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捷的選擇真沒錯。
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人物,被某個無良王爺壓榨一番後,王方翼很快就化悲憤爲動力,從本族族弟王微那裡借調了些人手,又從原閩王衛中弄出幾個得力干將,漳州的建設很快就步入了正軌。
沿着入山的山口,南靖縣,長泰縣,雲霄縣等幾個縣城紛紛建立,州城漳浦則放在了最後靠近海邊,從徵南府兵中調撥出來就地落籍的府兵以及五萬多府兵家屬也得到了很好的安置,依照縣,村,合理的佈置在了漳州各個地區,牢牢掌控住了東南面漳州平原地帶。
閩國大軍打進漳江以南開始,雷克成第一個投降了,有了知根知底的引路人,被刀疤劉與完顏阿骨打端了幾個寨子,困頓交加的藍奉高也沒堅持住,大半的漳州平原被平定,至於西南部一直往廣東廣西,也就是嶺南連接處的閩西羣山,還是在畲撩一大部酋長苗自成手中,沿着山去負隅頑抗着。
他背後就有些複雜,西南各個少數民族總是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廣東一帶的俚人,撩人暗暗給他提供援助與退路,一方面,李捷派人與越國公馮盎不斷溝通,另一方面刀疤劉部的府兵還在持續的討伐着。
至於投降的畲撩部衆,原本的村寨結構幾乎完全被打破,沿着山田,王方翼將這幾萬畲人重新組成新的村寨藍奉高與雷克成的部衆穿插在一起重新建立村莊,也是編入府兵中,命唐人爲軍官,教授耕種技巧,發放農居。
沒了從前的村老,又終於有了飽食的食物,畲人們也終於是安定了下來。
其實很早以前就是,漢人們耕種平原的田地,畲人在山中刀耕火種遊獵,再用獸皮,獵物,藥材等物品換取漢人的油鹽布匹農具弓箭等等,相依相存了幾百年,只不過上層間的貪婪與猜疑埋下了仇恨種子,如今不過是迴歸他原本的生活方式而已。
不過,還是有些人並不喜歡如今這個平和的生活方式。
“一二一,一二一,向右轉!”
雖然閩地不下雪,但此時已經是十二月末了,這個時候自然不可能再耕種,新建成的畲人村落中,分派下來的府兵軍官除了營造村社開荒,閒暇時候乾脆就開展起了軍事訓練來,幾十個人的畲人壯年府兵在軍官號子下列成方陣,不過缺乏文化的畲人們往往根本分不清左右,面對面的撞成一團。
畲人們倒是挺歡樂鬨笑着,氣的府兵教官卻是暴跳如雷直跺腳。
村子邊上,一個四十多歲粗壯的漢子則是拿着木頭煙槍沉悶的看着這一幕,一面吐着一圈圈菸圈,之前他可是畲撩錦田山部族的族長,如今卻被分配在這麼一個角落,跟從前手下奴隸娃子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開荒耕田,這份氣悶怎麼都咽不下去。
“雷山,還不去耕田,明年就沒有得種了!”另一頭,忙活在地裡的畲人老頭好心擡起頭昂頭喊去,不想一下捅了馬蜂窩。
“老棺材瓤子,老子需要你教訓,是不是覺得唐狗來了,你們這些老廢物不用扔鍋裡熬湯,就可以忘了尊卑隨便跟頭人說話了,老子今天就要打死你!”
菸袋鍋一扔,雷山殺機騰騰的就揮拳打了過去,老頭一句話正好觸痛了他的痛覺,以前都是下級畲民把收成全都繳納給他,如今還得自己下地,給唐人交糧,這份惱火一瞬間全都爆發了出來。
老頭都六十多了,還剛剛經歷了饑荒,那禁得住武夫出身的雷山一拳頭,直接被打出幾米遠,倒地哇的吐出一口血,腦袋一歪就沒了聲息。
“死人啦!”
“錦田山的蠻子打死人啦!”
經歷了兩個冬天爲了生存的血腥廝殺,畲人之間內部仇恨甚至還超過了對唐人的仇恨,一看到雷山猛地一拳頭打死了自己部族人,當即有同族十多個壯年怒吼着撲了過來,揪着雷山就扭打着,一聽出了人命,正在訓練中的畲人府兵也是當即亂作了一團,嘈嘈鬧鬧中互相撕打起來,真沒想到能弄出這樣一幕,眼看着半個村子都打成一團,唐軍府兵軍官傻了眼。
“都給老子住手,再敢私鬥者殺無赦!”
拔出橫刀,軍官暴怒的大吼着,寒光閃閃的刀鋒逼迫下,混戰中的畲人村落終於靜了靜,喘着粗氣,紅着眼的雙方青壯終於分了開,但依舊彼此仇恨的對看着對方。
“究竟出了什麼事?”可算鬆了口氣,軍官惱火的問道。
“他們錦田山的蠻子打死了我們遼寨的老人!”立馬有人同樣憤恨的大吼起來,聽的軍官也是心頭一緊,快步趕到了田邊,此時,那老頭身子都涼了,摸了摸呼吸,早已經斷氣多時。
“殺人兇手呢?”回過頭站起身,唐人軍官暴跳如雷的嘶吼着,這會,所有人才愕然的左右對視一眼。
“大人,雷山已經跑了!”
