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的雙方還真是奇特,一頭是數十個將校鬼鬼祟祟的要溜進營,另一頭數百個禁軍怒火沖天的圍攏在這羣將校周圍,領頭的,居然是李捷二兒子,年僅六歲的李謹。
“王子,臣等並無過錯,何來苦苦相逼?”
“叛國之賊人人得而誅之,你們這羣首鼠兩端的小人,孤要殺了你們!”
咣啷的刀劍摩擦聲,雙方還真拔刀了,只不過面對禁軍的包圍,將校們終究是還有些底氣不足,還好這個時候,太監斯婆羅提陀尖細的聲音猛然在背後響起。
“閩王到!”
猛地一驚,衝突雙方習慣性的撇下刀單膝跪伏在地,口中稱頌着:“拜見閩王。”空隙中,戴着個大頭盔,拖着上身甲的李謹小小身形露了出來。
“你這個熊孩子,怎麼就不聽話呢?”匆匆跟着李捷趕來的楊心怡笑也不是怒也不是,趕忙擠進人羣一把抱起了李謹向外走去。這事兒自己兒子領頭,人心惶惶的時候李捷也不好處置,不得已對自己身邊親勳,中郎將侯傑使了個眼色。
“刀劍往賊人身上招呼,對自己人動刀動劍算什麼本事,都給本將散了。”
十來個親勳禁衛推搡下,亂糟糟的對峙人羣被推開了一條縫,不過這時候圍攻的禁衛中卻有人再一次猛地跪下,哭喊着指着那些將校吼道:“殿下,可,這些混蛋就是賊啊!”
“放開我,大父,如果不是這些混蛋們發動叛亂,作壁上觀,綠珠姨娘就不會死,玉兒姐姐也不會死,小趙子小劉子也不會死,殺,殺了他們啊!”趴在楊心怡肩膀上,李謹尚且踢打哭鬧着,但他的一句話,卻讓李捷猛地如遭雷擊,踉蹌着搖晃了一下。
綠珠死了?玉兒死了?
滿是驚訝,意外,不可置信的表情,李捷整個人都僵在了那裡,幾秒後,一聲撕心裂肺的吼聲平地響了起來:“”玉兒死了?誰殺了玉兒,誰!‘
如同受了傷的孤狼那樣,一貫標榜自己清雅從容的侯傑紅着眼睛,狂暴無比的一把揪起了李瑾衣領大聲吼着,畢竟年幼,如此兇狠的面容嚇得李謹禁不住哭了出來,慌得楊心怡趕忙將自己兒子奪了回來,緊張的護在懷裡。
“侯將軍,就是他們,他們這些中原世家與城內天竺亂軍勾結,這才奪去了曲女城,害死了綠珠娘娘與玉兒郡主,就是他們!”
“老子要劈了你們!”
已經失去了理智,拔出刀對着跪伏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將校們,侯傑無比狂暴的砍過去,不想一隻手卻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侯傑,退下!”
“可是王爺,他們殺了玉兒啊,這仇……”
“孤叫你退下!”
