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
這個問題李捷還真是思考很久了,別人不知道閩國的實力,他範黎伽可是核心圈子中走出來的,他會不瞭解?並且李捷自問對他不薄,可以算的上推心置腹,當家人一樣了。
結果,自己在北方博弈的時候,卻是這個被自己當親信,當徒弟,當家人的人率先背叛了自己。
就算沒有對閩國造成什麼實質‘性’影響,甚至因爲討伐戰爭這個藉口,閩國趁機控制了嶺南重地,震懾了中南半島勢力,這件事依舊如同一根刺一樣深深紮在李捷心頭,讓他捫心自問。
我,做錯了什麼嗎?
“爲什麼?”
站在熊熊燃燒的宮殿前,重複了一遍李捷的問題,範黎伽卻忍不住笑了,先是微笑,然後是大笑,臉上的肌‘肉’綻放開,開懷的大笑着,放肆的大笑着,張狂的大笑着,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整理的乾淨整潔林邑王袍在火焰帶起的狂風下鼓鼓的飄‘蕩’着,昂着頭大笑不止,範黎伽眼淚都笑下了下來。
過了好久,範黎伽這纔在李捷愕然中喘着粗氣‘摸’着眼角淚‘花’笑着搖着頭,卻還是帶着嘲諷意味說道:“還能爲了什麼,多麼簡單,我的好老師,爲了權利!除了權利,還有什麼值得背叛?”
“孤待你不薄……”
“我也是王,林邑的王,卻要與一羣販夫走卒平起平坐,受制於那些大唐都滿身銅臭的商人,甚至半夜時分有商人醉酒拜訪,本王還要笑臉相迎,就因爲他能拉動本地糧食利益,符合閩國的利益,孤忍不了!”
笑容終於變成了憤恨,猛地打斷李捷的話,範黎伽伸手指着李捷‘胸’口癲狂的吼道:“我的好老師,還記得你給我上過的第一課嗎?第一課,第一課你就教會了我,權利是不能分享的!如今,卻讓唐人凌駕在了我這個王的威嚴之上!”
恍惚間李捷回想起了那次,那時候李世民還在世,自己‘精’心準備,奮起全部兵將,打算一句踏平畲撩,卻不想李世民一道聖旨捲走了所有軍糧,自己無奈與憤恨的那次,怎麼也想不到居然給範黎伽留下了這麼深的印象。
“根本不是這樣的,孤要教會你當權者需要忍耐!堅韌不拔的忍耐!”額頭上同樣繃起了青筋,像個恨學生不爭氣的老師那樣,李捷惱怒的低吼着:“看來你根本沒理解孤的意思,你根本就不是個合格的學生,孤要把你流放到天邊!”
暴怒的訓斥完,丟了橫刀甩着衣袖,李捷怒氣衝衝的轉身就走,不想在他身後範黎伽忽然又是大笑起來。
“老師,這麼說,證明一開始你就錯了。”
“何來此言?”滿是惱火,李捷再一次扭過了頭,目光中閃爍着烈烈怒火,面對李捷的暴怒,這次範黎伽卻是滿眼認真,平靜了下來,真誠的說着。
“讓學生給您上一課可好?”
沒等李捷應下,範黎伽卻已經自顧自的擺着手兜起了圈子,閩王的經典動作。
“對於地方治理,甚至謀劃發展,的確,天下沒有出老師其右的,可對於政治,老師,您自己也不合格。”
“就拿學生來說,如果老師當初封我的是林邑刺史而不是林邑王,爲了閩國的利益,別說商人醉酒半夜上‘門’,就算稱兄道弟,學生都會很愉快接受下來,就因爲是爲了老師做事沒有這別樣的念想,可你要我爲王,王看事情的角度是無論如何都與刺史不一樣的。”
錯愕了一下,這一次李捷默然了,靜靜的看着範黎伽瘋狂發泄着。指着李捷,範黎伽也是歇斯底里的大吼着。
“如今這一切都是因爲老師你!”
“說完了?”臉‘色’‘陰’沉,李捷低沉的問道,範黎伽卻又是滿面瘋狂晃了晃腦袋:“沒有!”
瘋狂之‘色’漸漸變得收斂,反而和煦的笑意重新綻放,微笑中,範黎伽放下了寬大的林邑王袍,又是輕輕敘述起來。
“老師,雖然學生現在都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些什麼,但學生知道,老師將來走過的路,一定是前人所未走過的壯舉,有些話學生一直想說,老師你太仁慈怯懦了!”
