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鐵片子的黑色扎甲,兩米多長的黑鐵矛,高大的遼東馬,剛剛高延壽軍清理出來的空地正好成爲了騎兵,或者說淵氏騎兵的最佳活動戰場,數千騎彷彿黑夜中的死神,踩踏的國內城都跟着陣陣顫抖。
反過來,一路狂奔到城西,擊破了淵蓋蘇文府宅,過程中又經歷了打劫,殺人,強暴,放火一系列重體力活,高延壽軍雖然勉強維持了個陣形,但面對如此兇狠的騎兵衝擊,依舊彷彿春季的冰一般,大塊大塊剝落溶解在騎兵形成的黑水洪流中。
肉眼可見自己的軍隊崩潰,勇敢的兵士被砍倒撞飛,更多的卻彷彿剛剛劫掠的國內城百姓一般,軟弱的丟盔棄甲轉身就跑,然後被騎兵從背後砍死,高延壽就氣的全身發抖,眼睛發紅的昂首呵斥道:“高遷,虧你還是高句麗王室,竟然偏向外人,百年之後,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哼哼,淵公忠心耿耿,輔佐寶藏王,反過來京畿之地舉兵謀反,高延壽,你死後有顏面去見列爲先王嗎?”不屑的冷哼着,高遷從門樓走下,同樣理直氣壯的吼了回去。
“看看你身後,先王苦心經營十多代的國內城就讓你給毀了,你還有臉說我!”
估計以前高遷在高延壽麪前也只有唯唯諾諾的份兒,他這麼強硬的回定,一下子讓高延壽臉氣的通紅,暴怒的高吼道:“高遷,你個卑鄙小人,約好了推翻淵蓋蘇文,許你大對盧之位,老夫就不信他淵老賊能比老夫出的價碼還高!”
“沒錯,大對盧什麼都沒許諾老夫!”
高遷面色平靜的說着,當即又是讓高延壽臉色一變,不光是他,楊萬春等人亦是疑惑,大對盧比高位不過一句承諾沒有?尤其是楊萬春的眼色更是陰鬱了一下,高延壽發起叛亂,口號就是清君側,歸王權,如今他輕易就把相當於丞相之位的大對盧許與他人,可能是如同他口號上喊得那麼清高,那麼毫無野心嗎?
“安市城主,白城主,你們也在下面嗎?恐怕你們到現在還沒有看透高延壽這個僞君子的真面目吧!”
城下諸人心神各異的時候,城上高遷還來了勁了,怒氣勃發下滿面猙獰,鬍子都一抖一抖的狂吼着:“所謂的東部傉薩高仙君,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所謂三年前大對盧嗜王,爲何?就是這個小人誣告,明明是他想攛掇士子位置,卻對榮留王污衊大對盧,我高遷,還有北部傉薩等數十人圖謀不軌,王上混用,竟然相信了!”
“要不是大對盧,安市城主,白城主,遼東城主,你們十多位都是王上必殺榜上有名,就是因爲這個小人,想想,你們死了,誰最有利?尤其是安市城主,宮變之夜,榮留王下令處死你們一家的文書如今就在國內城,不相信的話老夫可以拿給你,動手的,就是你身後謙謙君子高延壽!”
“老夫都是大對盧從牢裡救出來的!”
這一席話還真是石破天驚,聽的李捷都是眼睛直暈,當初淵蓋蘇文政變殺了榮留王,所謂除掉大臣,李捷還以爲是淵蓋蘇文爲野心找的藉口,現在看來,其中曲折竟然還有這這麼多,李捷都眼暈了,更不要說城下一大羣遼東權貴了,聽着身後的竊竊私語,甚至楊萬春都是目瞪口呆,高延壽忍不住眼球上都急出了紅血絲。
“各位,這是高遷這個反覆小人的污衊,這麼多年,老夫何等爲人你們還不知道嗎?高遷背叛了我們,他的話還能信嗎?”
“哼,老夫也不指望你們信,今晚吾等已經是勝券在握,繼續跟隨高延壽這個卑鄙小人,你們就等着死吧!”