看着李捷同樣滿是血絲通紅的眼睛,搖晃着楞神了片刻,侯傑終於無力的扔了刀,踉蹌的退了兩步,搖搖晃晃的向後走去,一面走一面還喃喃的說着:“畢竟是你的義女,畢竟不是你親生的,什麼都比不上你那宏圖霸業……”
閩王滿是血絲髮紅的眼睛簡直噴着火,攝人的眼神看的跪伏在地上一班將校更是心頭髮寒,腦袋磕在地上一絲都不敢擡起,他們都是滎陽鄭,清河崔等幾個與城內亂賊朝廷有親屬關係的世家將校,如火如荼的曲女城大戰打了一天,作壁上觀了好久,心裡有鬼的他們直到現在才逼不得已的帶軍匯合過來。
這時候不恐懼,都怪了。
真真的度秒如年,天竺這個時候夜空中很是涼爽,數十個世家軍官的臉上,汗珠子卻無如同小溪一般不斷順着額頭流下,難熬的時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李捷平靜的聲音卻是忽然傳到了耳畔。
“各位勤王而來,辛苦了,帶領麾下早點扎營休息吧。”
愕然的擡起頭,李捷卻已經揹着手在禁衛簇擁下轉頭走了,愣了好一陣,幾十個將領對着李捷的背影重重的磕下了頭。
中軍大帳中,文牘,印信,令箭如舊,呆坐在帥位上,李捷雙手支着腦袋,呆呆的趴在桌面上。
穿越到這個世界上,李捷自問很濫情,比前世的花花公子都不逞多讓,但若是說誰讓他永遠都忘懷不了,那就是綠珠。
剛剛降臨這個世界,古怪玉璽帶來的迷茫空白中,第一眼就是綠珠笑靨如花的俏麗容顏。
還有李玉兒,最開始在草原上撿到她,李捷真的並沒有多在意,僅僅像可憐一隻小貓一樣,但天長日久,這個堅韌倔強而有順從的女孩真的走進了他的生命,兩世交疊漫長的經歷中讓他找到了做父親的快樂。
現在,她又走了。
“我真的是個冷血無情的政客帝王嘛?”擡起雙手,李捷禁不住喃喃自問着。
這時候,帳篷的簾子忽然被掀了開,滿是忐忑,武媚娘猶豫着進了來,看着一貫黑紗婉約的她都披上了戰甲,揉了揉臉,李捷面色如常的擡起了頭。
“媚娘,有事嗎?”
“郎,郎君,這,這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好了媚娘,這一次,我們都有錯,不過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成百上千萬的黎民還在指望着我們,幫我召集諸將,現在還不是鬆懈的時候。”
看着李捷平靜的臉,愕然了一下,垂下頭點了點,武媚娘就倒退了出去,沒等李捷坐回去再整理一下心情,兩個小小的身影又擠了進來,一個滿是忐忑,一個怒氣衝衝。
“大父,那些人明明是與城內的反賊一夥的?爲什麼要放過他們,難道千萬人的仇恨您就忘了嗎?”
“修身弟弟,不要這麼和大父講話,先生教導了,大父不會錯的!”
滿是緊張,李讓拖着自己弟弟就要往外走,不過李謹卻依舊倔強的佇立在那裡,雙目噴火的望着李捷,真是愕然了一下,李捷無奈的走過帥帳,一伸手把兩個小傢伙都抱了起來,饒是如此,李謹依舊氣惱的把腦袋轉向一邊。
“修身,爹問你,城裡的叛賊與剛剛那些將校,你更恨誰?”
這一句話讓李瑾終於愣着回過了頭,卻正好看到了李捷眼中鋒利的光芒。
“作爲孤的兒子,不管你們願不願意,你們一出生就註定不能像平常那些孩子那樣任意的宣泄着自己的喜怒哀樂,大父也恨不得殺了那些人,可作壁上觀的並不止他們,這時候人心惶惶,殺了他們,只能照成更混亂,給咱們的大仇人有機可乘。”
“寬恕他們,看似親者痛仇者快,實際上卻給心裡沒底的世家們一顆定心丸,本來我們就處於風雨中,這時候,更需要把所有人團結在一起,你們雖然年幼,但必須學會要把眼光看得遠一些。”
李讓似懂非懂,迷糊的直點頭,李瑾則是沉思的催下了腦袋,又抱了抱他們,李捷這纔將他們放在地上。
“作爲領袖,身後還有那麼多的人指望着大父與你們,就必須忍住別人忍不住的傷痛,忍着疼,向前走,況且。”
忽然狠戾的一笑,李捷竟然笑得很猙獰說道:“來日方長,很多東西,都可以等度過了難關,慢慢清算。”
李讓有些畏懼的低下了頭,李瑾年幼的臉頰上卻終於顯露出了會意,對着李捷鞠了一躬後,拉着自己的哥哥也是出了帳篷。
幾刻鐘後,牛油大蜡燭照亮了剛剛昏暗的中軍大帳篷,李捷帶出去的文武,以及匯聚來的世家門閥將領,忠於閩國天竺,波斯,吐蕃將領也有機會參與到這核心會議當中,百多人的文武雖然照比朝堂少了一些,卻給更顯的銳氣逼人。
每個人的眼神都隨着燭光搖曳,跳動着火焰。
看着下手方向侯傑依舊仇恨無比的盯着自己,李捷也不得不無奈嘆息了一聲,擺了擺手說道:“如今閩國這個狀況,也不必搞虛禮了,大家說說,如今局面我們要如何應對?”
