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如同如泣如述的千年怨女,趴在人耳旁用聽不懂的語言不厭其煩的演講着她的故事,就算是個大晴天,來自沙漠的黃色紗幔也依舊薄薄的給世界蒙上一層朦朧的細沙。
到處都是火燒過的黑色,那是猛火油留下的痕跡,上一次在黎巴嫩山,阿拉伯人抱着猛火油罐衝鋒的技能也被大閩學會了,這些天侯賽因下令挖掘的壕溝沒少被火焰蹂躪。
焦糊的氣味中,一具已經燒的面目全非的屍體永恆的抱成了一團,雕塑那樣癱在了那裡,也許是某個女人的丈夫,也許是幾個孩子的父親,不過殘酷的戰爭中,他已經再也不能回去看自己的孩子了。
就在屍骸旁邊,一隊阿拉伯兵則是面無表情的吃着早餐。
阿拉伯半島什麼都缺,食物,可以耕種的土地,水,財富,對面閩軍的陣地上,炊煙中飄蕩着魚肉粥的清香,這些阿拉伯人吃的卻僅僅是一塊肉乾,一杯水。
不要以爲肉乾是什麼貴重東西,乾燥的駱駝肉,用死鹹的鹽水醃好,硬的跟木頭差不多,每咀嚼一塊都是極爲費事,也只有阿拉伯人這麼堅韌的民族方纔吞得下。
侯賽因的早餐同樣也是一塊肉乾,一面巡視着軍營,侯賽因一面硬邦邦的嚼着,讓跟在他身後的阿拉伯將軍,貝都因酋長們臉上發熱的將軟乎乎,裹着大閩蔗糖的白麪餅藏在衣袖裡,不敢拿出來。
繞是這個堅韌殘忍的民族,此時也是流露出了深刻的疲憊,一個個健壯的沙漠狼各個帶着濃郁的黑眼圈,麻木的連表情都沒有了。
沿途走過,甚至兩三個地段的人都空了,阿拉伯軍是由一個個部族組成起來,這種情況只能是整個部族都跑了。
侯賽因見此卻沒說什麼,甚至也沒責罰誰,僅僅是從後面調兵,將這個空缺給補上。
因爲閩軍的火炮幾乎能覆蓋整個陣地,所以侯賽因的哈里發帳篷離前線離得遠遠的,很是低調縮在了一角。
“大家都回去吧!準備好各部族的兒郎,今天風沙停了,閩人預計還會進攻!”完成了巡察,喝了一口水,侯賽因下令解散,可跟了他半天的部族酋長們卻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離開。
好半天,將軍中一個粗壯的中年酋長方纔在同伴催促中,頭皮發麻的走上前來,沉重的請求着。
“哈里發,撤軍吧!”
“爲什麼?加邁爾。”侯賽因倒是沒有發怒,反而平淡的詢問着,讓這個粗壯的將軍心中放鬆了點。
“閩人佔據了絕大部分肥沃的土地,我們背後就是幾百裡沙漠,馬上入冬了,牲畜們已經沒多少吃的了,成羣的餓死,糧食也馬上吃完了,大傢伙心裡都是忐忑不安的。”
“咱們大家不怕閩人,可實在是堅持不住了!退兵吧哈里發,明年咱們再打!”
“要不直接和閩人拼了也行,也好過在這裡乾耗着,波斯帝國,羅馬帝國,那個咱們阿拉伯人怕過?哈里發,要不您就下令吧!”一旁的哈希爾也是插嘴激動的說着。
不過平淡的看着他們,侯賽因卻是重重搖了搖頭。
“兄弟們!爲了真主,咱們不能退兵!”
一句話下來,不少阿拉伯酋長都露出了失望之色,眼見於此,侯賽因又是沉吟了一會,方纔保證道:“再守一個月!一個月!如果閩人還不退兵,就和他們拼了!真主會保佑爲他奮戰的勇士的!”
決戰也好,退兵也好,阿拉伯人是耐不住這種煎熬了,雖然每達成希望,不過好歹侯賽因給了個承諾,一部分阿拉伯酋長還是滿意的退了出去。
走在所有人最後面,剛剛代表大家說話的中年酋長加邁爾,一雙眼睛中卻是閃爍着難以言喻的恐懼神色。
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侯賽因自己也是無言。
他也知道陣地戰阿拉伯人不是閩軍的對手,他也知道如今糧草與飼料都要沒了,晚一天決戰,阿拉伯大軍就更弱一份,更沒有機會戰勝大閩。
至於撤回麥加,侯賽因連x考慮都沒有考慮,今年召集了阿拉伯半島所有忠於麥加的部族,已經付出了幾大代價,今年卻一無所獲,明年再召集這個規模的阿拉伯大軍與閩軍決戰,就是不可能的。
繞是如此,侯賽因依舊需要等下去,他在等一個機會,足以扭轉戰局的機會!