剛剛狂笑的淵蓋蘇文沉默了下來,反倒是走到弓箭陣邊上的高遷瘋了般發狂的笑着,冰冷的大笑聲再一次笑的城下一羣高句麗貴族心神搖曳,高延壽也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暴怒,一張通紅的老臉都漲得紫黑,鬍鬚亂抖着狂吼道:“給老夫殺了這羣亂臣賊子,殺,殺,殺!”
“誅殺叛賊,殺!”
沖天的喊殺聲如同海浪般撲了過來,可惜伴隨着的卻是沖天馬蹄聲,這功夫,北城門的淵氏騎兵也是兇狠殺來,照比剛剛殺穿陣形的西門騎兵更是多了不知道多少,滿眼望去都是閃着寒光的馬刀,如此壓迫下,身體與精神處於雙重疲憊的高延壽軍陣一角甚至直接被壓垮潰逃。
“殺!殺!殺啊!”眼看着這一幕,高延壽氣的怒髮衝冠,竟然自己拔刀要衝過去,還是清醒過來的楊萬春穩重些,趕忙一把抱住了高延壽肥胖軀體勸說着:“高公,此時我軍身心疲憊,敵方還有騎兵之利,戰局不利,不要一時衝動!衝動就落入淵老賊的算計了!”
“此地我軍才兩萬,留下部分斷後,集結城內散兵,未嘗沒有一拼之力,高公,三思啊!”
聽着楊萬春殷切之言,高延壽這才略微冷靜了下來,四處打量一下,火把陣周圍密佈的東軍步兵陣短短時間內已經被沖垮一半多了,步兵與騎兵絞殺在一起,吶喊聲震天撼地,回過頭去,剛剛把自己陣型殺穿了的四千餘騎兵同樣厲兵秣馬,再次從步兵陣後方集結殺來,眼看着自己陣型就岌岌可危了,高延壽霎那間滿頭冷汗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剛剛那點勇氣也不知道被丟到西域哪個小國去了,扔了刀,高延壽竟然轉身就走,邊走邊還喃喃說道:“對極對極,不能上了淵老賊的當,楊城守,你爲本傉薩斷後,代本傉薩整軍後再與淵老賊一決死戰!”
沒等話說完,高延壽已經跳上馬向後狂奔而去,戰局打成這個鳥樣了,一大羣心神搖曳的高句麗貴人們自然也不肯留下送死,轉眼就跑了個精光,看的楊萬春兩眼發直。
“父親,咱們也走吧!”
楊心怡清脆而焦急的聲音這才讓楊萬春回過神,愣了愣後他卻是重重搖了搖頭否決道:“不行,必須有人留下斷後,不然的話被騎兵銜尾追擊,很可能就全軍覆沒了!”
“可是,高遷說的沒錯了,父親,別忘了,兩年多前高延壽可真排了百人使節到咱們安市城,如果不是榮留王死訊突然傳來,那就……”回憶着,楊心怡嬌俏的臉龐上滿是後怕,可聽完後,楊萬春還是用力搖了搖頭。
“不論先王如何,他終究對我楊家有着大恩,淵蓋蘇文篡國也是個事實,爲了高句麗,爲父必須一戰!”
“可是……”
“沒有可是,心怡,帶上咱們安市城精兵在後面督戰,渣副將,傳令下去,保持住陣形,緩緩後退!”
眼看着楊萬春面色嚴峻,自己跑到了大纛旁邊高聲指揮起軍陣來,微微嘆了口氣,楊心怡無奈的喃喃嘟囔着:“必須要爲高句麗而戰嗎?”
不經意間,楊心儀好看的眸子再次滑到了城牆上,旋即,她的瞳孔卻是猛地放大開來……
此時,眼看着兩道巨龍在剛剛還咄咄逼人的東軍陣營中攪動個沒完,淵蓋蘇文的目光也終於從戰場上收了回來,嘆了口氣,旋即笑眯眯的對身後抱拳拱手道:“朔王大駕光臨,遼東小臣有失遠迎啊!”
