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好名,就如同鳥兒珍愛自己的羽毛那樣,姚崇的鬼點子又打到了這上面,一塊大石碑被立在了西門進城的主街道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名字,全都是守城官兵的。
老兵不死,只是凋零,許多人不怕爲國戰死,怕的卻是被時間所拋棄,被人遺忘,有了這個石碑,千百年後還會有人記得,自己爲大閩流過血,太學生出身的儒兵心頭多了些許慰藉,一個個連字都不會寫,後加入的府兵更是新奇的好像什麼一樣,熱血沸騰的恨不得馬上與貝都因大軍拼個你死我活。
城裡,老幼差不多都逃走了,留下的絕大部分是青壯,甚至不少阿拉伯人都是拎着彎刀上了城。
這些天薩拉丁大軍沒有對同爲阿拉伯人的本地社區有着任何照顧,大軍所過之處,同樣的寸草不留,相反族別不同,信仰不同的閩人卻是不但護着自己家眷逃跑,還給與賑濟,面對洶涌而來的貝都因大軍,這些本地阿拉伯人竟然也表現得同仇敵愾。
一千多人防禦在城牆上下,牆頭探出城跺如蝟,鋼弩徐徐好似毒蛇待擊,顯得格外的氣勢如山。
宋璟,薛訥,李明,三個人儒兵三巨頭那樣站立在城門最前面,回望着,姚崇與宋璟兩個也是多出了不少信心。
片刻過後,迎着東方升起的太陽,隆隆的馬蹄聲震撼了城垣,儘管心裡有準備,眼看着源源而來的貝都因騎兵,上到姚崇宋璟,下到躲的最後面的馬士庸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人一上萬,沒邊沒沿,況且這還是十四萬,站在高聳的城牆看去,鋪天蓋地而來到處都是數之不盡的騎兵以及騎兵踐踏起的煙塵,看不到邊界,耳中,不是嗡嗡作響的馬蹄聲,就是胡人粗俗的喝罵聲。
黑雲壓城城欲摧,站在城牆上,看着這一幕,所有人都是有了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再一次,感覺到了手在顫抖,強忍着握在城牆上,姚崇方纔感覺到止歇,忍不住回過頭去,宋璟包裹在厚厚甲冑中的身軀,也是在抖動着。
這裡面唯一保持鎮定的,也就李明瞭,也不知道真是見過大世面還是傻,郡主大人這會兒還能面帶微笑,滿不在乎的抱着胳膊輕鬆說着。
“放心好了,閩王那個守財奴我太瞭解他了,絕不可能看着他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糧食被阿拉伯蠻人搶走的,肯定回來救我們的。”
閩王能不能來姚崇不知道,他只知道這會要是撐不住,等不到閩王,自己就得完蛋,也把鋼弩架在了城跺上,姚崇尤爲認真的瞄着下方。
土黃色的阿拉伯大軍還真像沙塵暴一樣席捲過來,似乎要將庫姆城也壓倒一樣,可惜,人到底是人,鋪天蓋地而來恢宏的大軍,還是停在了城牆外面一百多米左右。
上百面繪畫着兇狠野獸的各色圖騰大旗張牙舞爪漂浮在下方,衆星拱月一般簇擁着一個衣着土黃色長袍,頭戴金冠,卻有着狼一樣的狠毒的臉頰那樣中年人到了最前面。
看了看城門禁閉的庫姆城還有牆上如臨大敵的閩軍,明顯不耐煩的皺了皺眉頭,薩拉丁厭惡的對身旁人努了努嘴。
身旁親衛,長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艾努爾騎長彷彿拎小雞一樣抓這個留着八字鬍,獐頭鼠目的漢人男人出了列,輕蔑的往地上一扔。
都沒用阿拉伯人催促,那男人已經滿是哭腔張着胳膊向前跑去,一面跑一面還大嚷着:“城頭上的弟兄們,投降吧,薩拉丁大人是主庇佑,戰無不勝的,投降還能活命,要不城池一破,雞犬不留啊!”
“不要做無謂的抵抗了,阿拉伯老爺殺咱們閩人跟殺小雞一樣利落,一刀一個,投降吧!”
勇氣總是漂浮不定的,人類漫長的戰爭史上,不乏有滿是死志出城拼命,但在城門處看着數之不盡的敵軍,心生膽怯,關閉城門後又感覺沒了依靠,最後跪地投降的將軍,眼看着如此浩淼的敵軍,不少人也是心生震動,情不自禁的看向城門樓處宋璟的身影。
尤其是馬士庸幾個,差不點沒直接蹦出來找宋璟要他投降。
可就在人心動盪的時候,冷不丁呼嘯一箭射了下去,下一秒,那個還在賣力爲阿拉伯人張目的漢奸,已經額頭插着半截弩箭,不可置信的跪在了地上。
“閩王曾經說過,咱們閩人的骨頭很硬,絕不會做人的奴隸!今日,寧可站着死,本都尉也絕不跪着生!”
