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也可憐,說是皇帝富有四海,可絕大多數皇帝的標準一生卻是出生在皇宮,長大在皇宮,繼位在皇宮,最後死在皇宮,歌詞中唱的塞北秋風烈馬,江南村雨杏花,都無緣見識過。
不過皇帝出巡可是個危險活計,秦始皇就死在了出巡的路上被趙高斷送了大秦江山,漢武帝雖然沒遇到什麼大亂子,也被罵成耗費民脂民膏,更近一點的隋煬帝更是典型的反面教材,親征高句麗被楊玄感叛亂堵的差不點沒餓死在戰場上,南巡江都更是直接丟了江山,丟了性命。
所以一聽到皇帝要南巡,滿朝文武第一個反應就是頭疼,尤其是還在這個節骨眼上,西唐新政纔剛剛進行了一半,反對者一大片,全靠西唐大軍彈壓,而且如今可有兩位天子,千古江山如詩如畫,李捷帶着西唐主力離開關中,誰知道另一位會不會有什麼心思?
畢竟如今僅僅是個傀儡,遲早面臨被廢的局面,如果奮起一搏,說不定還會有轉機。
尤其是閩唐太子李瑾還在幾個月前回了京師,連個監國的都沒有。
可偏偏,李捷跟當年的隋煬帝那樣着了魔一般,誰勸也不聽,這回宰相夜跪寢宮也沒用了,五月初十一個良辰吉日,三十萬閩唐大軍終究護着西唐皇帝陛下,從長安出發,沿着大運河向東南迅遊而去。
出巡那天的景象簡直不能用盛大來形容,先是頭戴鋼盔,臉蒙着銀色面具的禁軍重騎兵以睥睨的姿態從朱雀大街走過,沉重的馬蹄鐵踩踏的青石板大街踢踏作響,一個個健壯的禁軍騎士傲慢的透過面具後頭那一雙孔洞四處打探着,高舉向天的騎兵矛彷彿隨時都會捅下來那般。
接下來則是十六人一排,挺着長矛昂首闊步的西唐重步兵,沉重的盔甲組成了一道血肉城牆,令人稱奇的是,幾乎每一排的步伐都是一個節奏,遠遠看去,就彷彿黑色的波濤那樣。
而且西唐軍中,外族兵快占上五層了,一個個身材高大,體格健壯的西唐步兵把胸脯挺得鼓鼓的,第一眼就給人以強烈的震撼力。
李捷這也是仇家多了,最近他又在改革賦稅,觸動了不少世族的利益,在一萬多閩王鐵林的保護中,李捷也不得不學秦始皇,弄了三輛轀輬車作爲疑陣,周圍還弄上了層層禁軍騎士作爲保護。
不過李捷哪一個車其實都沒待,而是縮在了後頭,前一陣子閔妃裴瑩也是回大唐來探親,前些日子剛好回來,四個后妃正好湊合成了一桌馬吊,寬敞的四輪馬車中圍坐在一起,合着陽光,耍得不亦樂乎。
而跺跺腳,足以領天下都震顫幾下的西唐皇帝陛下,如今居然淪落到了個打雜的地步,在一旁爲四個自己家妞兒剝着荔枝。
李捷的到來絕對爲水果行業帶來了革命性創舉,外皮用蠟封了一層的水果保鮮期足足提高了一兩個月,不用一騎紅塵妃子笑,如今整個長安都能吃到嶺南的荔枝,還有不少大商人建設的冰窖,將一些荔枝,芒果等反季節出售,平常百姓這時候雖然吃不起,達官貴人中,倒是不稀罕了。
不過皇帝親手剝的荔枝,估計就算掉在地上髒了,也有的是人排成長隊,捧着千金去撿,難得自己夫君溫柔的一面,裴瑩與麗安受用的主動把小嘴兒伸過去,可是到了武媚娘和蕭蠻兒這兒,卻是碰了釘子。
武媚娘貴氣高雅的臉頰上一臉嫌棄,李捷舉着半天,她才勉爲其難的吃一個,至於蕭蠻兒則乾脆全心全意的玩兒,李捷討好送來的荔枝幹脆推到一旁。
兩個愛妃這麼一副不合作模樣,又是讓李捷心虛的撓了撓頭訕笑了兩下。
“臣等拜別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長安城西門外,魏元忠,裴炎還有上官儀等這些大唐宰相們早已經恭候在了那裡,皇帝出巡是大事,五品以上的官員纔有資格去拜別,目送着李捷車駕出城,密密麻麻的官吏們跟着宰相紛紛匍匐在地,齊聲唱誦着。
似乎怕這些大臣們再來個什麼哭諫,尸諫什麼的,李捷根本沒露面,把王玄策打發了過來,此時已經頗具有宰輔氣量的王玄策扶着已經大了一圈,撐得腰帶都鼓鼓的肚子,臉上帶着一種很古怪的容光煥發,笑着撐開了李捷的聖旨。
“寡人走後,汝等要盡心竭力輔佐東唐皇帝陛下,盡汝等之本分,以天下蒼生爲念!護我大唐!若有弄權跋扈,貪腐怠惰之舉,寡人定不輕饒,蒼生鬼神亦棄之!以此斷指爲誓!華夏有難,西唐六軍當蜂擁而至,滌盪奸邪,斬盡殺絕!”