“如今情況,完全是婆羅門教造成的,妖教搬弄是非,蠱惑人心,殺官造反,十惡不合,老臣認爲,應該在全國範圍內,徹底禁絕婆羅門教!”
還是關中鏗鏘老臣,獨孤損好不怯懦的第一個站了出來,鏗鏘有力的大聲直言着,不過他的話卻立刻招來了反對聲,當場十來個天竺文武焦急的站了出來,跪伏在地。
”殿下不可啊,蠱惑人心造反的完全是溼婆派,與我等吡溼奴派,性力派毫無關係,吾等的婆羅門教派是忠於閩國的。“
“況且這次溼婆派謀逆,藉口是殿下玷污了他們聖女……”一個愣頭青天竺武將剛說完了半句,卻立馬被身邊幾個文官捂住了嘴,按住頭磕頭跪伏在了地上,不過幾個字還是讓滿朝文武臉色變了變,古怪而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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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這事真的怪李捷。
溼婆的神性在婆羅門教中是最多的,破壞之神,雙面之神,戰神,生殖之神,舞蹈之神,最重要的卻是毀滅與變革之神,信徒們相信,每當一個世界毀滅的時候,溼婆會跳着毀滅之舞將至摧毀,那時候,不論神還是人,不論高等的婆羅門還是低級的首陀羅都會得到最公正的審判。
溼婆是絕對平等的,所以相比於絕對完美的吡溼奴教派,溼婆教派在天竺下層信奉的是最多的。
天竺神話中,溼婆的妻子雪山神女帕爾瓦蒂因爲丈夫在外征戰,寂寞之下生孩子智慧象頭神健尼薩,自己在蓮花池中沐浴,讓自己的孩子守門,典型的喜當爹節奏。
由於溼婆神在外征戰,健尼薩不認識自己這個喜當爹,所以溼婆回來時候健尼薩也不讓溼婆進家門,喜當爹的怒氣一爆發,溼婆削了健尼薩的腦袋,一下子惹得帕爾瓦蒂怒氣爆發出來,諸神在溼婆跪搓衣板的怨氣下到處尋找健尼薩腦袋,卻怎麼也找不到,不得已找了個小象腦袋安上,這纔有了下象頭神。
所以,那天的婆羅門祭祀很是嚴肅莊重,模仿了當時這一情節,浴室中沐浴的聖女精選的婆羅門家族中絕對純潔處女,常年修煉瑜伽象徵着雪山神女向溼婆祭祀,祭祀過後這個聖女甚至要被活活燒死來保持純潔,如此高強度的精神潔癖,李捷卻在包藏禍心的帕拉瓦以及幾個婆羅門慫恿下把人給上了。
自己信奉的神妻子被人上了,在溼婆派引起的憤怒可想而知,婆羅門這才徵募了數以十萬級狂信徒發動謀反。
這件事無疑加重了李捷的自責,無奈的擺了擺手,李捷嘆息說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時候,而是要平定叛亂擊退頑敵,孤想聽的是這些。”
這話讓心裡有鬼的中原世家再一次送了口氣,他們的責任恐怕比挑起叛亂婆羅門都打,誰讓他們是中原來的漢人,李捷本應該最信任的族人。
“末將請戰!”靜了片刻,折衝都尉崔護又率先站了出來,慷慨激昂的說道:“如今曲女城之敵已經膽寒,末將願率領麾下將士強攻,就算全部戰死城頭,三日之內,末將也會將曲女城獻於殿下。”
“末將願往!”
“末將願死戰以報答殿下!”
片刻之後數十個將校全都滿含殺意的激烈的跳出來請戰,可惜,督軍之首王玄策一句話卻又讓諸將蔫了回去。
“此時不是全力攻城的時機,南方,還有四十多萬遮婁其人沒有擊退,放在背後,始終是一把刀。”
此時閩國還處於這個尷尬戰略地位,腹心首都叛亂,南有強敵,西還有不穩的旁遮普南聯盟以及大食人騷擾,如此棘手的戰略讓所有人都是眉頭緊皺,同樣捏着下巴思慮着,好一會,李捷再一次從帥帳站起來。
“閩國流的血夠多了,孤有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