高高舉起了鋼弩,姚崇憤怒的咆哮着,偷眼望去,李明的讚賞崇拜眼神更是讓他直抒胸臆,豪氣的大聲吼叫着,片刻之後,也是被從薩拉丁大軍如此規模震撼中被驚醒過來的其他將士,迎合着跟着吼叫起來。
槍桿敲地,刀打盾牌,整個高大城牆彷彿發怒的金剛那樣訴說着自己絕不屈服,一時間震動的貝都因大軍也是忍不住後退了幾步。
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薩拉丁惱火的猛地向前揮動了拳頭。
“攻城,今夜本哈里發要剷平這座閩人城市,所有人都殺了,一個不留!”
薩拉丁的話就向投進湖中的巨石那樣,一石激起千層浪,黃焦焦的沙漠大軍迅速沸騰了起來。
真沒把眼前這座小城放在眼裡,前軍數以萬計的沙漠戰士毫無隊形,直接亂哄哄的向城牆衝去,有的人亂哄哄拋射着箭雨,有的人撇着繩套向城上套着,就算這麼亂打,一時間宋璟所面對的,依舊是數之不盡的攻擊。
“趴下!”
厲聲的吼叫中,緊張的渾身是汗的儒兵或者阿拉伯壯丁不是下意識趴下,就是讓老兵踹到在了地上,大片大片的羽箭擦着他們頭上飛落,然後就聽見腳底下貝都因部落成員方言味道極其濃郁,北方阿拉伯人也是有些聽不懂的罵罵咧咧聲音。
足足頓了幾秒,居然是李明第一個蹦了起來,長槍一面向下捅去,一面尖銳的叫嚷着:“殺胡!”
那槍尖彷彿長了眼睛那樣,正好刺穿了剛露出頭的阿拉伯蠻兵咽喉,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那人就石頭一樣掉了下去。
“殺!”驚醒過來的姚崇宋璟也是把鋼弩探了出去,一面弩箭射下去,蟻附攻城的貝都因戰士當即被射落一片,近距離射擊,有的人還被射穿了腦袋,砸的下面排隊上城的貝都因人哇哇大叫。
災難纔剛剛開始,缺乏經驗的薩拉丁大軍依靠的太緊了,城頭忽然落下的滾石檑木雨點那樣打下來,一時間跑都沒地方跑,,但見幾十斤重的大石頭,上百斤沉的巨木重重砸下,有的人胸骨塌陷下去,有的直接頭破血流,有的恐怖的腦袋都被砸進了肩膀裡。
再也沒有了膽量向前衝,大難不死的貝都因人哭喊着向回擁擠着,帶動後面人也沒了戰鬥意志,剛剛兇狠殺來的上萬騎兵又是狼狽非常向後退去,一時間反倒把自己大軍衝的震動起來。
其實許多時候戰場上的失禮不是實力不足,而是膽略不足,沒有被嚇倒的庫姆城第一時間就給貝都因強盜們一個重創,眼看着城牆下的一地屍體,驚訝了片刻,城頭,雀躍的歡呼聲潮水一般浮現了上來。
連續斬殺了幾人,這才抑制住潰退的前軍,這歡呼聲猶如一個大耳光那樣響亮的抽在了薩拉丁臉上,怒氣勃發,這個梟雄又是暴怒的嘶吼起來。
“來人,告訴那些該死的閩人,再不開城投降,本哈里發要把他們每個人的腦袋都砍下來!”
又是一個失魂落魄,會唐語的倭人流人被踹了出來,驚恐的離着老遠對城牆哇哇亂叫着,聽着歡呼聲,薩拉丁又是面色鐵青的扭過頭。
“伯克爾,帶着你的人殺!拿不下這破牆就別來見我!”
叫了半晌也沒人理睬,倭人劫後餘生的逃了回去,下一刻,又是沉重的馬蹄響起,比剛剛更要彪悍,更要猙獰嗜血的數千貝都因騎兵打着馬屁股,狂吼着向城牆撲去。
只不過看着城下累累屍骨,領頭的彪悍頭人伯克爾蠻橫的眼眸裡卻是流露出尤爲的怨毒與憤恨,伸手將掛在背後的弓箭摘了下來。
歡呼聲止歇,有了經驗的儒兵再一次趴伏在地上,鋼弩羣在城跺露出一個危險的小角,百多個弩手此時滿是自信,一個個精密的瞄準着。
同樣握着弩,心臟砰砰的劇烈跳動着,看着身旁同樣興奮喘息着的李明臉龐,胸口豪氣陣陣,似乎忘卻了一切的恐懼,姚崇猛地站起身,弩箭狠狠地對着下方射了過去。
“來吧,胡狗們,嚐嚐這個!”
幾乎是對着城牆,一大片密集的黑色箭矢,也是同時飛濺了起來。
激烈的爭奪中,誰都沒注意到,一個馬臉公子哥模樣傢伙滿面蒼白,倉皇的溜下了城牆,縮在了後方預備支援的民夫當中,再也不肯露頭。
爭奪,激烈的在城頭打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