…………
阿拉伯人的哈里發還有着足夠的耐心,可大閩方向卻似乎已經耗盡了最後的些許耐心,柵欄與壕溝的遮擋下,數不清的軍士如同螞蟻一般被動員了起來,數不清的將士跟着自己的校尉殺氣森森的向前大步挺進着,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直衝雲霄。
不過這一切,都被高大的駱駝與騎兵踐踏起的灰塵所遮擋了,閩軍特意挑選了不少尤爲高大的駱駝走在第一排,背後還用這兩天刮來的細沙粒揚起塵土遮蔽,將浩浩蕩蕩的大軍擋在背後。
守衛壕溝的阿拉伯人趴在低矮的溝裡,看到的還是和一個多月這麼多天的戰事一模一樣,閩軍數量不多的幾個軍騎着駱駝傲慢的逼近自己的營地。
“弟兄們,今天不打敗這羣沙漠蠻夷,決不收兵,除非老子死了,不然老子的屍體絕不會趴在阿拉伯人的壕溝中也要繼續向前的!”
陣前,將功贖罪的藥格羅舉着他加長加厚的橫刀驍勇的大喊大叫鼓舞着突擊隊的士氣,聽着各種族的閩軍亦是熱血沸騰,不住地舉起武器跟着應和着,恨不得現在酒衝到阿拉伯軍隊面前,跟他們拼了。
站在移動行宮二層的點將臺上,看着屬於自己的軍隊充斥着整個地平線,前看不到頭,後看不到尾,李捷心頭這種盪漾的豪氣也是呼之欲出。
也只有人類,能發起如此數量,如此壯觀的毀滅行動!
“大父,喝茶!”
一聲小心翼翼的討好笑聲讓李捷的笑容卻冷了下來,回過頭去,果然是李讓那個不成器的犬子一副討好的笑容在背後彎腰拱着拳,最近李讓經常要率部夜襲,兩個眼圈都熬的漆黑,頭髮也是弄得有些亂,如果不是穿着皇子威嚴而又豪華的朝服,一點兒也沒有皇長子的樣子。
然而,這不是令李捷生氣的,真正領他惱火的是那個端茶的女人。
還是一席面紗輕輕蒙着臉,頭髮卻梳了個閩人貴婦的髮髻,身上穿的素白色的襦裙,氣質襯托的頗爲出神,可面紗下面朦朧露出的柔美臉龐,還有面紗上面那雙狹長,深邃的眸子,卻又給這凡仙一樣的女人填上了幾分獨特的異域風情。
侯賽因的女兒,上次被俘的阿拉伯人死士統帥,賽裡木卓爾。
賽裡木在阿拉伯語人名中,意思是和平之僕,這個和平之僕卓爾,李捷在她身上卻看不到一丁點和平的氣息,就算乖巧的捧着茶杯,在她眼底,不可馴服的野性依舊像豹子一樣不斷咆哮着。
當初把這女人給李讓,不過是給他當個玩物,不傷了自己長子自信心而已,偏偏,李讓對這女人的迷戀有些超乎了李捷的掌握,仗着最近有了些戰功,連續幾天,李讓沒事兒就把這女人領到自己面前晃悠兩下。
倒不是炫耀,這小子也沒什麼可炫耀的,這麼端莊討好自己,說明李讓是真的動了真格,想要給這女人一個名分,想要納她爲妃!
仁孝爲主旋律的大閩,沒有李捷點頭,就算李讓位高權重也是不成,然而,自己正計劃着要殺這女人的爹,順便把她七大姑八大姨大表兄大表舅一塊兒砍了,這會李讓卻想娶她爲妻!讓李捷一股荒誕的感覺縈繞心頭。
上次李讓軍被擊潰,這女人還劈開了李讓的戰甲差點沒滅了他,真不知道李讓迷戀她什麼,現在李捷是越來越懷疑自己這兒子是不是有受虐傾向了。
對此,李捷也是一貫的冷哼一聲,對賽裡木卓爾捧來的茶水連看都沒看,而是轉頭帶着笑容和藹的對李讓身邊另一個女人點了點頭。
“回來了,昨晚的夜襲行動還算順利?”
生硬慣了的臉龐不習慣的露出了個溫暖笑意,鳶很是恭敬的欠身還禮,回答着:“拖陛下的福,全賴河中郡王殿下英明指揮,昨夜我軍又擊破了阿拉伯人兩個氏族!”
“好,我大閩不光男兒稱雄,也有女性的豪傑,做得好!”絲毫不顧李讓悻悻然的表情,李捷昂頭大笑,笑了片刻方纔拍了拍鳶的肩頭。
“能爲我大閩奮勇殺敵是好事兒,不過自身的安全也要注意,你楊姨娘爲你準備了一件護身軟甲,在行宮裡就等你回來了,斯婆羅提陀,還不帶鳶去試試!”
這是準兒媳婦的待遇了,什麼好東西都願意塞給她,還讓婆婆去好好相一相。閩王如此熱情,瞄着李讓有些難看的臉色,鳶還想推脫,卻被滿是笑意像彌勒佛一樣的斯婆羅提陀推着就下了點將臺。
看着李捷目送而去的笑容,李讓心頭鬱悶的縮在了一旁,李捷這動作,明確的意思告訴他,想娶這女人,沒門!
就在閩王父子勾心鬥角時候,戰場之上,震耳欲聾的一連串雷鳴忽然穿了來,旋即就是慘叫與喧囂,是大閩的火炮開始進攻了,不論李捷還是李讓,視線再一次被吸引到了戰場上。
默默的端着茶杯,一直被冷漠的賽裡木卓爾,漂亮的眼眸中亦是一剎那流露出了無比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