如果讓高句麗,畲撩,倭人折在李捷手下的貴人們聽過,一定會呲之以鼻,林立在港口的十字架,一次吊死百多個貴族,閩王仁慈懦弱?但這一席話聽的李捷自己卻是眼皮禁不住跳了跳。
“就拿高句麗來說,陛下食言了三次,您忍了三次,如果那時候您果斷一點,直接做掉遼王或者句麗郡王,高句麗無論如何都到手了。”
“陛下徵糧那一次也是,如果老師你橫下心對抗到底,未嘗拿不下漳州,閩國的發展當更進一步,倭國也是,不止是治理不過來那麼簡單吧?恐怕老師您心裡也恐懼着將來與齊王兄弟相離,骨‘肉’相殘,這才把倭國拱手相讓,不然的話單純收刮倭國,閩國得利十倍已。”
“這一次爭奪皇位也是,就算老師對皇位沒有興趣,糾集諸王滅掉長孫無忌與太子同樣也不是不可能,扶植不論吳王,蜀王甚至齊王,都可以把利益最大化,恐怕還有什麼約束着老師你的手腳,難得老師狠了,卻沒狠夠,白白‘浪’費了偌大的叛‘亂’,十餘萬‘性’命。”
猛地回過身,面向着烈烈燃燒的林邑宮殿,範黎伽沖天的大笑着。
“老師,王者應該的不是忍耐,而是吝嗇,向最吝嗇的‘奸’商老財那樣,將每一份權利都抓到自己手中,每一分都不放棄,將每一個擋路都打倒,不管他是誰,爲了‘胸’中的理想,一直大步向前,不向任何人妥協,大步向前,大步向前……”
徑直走向了林邑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宮殿,彷彿對待神明的‘吟’唱一樣,範黎伽的聲音平靜無比,隨着他的腳步,蔓延的火舌終於一點點吞沒了範黎伽的身影,引以爲傲的林邑王服,原地只留下李捷呆呆的望着沖天火光。
“郎君!”
身後喊殺聲漸漸平息,宮‘門’再一次被踹開,喘着粗氣,衣袍上都沾染着鮮血,長孫織三‘女’焦急的跑了進來。
“黎伽呢?”疑‘惑’的左右打量一下,心中極度不安,長孫織又是焦急的問道,一旁的楊心怡與蕭蠻兒也跟着敲起了邊鼓。
“郎君,黎伽畢竟是你的學生,他也是一時糊塗,饒過他一次吧。”
“是啊,郎君,肯定是有小人進讒言,這才挑撥了黎伽,應該先把這些林邑國的小人都找出來,統統殺掉!”惡狠狠地向下比劃着殺,蕭蠻兒也試圖轉移李捷的注意力,聽的李捷晃了晃,卻是莫名其妙的回問了一句。
“孤是一個很失敗的王爺嗎?”
“當然不是,郎君爲何這麼說?”長孫織疑‘惑’的扭過頭回答着,旋即又是驚奇的大叫着:“喂,郎君,你要去哪兒?”
晃着腦袋,李捷卻是徑直的走出了林邑國王宮,剛剛走到‘門’口,冷不防一道白‘色’的影子擦肩而過,提着裙角,居然是範子月不管不顧的踩着一路屍體跑了進來。
“哥!你在哪兒?不要撇下妹妹一個人!”
尖利悽慘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回過頭去,看着範子月佔滿了裙角的血跡,李捷又是茫然了一下,這功夫,緊隨其後派兵保護的秦懷陽終於趕了上來,晃動着血跡斑斑的鎧甲就匆忙跪伏在了李捷面前。
“見過殿下,末將帶兵來此,殿下無恙否。”
“戰事如何?”終於回過神來,一抹銳利的眼神從李捷眼中‘射’出,催着頭,沉悶的問着,秦懷陽也是立馬一拱手:“回稟殿下,劉豹韜將軍薛擎將軍已經控制住了南北兩‘門’,李敬業將軍的兵馬也幾乎完全控制了城牆,不過……”
遲疑了一下,秦懷陽還是如實的拱手稟告道:“不過追誰馮刺史以及真臘王,伏南王,還有那些高棉人軍隊都有些控制不住了,如今正在劫掠百姓,焚燒房屋,占城大‘亂’!”
東面,火光已經燒成了半片天,淒厲的哭喊聲與怒罵聲這裡都能聽得到,如此大規模,自然不可能是占城那些殘兵敗將搞出來的,滿是憤恨,正義感爆棚的秦懷陽重重的拱着手:“大王,讓末將去彈壓他們吧!”
“不!”
出乎意料,一向最注重秩序的李捷卻是乾脆的拒絕了。
“帶王妃們出來,閩國兵將隨孤出城,放任這些俚兵高棉兵,孤要毀了這座城!”
似乎看出了秦懷陽的錯愕與不甘心,李捷‘陰’沉着臉又解釋了一句:“背叛需用血來償還!”
劇烈顫抖了一下,秦懷陽最終還是低伏下了頭:“末將領命。”
痛苦與絕望隨着唐軍緩緩退卻,而漸漸沾滿了整個城池,人類最原始的貪‘欲’完全被‘激’發了出來,街道上,到處都是貪婪,狂笑,滿是****的西南族兵士,滔天的黑煙覆蓋滿了整個城池天空,站在指揮車上遠遠眺望着這一切,李捷卻是無言的搖着頭。
黎伽,這就是你想讓孤做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