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九年正月剛過,隱國使團浩浩蕩蕩的由帝都出發,迴歸故國隱國,這一路上沒有了來時的歡歌笑語,有的只是一行的縞素,與一具厚重的棺材。
皇帝從終南山撤兵後,七大派掌門帶領着江湖人物也自行散去,畢竟李承訓不可能還活着,縱然將終南山搬開也是無益,莫不如讓李承訓長眠於此風景秀麗的隱逸之地。
汝南公主等隱國君臣似乎也接受了現實,她們共同在至相寺爲李承訓祈福消業,直到過了正月,纔回到帝都長安,一番整備之後,開始啓程迴歸隱國。
李承訓的靈車與女眷們的馬車在使團的中間位置,前有五千唐軍以爲開道,後有五千唐軍以爲殿後,大唐與隱國雙料大將軍王虎居中指揮,一行浩浩蕩蕩,引得沿途百姓唏噓不已。
百姓們非是因爲這隱國使團的排場,也非是因這全身縞素的隊伍妝容,他們感嘆的是這一行隊伍中的兩輛六駟馬車,一輛裝載着空棺,一輛載稱的是隱國七位皇后。
按照國典規定,“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即便李承訓還活着,他也應該坐乘五駟馬車,至於汝南公主等隱國後宮人員,則還要再低規格。
但這是皇帝的聖命,是皇帝的厚愛,給他隱國國主李承訓與天可汗比肩的規格,畢竟人死爲大,也是可以理解的,至於隱國後宮佳麗,超些規格就超些規格吧,畢竟是些婦孺,也無所謂,實則這是李世民考慮到長樂公主和夏雪兒等人身體不適,方便車內有人照看她們。
那華麗的馬車是李世民請帝都最好的工匠打造的,馬是大宛國進獻的千里良駒大宛馬,車是鐵木架構堅固無比,內裡寬敞穩固,柔軟舒適,外表金碧輝煌,霸氣四射,白日裡有車輪可行,夜晚間停車便可住宿,既方便又實用。
車內可並臥十人不止,因此白日裡鬆散坐來,足夠容納隱國七位皇后娘娘和他們的幾個子女,不過竇紅娘、賈墨衣和李無憂也算是武將出身,坐不得這車子,因此她們騎馬護持在馬車側旁,只在晚間入內休息。
這一行人曉行夜宿,馬不停蹄,他們有大唐皇帝通關免檢的令牌,因此於大唐國境內縱橫穿越,無人敢於問津,只是每到一地休憩時,還是會得到官府的照看,也會受到當地百姓們的慰問。
王虎將軍通常會謝絕大唐軍民的厚待,並選擇在空曠城外安營紮寨,再將一萬大唐軍士佈陣于軍陣外圍,將隱國使團護在中心。
“這位白頭將軍也太過不近人情了吧,咱們來慰問他們,也是因了他們救了我朝百姓,哼,不可理喻,” 一位秀才摸樣的百姓,正向身旁的一位拄杖老者發着牢騷。
他們是當地的鄉紳,這次來了三十幾人,想要向隱國諸位娘娘進獻些特產,以表大唐百姓對隱國使團的友好,卻都被婉拒回來,其餘的人已經遠走,只剩下這一老一少墜在最後。
“也不能這麼說,人家是施恩不圖報,這是風尚,怎麼還責怪起人家。”那老者對年輕人偏狹的想法,似乎很不高興,看樣子,那厚生當是他的近親晚輩。
“家公,我覺得隱國那些人怪怪的,”那秀才眼角四顧,貼近了老員外,小聲說道:“隱王爺死了,可那王虎將軍,姑姑,還有那幾位娘娘,全都沒有多麼悲切的神色。”
“隱王爺死了,旁人總需活着,難不成整日哭喪着臉。”老員外雙眼一瞪,“小子休得胡言,這可玩笑不得,莫讓人聽了去,”
“隱王爺屍骨未寒,按常理,他們豈可如此淡定。”那年輕的秀才似乎很不服氣,快人快語道:“你再看隱國那幾個在營地裡玩耍的小王爺,都是歡快得很,哪有失去父皇的悲傷。”
“住口,你若再敢胡言亂語,看家公不打你纔怪”老員外提起拳頭便要打那厚生,見其躲閃開去,兀自指點着他罵道:“早知你如此奸猾,恨不帶你去見幾位娘娘,小子再敢胡言,讓你爹杖殺了你,”
其餘百姓已經漸行漸遠,那老者與那厚生的談話自不會有人知道,老者說完,卻又駐足回望那隱國的營地,眼中淚眼朦朧。
那厚生見着奇怪,漸漸近前,小聲問道:“家公,您,您這是怎麼了。”
“啊,沒什麼,今日一別,家公怕是很難再見到你姑姑了,”老人說話間無限傷感,在春寒料峭的風中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
“家公,回吧,當心染了風寒,您想去見姑姑,孫兒帶你去便是,”那厚生倒算是孝順,將自己的寬袍解下,爲老者搭在肩頭。
“好吧,回去,”老者長嘆一聲,微微轉身,在那厚生的攙扶下漸漸遠去,邊走,邊聽他繼續數落那厚生,“做人要有容人之量,與你姑父好好學學……”
老者正是夏雪兒的父親夏老爺,這秀才是他的孫子,夏渾的兒子,今日聞聽隱國使團行到洛陽近郊,他便在洛陽鄉紳的請求下,帶隊來探望,由於特殊的關係,只有他和孫兒被獲准進入使團駐地,得見了夏雪兒和汝南公主等人。
夏老爺年事已高,身體又不好,不習慣塞外風寒的日子,便與夏渾又回到了洛陽養老,如今與夏雪兒這一別,正如其說的,怕是最後的訣別了。
