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在血腥的廝殺中變得格外漫長,似乎太陽都被這場慘劇所驚嚇,遲遲的才從東方露出了蒼白的臉,有氣無力的普照着大地。(
然而新的一天並不意味着美好的開端,反而進入了更加血腥的階段,這場大戰最後的屠殺。
房遺愛的敗兵就有七八萬,加上吞駐在君士坦丁堡城下的,就算經歷了昨夜那般搶救,依舊還遺留了數萬人馬在沙灘上,徹底被遺棄了。
無數人痛哭流涕,咒罵,瘋了一樣的跑來跑去,宣泄着自己的絕望!
奮戰到了這個地步,也的確足以令人精神崩了,別說僕從軍的亞美尼亞軍,阿拉伯軍,羅馬軍,就連閩軍本部的唐人亦是精疲力竭,下一輪蠻族的騎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向前狂涌時候,絕望的閩軍終於成羣成羣的跪倒,祈求投降。
然而,放下武器的軍隊迎來的卻是兜頭的箭雨,密集的箭又快又狠,大片的呼嘯尖銳之音中,沙灘上的敗兵在驚愕中成片的倒下,血又是染紅了一大片海灘。
也不知道這支兇殘而又蠻荒的騎兵究竟是來自哪裡?他們竟然連文明國都先放下武器,再屠殺的規矩都不知道,就這麼一味的猛攻猛殺着,似乎不把閩軍殺盡了就決不會罷手。
身後,滾滾大海中,又是無數燃燒着的火油衝上了岸,前有追兵,後有烈火,泥人尚且又三分土性,被困得敗兵被射殺,被踐踏死傷了上萬之後,那種困獸猶鬥的絕望完全被激發了出來。
“狗蠻子,我姥姥!”
狂怒的喝罵中,有的敗兵紅着眼睛抱着衝過來的馬腿,寧可自己被踩死也要將對方拉下來,有的武器打沒了,就用沙子向對方揚去,然後和落馬的蠻兵廝打成一團,乃至於直接用牙齒死死咬着對方的咽喉,整個沙灘又是廝殺成一片。
當然,也有的精神崩了的乾脆就那麼呆呆傻傻的坐在海灘上,哪怕騎兵殺來也不去躲避,還有的乾脆一頭扎進了熊熊燃燒的大海,中再也沒了蹤跡。
噗呲~
鋒利的鏈子槍從地上斜刺出來,正好刺穿了一匹狂奔而來的戰馬馬頭,瀕死的戰馬高高揚起前蹄,將那個蠻族騎兵狠狠地甩了出去,沒等他站起,李業詡已經拔出槍雙手平端狠狠地刺進了那騎兵咽喉。
從三道壕溝敗退到了這裡,一千多左右千牛衛也就剩下二十多個,此時的李業詡再也沒有一丁點世家子弟模樣,披頭散髮,雙目滿是血絲,渾身被血污所密佈,恐怖猙獰的模樣猶如修羅惡鬼,聽着他的嘶吼就算那些蠻族騎兵亦是膽寒,驚叫着竟然繞他過去了。
不過李業詡如此的瘋狂之下,卻是深深的絕望。
有的人活着,理想比性命還要重要,李業詡就是如此,一輩子的理想,就是實現對他爺爺李靖臨死前的承諾,在大閩復興衛國公一脈,像馬尼拉四公那樣,將李靖的雕像也立在華夏拓展的新的生存空間上。
這一切隨着李捷的承諾,這一次出征君士坦丁堡,都即將實現,誰能料到,又是一場橫禍讓這一切變成了空,泡沫一樣的粉碎了,如此大敗,多少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李業詡現在是體會到了當年漢時李廣難封是多麼一種難熬的滋味,更體會到了李廣寧願自刎而死,也不願意帶着慚愧回大漢,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還不如死在這片海灘上!這也是李業詡爲什麼要留下來的原因!既然沒了希望,就奮戰到死吧!
連續幾個時辰的廝殺,死在他腳邊的蠻族騎兵已經躺了一地,李業詡身上也是受了十多處創傷,甚至他現在腰肋間,一條血口子還在不斷流淌着粘稠的黑色血液,可是已經全然忘了疼痛與疲憊一般,李業詡依舊像個瘋了的野獸那樣,拎着已經粘在手上的長槍,瘋狂的叫嚷着。
“來啊!都來啊!你李家爺爺在此!”
可就在李業詡彷彿地獄魔神一般,站在沙灘上吶喊時候,僅剩下的十來個右千牛衛軍兵卻忽然在背後焦急的大喊起來。
“大將軍小心啊!”
