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鍋粥喝了快一個時辰,上到江夏王李道宗,下到尚輦奉御薛萬備,可都是凍怕了,圍着長孫無忌問了一圈後勤補給情況,問得長孫無忌頭大倆圈,老狐狸一輩子都是態度強硬,這會兒弄得第二次哭喪着臉絞盡腦汁編造着後路如何如何通暢。
尤其是李道宗,一聽長孫無忌從金州那兒運出來的糧食,竟然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一鍋粥見了底兒,心裡有數的諸將也是紛紛笑臉退出了帳篷,已經有三日沒行動了,戰事可就是我退你進,再不拿出點動作恐怕高句麗人反倒會打上門來了。
也難怪李世民自己都到了穿單衣挨凍的程度了,按照歷史上的進度,此時唐軍早已經該退兵半個月有餘,李世民如此執拗,此刻唐軍卻被拖到山窮水盡地步中。
五天前軍中糧餉已經減半發放,文武百官上奏章請求退兵的話語如同雪花片子一般垂降下來,天可汗這也是逼得沒有辦法,親自穿起了單衣陪着將士們一塊兒受凍以表達自己決心,這才堵住了諸將的嘴,不然的話堂堂皇帝哪會缺一件冬衣?
也幸好長孫無忌回來的及時。
這頭長孫無忌在翻閱着成堆的上表心驚不已,另一頭,李世民則是幹掉最後一口粥,很隨意的把碗丟回了鍋了。
“輔機,這回去金州,那小子究竟要了多少好處?”
李世民這話,一下子聽的長孫無忌怔住了,看着他愕然的樣子,李世民則是爽朗的笑了笑:“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那天那小子連白蹄烏都不要了,已經是恨透了朕,這會這小子沒跑回中原修養,已經算是看在了樂兒的份上了,就算讓我這個偏心的爹挨凍一陣,他也會多拖幾天。”
“不過,當這個爹也難啊!”說到這裡,李世民又是長嘆一聲,聽着是聽着,長孫無忌可不敢就這麼大大咧咧接話下去,而是從袖子中掏出了兩份文本,恭敬地遞了上去,隨意接來一本,翻開後,哪怕李世民也是噎了一下。
“嘿,五十萬貫,這小子可夠狠的,看來以後免費的午餐真是吃不上了!”眼睛瞄着這份軍資供應表,李世民禁不住肉疼的咧着嘴,聽的長孫無忌又是眉頭直跳,伸手遞上了第二份奏摺,疑惑的接過去翻看了兩眼,李世民又是丟了回來。
“朔王彈劾遼王,不是半個多月前的”奏章嗎?”
“回稟陛下,朔王有言,按照與朝廷工部的協議,第一批一萬套棉衣,以及第二批烈酒藥材等貨物全都是被遼王扣了下來,在金州時候,老臣也派過密談探查過遼東都督府情況,由江淮徵調的物資,轉運使情況很不樂觀。”
“都督府境內,盜賊叢生,而且遼王在配合轉運上很是不用心,調集民夫遲緩,甚至還常常有剋扣糧餉的情況,靠着這條正常途徑,支撐不了在遼大軍。”
“朔王那面…”猶豫了下,長孫無忌竟然頗有種掉價的感覺小聲稟告着:“朔王調集物資雖然便捷,但他已經不肯再用心除非以十倍利益誘惑,那,又不是朝廷承受得起的,按照這個價碼,要支撐大軍度過整個冬天的戰爭物資,至少需要七百餘萬貫甚至千萬貫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爲了征討遼東,朝廷先期已經投入了上前萬貫,歷年來積蓄的錢帛已然空了大半,這麼打下去,打不起啊!”
堂堂大唐哭窮,還真是讓長孫無忌丟臉,聽過他敘述的一大頓,李世民也是頭疼的直搖頭。
“唉,朕這個爹當的還真是失敗,大兒子恨朕,九兒子恨朕,四子也在恨朕,雖然青雀還是那麼殷勤侍候朕,但朕也不是傻子,也能感覺到他的怨氣。”
長孫無忌又是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怨氣何來?太子之爭的失落唄,不過這可是犯忌的話題,長孫無忌還是不敢接。
“輔機,那你的意見是?”還好,感慨了一下,李世民又轉回到正事兒上來,精神一震,長孫無忌趕緊抱拳言道:“退兵!”
雖然李捷是他女婿,但畢竟長孫無忌還是大唐的僕射,司空,說的話做的事兒還要從大唐大局上出發,就算李捷再希望發這個國難財,他也不能答應。
“退兵?不,不能退兵!”和意料中一樣,李世民當即把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般,不過就算意料到了,長孫無忌依舊咬着牙上前抱拳進諫道:“就算不退兵回中原,大軍撤退到遼東都督府境內,理順後勤補給,度過冬天也好啊陛下,不然的話朝廷財政遲早會被戰事拖垮的,上演前隋之禍。”
“不然,朕是馬上皇帝,高句麗從兩漢時期就開始雄踞遼東,爲禍邊疆,高句麗地勢重要,一旦梟雄現世,河北之地朝不保夕,頃刻就能爲禍天下,朕已到知天命之年,朕不除,恐怕稚奴那孩子是沒有魄力打如此大一戰的。”
“更何況,如今不能退,一旦退了,將士們憋着的這股氣就散了,那樣就算明年捲土重來,也會更加難打,高句麗人的抵抗意志也會更加強烈,如今安市城已被我軍三面包圍,拼的就是這個意志!”