“怎麼認出我的?”一說到這兒,李捷真是一肚子鬱悶,走了一路了,暴露兩次身份,尤其還是這個節骨眼上,眼看李捷滿眼無奈,淵蓋蘇文卻是吐了口氣,很老狐狸奸詐笑眯眯的輕輕解釋着。
“幾天前,國內城忽然來了一批唐貨絲綢,那上好的錦緞一般富商根本收不到,也就只有王侯有這個資格能享用這個級別絲綢,當初老夫跟隨使團出使大隋時候,纔在隋帝陛下的賞賜中得見一次。”
“那也不能說明是本王。”
“這個,就如同殿下微服遼東一樣,下臣也去過五原,畢竟那裡崛起的太快了,有幸見過殿下車駕,前兩天,男產又低價淘到了一輛很眼熟的馬車……”
靠,竟然是想清空累贅出了問題!對着淵蓋蘇文笑眯眯的老狐狸臉,李捷真是吐血的心都有了。
“得蒙殿下今晚提醒,小臣感激不盡,特請殿下平壤一行,讓小臣略盡地主之誼,雖然比不了淨湖城繁華,王都還是有一二可觀之處,代他日天可汗北上之時,小臣會親自送殿下匯合的,殿下看如何?”
淵蓋蘇文笑的頗爲欠揍,弄的李捷也是恨得牙根直癢癢,眼睛瞪得溜圓片刻後,卻又是輕笑出來。“這個孤王事務繁忙,平壤城就不去了,多謝大對盧熱情款待,抱歉抱歉了。”
“哦,那真是遺憾了,既然如此,小臣就不勉強了,殿下一路走好!”粗壯的手臂彬彬有禮向一旁城樓指路,淵蓋蘇文還是那麼笑眯眯的,一直跟在身後的刀疤劉卻是腦門起了幾道青筋,這裡到城樓百米間,密密麻麻布了不知多少高句麗守兵,虎視眈眈的守在這裡,這也能出去?
伸手壓住蠢蠢欲動的劉盛幾人,李捷又是笑容不變慢悠悠問道:“大對盧如今恐怕也不是勝券在握吧,西門四千衆應該是國內城守軍,北門而入的騎兵倒是驍勇善戰,不過從與新羅糾纏的戰場而來,狂奔千里,恐怕現在也是強弩之末了吧,也就是說,大對盧必須全力以赴迎戰,不然高公真可能翻盤。”
“城外,已經沒有大對盧的力量了吧?”
眼神一條,一絲驚奇在淵蓋蘇文眼角閃過,片刻後,卻又是大大方方點了點頭,承認了下來。“殿下果然聰慧。”
“既然大對盧事務繁忙,本王就不叨擾了。”笑眯眯的表情更甚,李捷忽然猛地一拉身後早就攥的發熱的繩索,竟然扭身徑直從十多米高城牆上躍了下去。
“大對盧,就此告辭了!”
幾根長竹竿扇子一樣在李捷背後展開,堅韌不透風的棉布瞬間化作大翅膀,拖着李捷大鳥一樣飛向城下,愣了片刻後小白臉幾個也是慌忙拉開背後繩子,跟着跳下去,刀疤劉那廝居然恐高,站在牆邊上沒敢跳,硬生生讓小白臉一腳揣在屁股上嚎叫着飛了出去。
眼看着幾隻大鳥翱翔,淵蓋蘇文也是驚的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高遷這才反應過來的,急吼吼的嚷道:“弓箭手!”
“不了,讓他們走!”
“如果殺了李捷,與長安的仇恨就是不死不滅了,況且這位如此,如此的…”
也不知道怎麼形容理解,無奈苦笑着搖了搖頭,淵蓋蘇文又是嘆息說到:“與他交好,說不定未來會給高句麗謀一條生路。”
“來啊,傳本大對盧的命令,騎兵全力出擊,追殺高延壽叛軍,不能給他喘息的機會!”
“喏!”
黑色的軍官身影迅速下了城樓,臉色再一次變得冰冷無比,淵蓋蘇文滿含殺氣的注視着燃燒中映紅了半邊天得國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