沒等李業詡回頭,那股灼熱的氣息已經撲面而來,一個沉重的物品狠狠砸在了李業詡的後背上,砸的的他噴出一口血來,眼睛一黑就趴在了滿是血紅色淤泥的沙灘上。
無比壯觀的一幕,沉重的羅馬蒙德羅戰艦如同擱淺的鯨魚一般狠狠衝上了岸邊,三排划槳狠狠擦在沙地上,一片片咔嚓的折斷聲不斷響起,已經燒了半邊的船帆狠狠地倒塌下來,剛剛砸到李業詡的就是戰艦上的瞭望鳥巢。
整個戰艦已經多處起火,燒的簌簌作響,似乎隨時都要崩塌,上面的羅馬水兵亦是成了驚弓之鳥,甚至都顧不得身旁的閩軍敗兵,淒厲吼叫着從船上逃了下來,轉頭就向君士坦丁堡方向逃去。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越來越多的羅馬戰艦不顧一切的衝上岸邊,從二十多米的單層小船到六十多米的巨型戰艦,昨夜的激戰中,大約三百多條大小戰艦被擊沉,超過半數的羅馬戰艦也是在閩軍滿天的炮火與泄露的希臘火雙重破壞下遭受重創,此時在還劇烈燃燒的海水中浸泡,早已不堪重負。
有的還沒等衝上岸邊就垮了,有的在最後時刻希臘火噴射器爆炸成了個劇烈的大火球,不斷擱淺的羅馬戰艦又一次打斷了岸上的屠殺,沉重的戰艦底兒連閩軍帶蠻族騎兵一起碾壓成了血泥。
不過沖上岸的羅馬戰艦,也給李業詡幾個帶來了一線生機。
一條碩大的救生艇搖晃着就掉了下來,正好掉在了殘餘的右千牛衛軍兵身旁,而且衝上岸的戰艦羣還將海水中的火牆衝開了一塊。
“帶上將軍,快走!”
被狠狠砸了一下,李業詡一陣緊繃的弦兒此時也是繃斷了,整個意識都陷入了半清醒,半昏迷的狀態,眼前,還到是那個混亂拼殺的到處都是的戰場,朦朧中,李業詡感覺到自己被幾個人擡上了船,然後跟着水波開始往大海中劃了過去,耳邊都是嘩的划水聲,眼前則是冒着黑煙的青天。
然而似乎沒劃出去多長時間,好像一條巨大的怪魚燃燒着熊熊烈火就狠狠撞了過來,震耳欲聾的叫嚷聲中,一個個軍兵掉下海去,船也傾斜了,慌亂中一個自己記不太清楚容貌的軍兵將自己塞進了個大桶裡,蓋死蓋子,最後狠狠地丟進了大海中。
終於,一切廝殺,流血,慘叫的聲音就此離自己遠去,有的只有無邊的黑暗,窒息,籠罩在四面八方。
終於,就這樣死了嗎?
距離戰場大約十三海里,博斯普魯斯海峽,一處不起眼的礁石島附近,一條二十多米長又尖又細的小船隨着潮水的盪漾而不斷的翻涌着,船頭,一個似乎熟悉而懶洋洋的聲音很是不耐煩又帶着些許擔憂的叫嚷道。
“頭兒,這可距離戰場不遠,真不知道你有什麼擔心的,那姓李的是當官的,就算打了敗仗,跑也肯定第一個跑,早就跟着大船隊跑回去了,咱們在這兒空等着幹嘛?”
“閉嘴!”
好聽,又帶着氣呼呼的聲音傳來,一聲怒吼,世界終於清淨了片刻。
然而沒清淨多久,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忽然高昂且興奮的叫喊起來:“頭兒,快看,一個木桶飄來了!說不定裡頭是閩軍的茶葉或者香菸,這會發財了!!!!”
世界似乎都在劇烈的顫動,幾分鐘之後,憋悶的桶蓋被撬開,李業詡眼前又是出現了一片圓形的青天,可朦朧中,緊接着一頭秀麗的紅色秀髮還有一張難看的疤臉兒卻是擋住了左右半邊,接着,好像很熟悉的聲音忽然笑呵呵的在耳旁調侃着響起。
“嘖嘖嘖,這回咱們真撈到一條大魚!大閩將軍,能換多少錢呢?咦?他,他怎麼傷成這樣了,還在流血!疤臉兒,還愣着幹嘛!還不把快維多利亞醫生找來!”
“頭兒,你不是要換錢嗎!哎呦!”
慘叫中,似乎屁股捱了一腳,那張難看的大疤臉終於灰溜溜的滾蛋了,接着,李業詡感覺到一雙柔軟而又香噴噴的臂膀摟住了他,將他貼在了那軟乎乎的胸膛中,那頭秀麗的長髮就貼在自己臉頰邊上。
真的到了天堂嗎?還能見到她!最後一點意識中,李業詡滿是血污的嘴角向上微微揚起了點,用幾乎不可察的聲音呢喃着。
“木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