雖然李世民說的很在理,不過看着他滿是血絲的眼睛還有意氣風發的神采,長孫無忌還是禁不住想起一個人來,隋煬帝楊廣。
不要以爲楊廣亡了國,就是無能的白癡,實際上,能玩手段上位的,楊廣的精明才幹可比表面上能的多得多,不過越是能力出衆,英武果敢之人,也越不能接受失敗,楊廣如此,眼前的李世民何嘗不是如此?
“陛下!”滿是焦急,長孫無忌再一次跪伏在地,抱拳懇請道,沒想到李世民又是翹起鬍子一樂,伸手就扶起了長孫無忌。
“行了輔機,朕知道你在想什麼,朕比隋煬帝,可還有一個優勢,朕比他多個能幹的兒子,朕不能分身回去,就改封朔王爲河北道轉運大使,負責後勤補給如何?”
昂着頭,李世民頗爲神氣自豪的說着,聽的長孫無忌就是老嘴一咧,虧您老還知道自己當父親多失敗,自己兒子弄得多恨自己,這個情況下,朔王怎麼可能會接受這個官職?
“額,陛下,這事兒是不是再考慮一下?畢竟遼東都督府全權已經交給了遼王李泰…”抱着拳頭,長孫無忌再次小心翼翼的問着,不想李世民又是大手一揮:“不必了,攻下安市城以後,北方大片土地朕回封給朔王,爲他建立安東都護府,捷兒是聰明人,不會在眼前這個時候鬧得太大的,他會接受的。”
長孫無忌再一次差點沒吐血,難怪之前李捷就說了,這已經不是屬於他的戰爭,苦戰的安市城還不想給他呢,在您老眼中的金餑餑,朔王眼中可是一錢不值,回憶着談判座上一文錢的米價李捷都沒相讓,長孫無忌就是頭大幾分,悲催不已的拱手抱拳稟告着。
“這個,就由陛下定奪好了,老臣車馬勞頓…”
“輔機,朕知道辛苦你了,可現在朔王對朕深懷怨望,也就作爲他外舅,你的話能讓他聽得進去,這一趟,還勞煩輔機替朕走着一趟!”說着,拱着手,李世民竟然微微拜下。
皇帝親自相求,對於臣子來說,沒有比這還要大的榮耀了,可惜對於被拜的長孫無忌來說,這陣兒卻是直想哭,熱淚盈眶的伸手扶住李世民胳膊,“感激涕淋”抹着淚水答道:“老臣,盡力而行!”
事實,又是不出長孫無忌這個老狐狸所料,五天之後,還是金州灣那艘金碧輝煌的大船宴會廳中,端坐在左手端,李捷滿是不可置信的蹦了起來,驚奇的叫道:“岳父,之前咱們的密議您又不是不知道,這時候讓孤去當吃虧不討好的河北道轉運使?不可能!”
陰沉着一張臉,長孫無忌卻是一絲通融都不肯,威嚴的拍着桌子站起來,沉聲說道:“陛下有名,沒什麼不可能的?如今戰事吃緊,你身爲大唐朔王,當然要從大局出發,這個河北轉運使,你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不然老夫綁也要把你綁過去!”
“當真?”
板着一張死人臉,長孫無忌冷酷的哼了一聲,愣愣看了他幾眼,李捷突然間大叫一聲,捂着胸口就倒在了地上,尤其是嘴角流出了一大片白沫,嚇得猝不及防的長孫織驚呼一聲,驚嚇的趕忙摟住了李捷。
“殿下!”
長孫無忌也是嚇了一大跳,慌忙跟着湊了過來,掐住李捷人中就不撒手,與此同時扭頭焦急的大嚷着:“來人,快傳郎中!”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李捷卻忽然“幽幽轉醒”,虛弱的對長孫織擡了擡手道:“蘿兒,孤病重,戰事是顧及不了了,咱們,咱們回中原吧!”
“好,好,蘿兒聽你的。”眼角還掛着淚水,長孫織把小腦瓜點的跟小雞啄米一樣,長孫無忌卻是無語的撤開了手,氣的臉色發青踱步回了座位,拍着桌子嚷着:“你以爲陛下會相信你的裝病嗎?”
“陛下信不信無所謂,反正本王是病了,遼王如此大才,還是讓他擔當此衆人吧,反正什麼安東都護府,我又不想要。”一骨碌爬起來,就靠在目瞪口呆的長孫織懷裡,李捷頗有一副我是無賴我怕誰的風範,看的長孫無忌再一次頭疼的捂住了腦袋。
“朔王,之前老夫教過你功高爲過,那麼老夫現在再教你一條,所謂政治,沒有絕對的一說,不論什麼時候,都講求的是你進我退,努力達成一個平衡!”
“所以!”拍着桌子,長孫無忌滿腔怒火大吼道:“怎麼才幹這個河北道轉運使,還有什麼條件,一塊兒講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