態,李捷這會卻似乎遲疑了,出神的看着侯傑來的方向直髮愣,比劃一隻手製止住了羣臣的請戰。
“殿下!”王方翼急躁的呼喊着,可李捷僅僅是神色焦急擺了擺手:“告訴他們,唐人是不會投降的,準備應戰。”旋即居然自顧自的轉身快步下了指揮台。
閩王從來沒有如此失態的時候,一羣閩國文武看着這一幕禁不住驚愕的看着李捷背影目瞪口呆,無奈的對視搖了搖頭,王玄策代替李捷下了命令。
“各營將軍迴歸本鎮,派人告訴那個叛徒,閩國死戰到底!”
“喏!”
答應一聲,懷着一肚子疑惑,一羣文武還是紛紛下了指揮台,還是拿着望遠鏡,眺望着侯傑施施然從開在阿拉伯大軍左面三分之一的缺口轉身又回了本鎮,王玄策忽然又是扭過了頭,對王方翼使了個眼色。
“前營就拜託遣之兄了!”對着王玄策一拱拳,,王方翼扭過頭也是急急匆匆奔後營而去,去追逐李捷弄個明白。
震天的馬蹄聲再次響起,高聲喊着真主庇佑,數不清的阿拉伯人彷彿一朵黃雲那樣,對閩國大軍壓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