李捷一番拜別詞可真是殺氣騰騰毫不客氣,似乎充滿了對長安羣臣的不信任,戰戰兢兢的受了一番訓斥後,目送着李捷御駕隨着滾滾大軍越行越遠,羣臣這才返回長安城中,各衙門繼續辦公。
捧着裝載上一次昭陵時候李捷削下那半截手指的玉匣子供奉在了尚書省盛放歷代皇帝聖旨符節的地方,親西唐派的魏元忠實在忍不住長嘆一聲:“這長安的天要變了!”
就在魏元忠感慨時候,冷不防尚書省宰相堂的大門忽然被推開,僅次於魏元忠地位的僕射裴炎忽然是驚慌的跑了進來,急促的就詢問起來。
“太后今日突返太原省親祭祖,車駕已離長安,此時魏公可知?”
“不是裴公發出的聖旨嗎?”魏元忠以更加驚愕的語氣反問道。
面面相覷了半天,兩個政見不合的宰相倒是驚人一致的整齊一拍大腿。
“這叫什麼事兒啊!”
前腳西唐皇帝鬼迷心竅一樣丟了長安,非要去關東,江南巡視,後腳最爲攝政,整個長安的最高實權人物王薔也是撇下朝政,屁顛屁顛的跟了出去,莫非真不把這長安當成權利之巔了?
…………
渾然不知道自己任性一回,讓兩個沒有多少實權的宰相忙亂成了一團,李捷的車駕依舊一如既往的按照計劃前行着,只不過不是往東,而是先折向西方,與薛禮,蘇定方屯駐在禮泉的二十萬大軍匯合,同時出行前李捷還要拜別昭陵,同時蜀王李愔也是要就此返回益州,兩兄弟要在此處作別。
正事上武媚娘絕對是一絲不苟,抵達禮泉縣之前,幾個后妃已經將爽陸牌收了起來,同時整理好了妝容,在禮泉縣,蕭蠻兒又是親自選的豬牛羊三牲,第二天一大早,跟隨着李捷上九嵕山,將犧牲祭祀在了陵寢前。
西唐禮部侍郎寫的一片長長悼詞被李捷親口朗誦出來,按照禮制諸人大禮參拜了九次,連已經稱帝的李捷都不例外,儀式進行了一個上午,中午草草用過了些素齋之後,下午武媚娘等后妃又是盡女眷之孝,帶着宦官宮女親手修補着昭陵地上陵寢。
李捷李愔兩兄弟,則是又返回了祭祀的享殿。
滿面盡是嚴肅,李捷揹負着雙手,端詳着享殿上享受香火供奉的李世民畫像,久久而不語,端詳着他的背影,李愔也是看的出神。
從小到大,李愔總有種錯覺,他纔是弟弟,這個比他小好多歲的老十纔是哥哥,不論什麼時候,李捷所做的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就連現在也是,直到現在,他還在爲李捷幾天前做出的決定震撼的腦袋嗡嗡作響,好久,他才實在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老十,這長安,你真要……”
“母妃和三哥還是不肯下青城山,來見我一面嗎?”
李捷忽然的反問讓李愔明顯窒了下,旋即趕忙無奈的晃了晃他那胖腦袋。
“三哥回信,母妃說她已經一心向道,再也不願過問世間的紛紛擾擾,三哥倒是個假道士,聽說他還和山上的道姑發生了點什麼,不過母妃不動,三哥也不能下山。”
從去歲李捷入長安開始,一直到如今,楊妃都沒親自來見李捷一面,也沒有給他寫過一封信,甚至連李捷的信使都不願意去見,李捷倒是理解楊妃,她出身前隋宗室,在隋朝滅亡,東都淪陷時候飽嘗了國破家亡的痛苦,楊妃對權利的你爭我奪是徹底的厭惡了,怕了。
歷史上,房遺愛謀反案發生後不久,楊妃也因爲兩個兒子相繼被牽連,一殞命一流放,心力交瘁,短短時間內撒手人寰,這個時空有了李捷,兩人非但沒有事,還把皇帝李治差點從皇帝位置上掀下來,卻也再次令楊妃更加恐懼與厭惡長安這個權利之巔,十來年,她一直在青城山求道,甚至一年前,真的出家道觀了,三兄弟中,李恪一直負責盡孝,他其實有才華,也有些小的野心,希望能在大唐政壇上留下一筆,可楊妃不動,他也不能動。
理解是理解,自己千里迢迢從世界的另一端殺回來,奪取了難以想象的霸權,可兩個至親的人卻不能來分享,這種落寞也是可想而知!這件事也是李捷一隻耿耿於懷的。
忍不住嘆息了一聲,李捷忽然伸手從靈壇上取過一灘祭祀用的酒,先是自己猛地灌了一口,旋即在李愔驚駭的注視下將剩下的酒全都撒在了靈位前。
雙眸死死的盯着李世民畫像,踉蹌着的李捷喃喃問道。
“這一切,是否也在大父你的計劃之中呢?”
出行的祭祀一直進行了三天,第四天,匯合了從河中都護府帶出來的全部兵力,浩浩蕩蕩的西唐大軍再次踏上行程,奔着函谷關另一面的關東中原行進而去。
第三輛轀輬車上,車窗忽然被拉開,一束剛折下的櫻花被李捷隨手拋出了窗外,對着遠處似乎朦朧可見的巨大長安城輪廓輕輕擺了擺手。
“長安,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