夏雪兒佇立在轅門外,望着老父親離去的方向,一直在哭,雖然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並認祖歸宗,加入了耶律家族,可對於這位養育她到大的老父親仍然是滿腔情懷,割捨不開。
“好了,四娘,別哭了,”
一隻手攬住夏雪兒的肩頭,是一隻粗壯有力的男人的手,是誰。竟然敢在隱**營中,如此摟抱隱國皇后。
夏雪兒將身子輕輕靠在那人肩頭,側臉望着他,弱弱地說道:“父親離我而去,就只剩下你,你要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身邊,好嗎。”
“當然,我現在已經死了,大唐國土中不再有我,江湖武林中不再有我,隱國朝堂裡也不再有我,我只在我的妻兒身旁,”
李承訓輕輕摟緊了她,心中騰起無限憐惜,對於這種對自己有着無限愛戀的女人,他如何能不動容。
春寒料峭的夜晚多少有些寒意,反而是六駟馬車裡更加暖和,因此汝南公主、長樂公主、夏雪兒以及隱國的幾位皇子、公主都在那馬車中歇息過夜,而竇紅娘、賈墨衣、李無憂和毒娘子這些武功不弱的皇后,則是兩人一班於馬車旁守衛。
今日後半夜值守的是竇紅娘和李無憂,她們一身短打衣襟,於馬車左右神采熠熠,二人都是習武之人,於前半夜已經把覺睡足,自然格外精神。
“老二、老三,你們去休息吧,”李承訓從馬車中鑽出頭來,嬉皮笑臉地小聲說道,他現在可謂是不做皇帝一身輕,遐意得很。
“呸,好難聽,不許你這麼叫,”無憂笑着嗔道。
“呵呵,”自從李承訓這次死裡逃生後,紅娘的性子也變了不少,變得開朗許多,也更加註意表達自己的意思,“他喜歡,就隨他去吧,”
三人小聲嬉鬧一會兒,紅娘和無憂便躡手躡腳的回那大馬車中休息去了,獨剩下李承訓獨自坐在車轅。
自從上路以來,每到後半夜,他便將旁人替換回去,由他獨自守夜,這是他疼愛媳婦的表現,按說使團外圍有一萬唐軍把守,內裡又有王虎帶領的隱國禁軍守衛,無需他和他的皇后們費心,可他依舊如此,那是因爲他要特別看顧着另一架六駟馬車,那具載着空棺的馬車。
那棺材裡裝載的是老冉洞的黃金輪盤,他若不是爲了此物,也不會在老冉洞坍塌七日後才從山底裂縫中爬出來,使得他的妻兒傷痛欲絕了七天,幸好他回來的還算及時,否則的話,縱然毒娘子毒醫雙絕,也救不得那不想再活下去的夏雪兒與舊病復發的長樂公主。
死裡逃生的李承訓先偷偷去見了李世民,那夜他以“百獸移相”改變自身的容貌,裝作老太監迪喜的摸樣,當然,他是無法完全變作迪喜的,只是令自己的骨骼肌肉移位,使之看起來形似而已,但他的聲音可以模仿得惟妙惟肖,因此那夜守門的太監並未發現端倪。
進屋之後,李承訓立即恢復了容貌,表露了身份,並細說了與袁天罡的比鬥情況,當然,也如實講了關於黃金輪盤和生肖扳指的事情。
縱然李世民是千古帝王,絕頂聰明,要理解李承訓話中表達的意思,也是費了好半天力氣,在確認李承訓是活着的,而他自己也沒在做夢的情況,他這才慢慢接受了李承訓關於未來,以及穿越的說法。
當他得知那十二生肖扳指不涉及長生秘密的時候,好似一下蒼老了數年,因爲這些年他渴望長生,服食了不少金丹,雖然精力大有增進,可他總有一種身子被淘空的感覺,現在唯一的指望也沒有了,情緒自然不高。
“那穿越未來,可否得到長生呢。”
李世民還不死心,作爲雄心萬丈的皇帝,雖然遲暮,卻依舊充滿了鬥志,他很想見識見識未來的世界,可當他聽說李承訓不會開啓穿越機關的時候,又是大爲掃興。
李承訓告訴皇帝,他之所以喬裝而來,是想從此淡出江湖,離開朝堂,回隱國過閒雲野鶴一般的日子,這纔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生活。
李世民是以天下國家爲重的人,自然對李承訓的想法非常的不理解,又着實勸說了一陣,見他實在是執迷不悟,不禁莞爾一笑,“也罷,你有時間多陪陪朕的兩位公主,也是朕的福氣,只是可惜了天下少了一個好帝王,”
李承訓躬身抱拳,“若要國富民強不受欺凌,必要發展武備,決戰天下,臣不願生靈塗炭,也不圖那虛名利祿,寧願在大唐的環抱下,永享太平,”
這句馬匹拍得李世民龍顏大悅,難得的哈哈大笑,那一臉的滿足與興奮難以掩飾,他拍着李承訓的肩膀說道:“日後大唐有難,還要皇侄兒鼎立相幫纔是。”
那一夜他們談說到天亮,國事家事,說了很多事情,甚至是關於未來是怎樣的。大唐國運多少年,都談得很詳細,及至分別之際,依舊是戀戀不捨。
這是他們君臣最後一次促膝長談,在四年後的貞觀二十三年五月廿六己巳日,唐太宗因服食印度方士的長生藥過量,暴亡駕崩於終南山上的翠微宮含風殿,初諡文皇帝,廟號太宗,葬於昭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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