這下軍官徹底懵了,半片後這才氣急敗壞的嘶吼道:“所有人,全都下地幹活,楊小狗,你馬上去縣城報案,全縣通緝殺人兇手雷山!”
“喏!”軍官手下隊正當即急急匆匆的狂奔了出去。
新建立的漳州治所,漳浦縣城。
作爲鍾凰的親信,安達也被赦免了,一路前行,安定了漳州東南後,居然也被封了一個小軍官,在新建成的縣城內有了自己的宅邸,不過,拿着俸祿,每天過得輕鬆閒適,安達卻依舊高興不起來。
由於要躲避颱風,漳浦縣靠在稍往內地的小香山背後,這時候縣城漳州一州也沒到十萬人,還分佈在各處開荒,小縣城內的酒樓也是頗爲空曠蕭條,靠在窗口邊上,身前擺着小魚乾與花生米,安達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悶酒。
這功夫,酒樓門口一個渾身臭烘烘,破衣爛衫頭髮蓬亂的乞丐卻是直愣愣撞了進來,本來就因爲生意不好而心情煩躁,掌櫃的當即沒好氣吼着:“滾滾滾,沒有剩飯可以給你。”
“畲人五嶺一家親,這位兄弟,不請兄弟喝杯酒嗎?”
聽着這口音,安達明顯一愣,沒等掌櫃的插嘴,安達就重重一拍桌子,“那人的飯我請了,再去炒兩個好菜。”
可不敢得罪主顧,掌櫃的灰溜溜去了後廚,拉着那乞丐坐下,安達這才滿是驚駭問道:“雷山,你怎麼跑漳浦來了?不要命啦?”
“那安達大人可以抓老子去見唐狗啊?”壯漢哈哈一笑,亂糟糟的頭髮下,不是逃逸多時的雷山還是那個,聽的安達卻是氣悶的一撇頭:“放屁。”
“哈哈,我就知道,安達兄弟永遠是畲人勇士安達,永遠不會被唐狗收買。”彪悍的臉上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雷山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雷克成大首領找見,今夜傍晚,城外山神廟,畲人勇士會盟。”
瞬間,安達瞪圓了眼睛。
唐人的到來也帶來的,漳浦縣城外的山神廟就是一個例子,不過這裡曾經死過人,剛落成的廟,廟祝和一個弟子就全被捅死在裡面,唐人以爲不急,遂荒廢了此處。
漳浦縣的城牆還沒有修完,和別人串了個班,趁着夜色,安達翻牆就出了城,沿着小道一路爬上了山,剛到山口,兩個穿着皁色長衫,頭上裹着黑布的畲人漢子立馬從黑暗處閃出,警惕的低聲喝問着:“什麼人?”
“我是小香山的頭人安達,雷克成大首領召見我!”
沉聲回答着,安達還特意拍了拍身上的布衣以示沒帶武器,饒是如此,兩個畲人漢子依舊警惕的圍着他看了一圈,又到後面看了看有沒有人跟着,這才揮了揮手:“進去吧,大首領已經等候多時了。”
山神廟建在半山腰,樹木濃密下遮掩的嚴嚴實實,再加上這地方僻靜,渺無人煙,從路口上山,穿過長出來的雜草叢,安達這才找到山神廟口,此時,一個小廟卻聚集了百多個畲人漢子,圍攏在一個大火堆前,細看去,居然都是畲族個部落的頭人,勇士頭領。
安達的眼睛猛地睜得溜圓,神壇上,笑容可掬的山神泥像早被踹到一旁,被封爲畲撩安撫大使的雷克成站在了原本山神的位置,正在振臂高呼着,就在他身邊,原本死對頭,後來被刀疤劉打怕了投降唐軍的藍奉高也陰沉着臉站在下面。
“唐狗侵佔我們的土地****我們的勇士,老子不能忍了,如今大夥齊聚,在列祖列宗的見證下,今天大家歃血爲盟,驅逐出唐狗,攻入漳浦縣,殺了狗王與狗刺史,讓咱們畲人在閩國大地上重新重新說了算!”
三十多歲的年紀,臉上滿滿的腱子肉抽動着,雷克成嘶聲竭力的嘶吼着,下面一百多個畲人勇士當即熱烈的迴應起來:“好。”
“俺們聽從大首領的。”
“殺了唐狗!”
舉着粗壯的手臂,大羣大羣的畲族勇士滿是興奮的跟着狂吼着,恨意與殺意隨着火光蔓延跳動在這些人臉上,恐怖而猙獰,簡陋的柴刀斧頭被高高舉起,好像隨時要在唐人身上戳出幾個窟窿那樣。
聽着周圍一幕幕的嘶吼,安達心頭狂跳,這功夫,扔了亂糟糟的死人頭髮,重新換上敞胸粗布麻衫,五大三粗的雷山熱烈的一個熊抱迎了過來,哈哈大笑的說道。
“安達兄弟,老子就知道你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