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剛過。李承訓便匆匆起牀。洗漱一番便去給長孫皇后請安。
他寄人籬下。不得不小心應對。這禮數是必不可少的。總不能你客人睡到日上三竿。而主人早早起來忙碌。何況。他還算不得客人。只是被軟禁的犯人而已。
“奇怪。怎麼長樂公主沒來。”他從皇后殿內出來。心下嘀咕。
長樂公主雖得李世民與長孫皇后的溺愛。卻是沒被放鬆了管教。別看她在李承訓面前是個活潑可愛的萌妹紙。那是由於她常年沒個知心的玩伴。總算有個宮外的朋友。自然童心爆發。
她頗有乃母之風。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每日一早定會來給母后請安。可今日是怎麼回事。
李承訓神思不定地打了趟拳。吃過早餐後。便回到房間。展開昨日尚未讀完的古籍。又覆身躺在牀上看了起來。
他可沒有古人那懸樑刺股的勁頭。也是武功盡失以後。身子虛弱。看不幾頁便又昏昏睡去。
這個回籠覺當真舒坦。直到日上三竿他才醒來。好像還做了個夢。夢到無憂回來了。小英子也回來了。長樂公主卻始終不見。他找來找去。竟發現公主被關在了地牢裡。
“呵呵。什麼亂七八糟的。”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氣。感覺格外舒服。
李承訓住在立政殿的後園中。每到夏季。庭院中鮮花盛開格外的芬芳豔麗。他起身來到院子裡。用力呼吸了幾大口新鮮空氣。而後。便喊來了李世民指派給他服務的小太監德貴。詢問是否長樂公主曾經來過。見他的腦袋晃得更撥浪鼓似的。心中不免擔心起來。
“李公子。”碧桃從前殿轉過當煞山石來到後園。她是長孫皇后的貼身侍女。“皇后娘娘有請。”
“多謝姐姐。”
李承訓跟着她幾轉來到前殿。見長孫皇后站在殿廳中央。正與一位花白頭髮的老者說着話。臉上笑意盎然。
他見那人頭戴流白袞冕。身着紫袍官服。束金玉帶。心道:自己朝中並無朋友。這人誰是。來者爲何。
及至那人轉過身來。方見他胸前那鶴銜靈芝的圖案。心裡一驚:這是正三品以上文官服飾。細看這人面容。竟似曾相識。
“承訓。這位是魏徵。魏大人。”長孫皇后笑着介紹道。“魏大人爲來看你。可跟皇上狠狠吵了一架呢。”
“娘娘嚴重了。”魏徵連忙躬身行禮。“聖上寬宏雅量。倒顯得魏徵小氣了。”
“你們談吧。”長孫皇后點頭示意。然後喊着碧桃去後園賞花去了。
李承訓本是心堅如鐵的人。也許是自己的身子弱了。意志也有所削弱。或者是想起了七年前。自己九死一生之際。這位老人出手相救。才使得他有昨日之風光無限。今日仍能苟延殘喘。有機會可以替自己的今世父親伸冤鳴白。
他的眼眶紅了。千言萬語填塞於胸。卻無法張之於口。因爲他身後有個跟屁蟲。那個德貴的小太監。他想把他趕出去。卻硬生生忍住了。他不想讓魏徵落得個朝廷重臣私會欽犯的罪名。
“孩子。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現在回來也好。給皇上認個錯。”魏徵伴君多年。自然知道說話的分寸。
李承訓心領神會。自然順杆便爬。“多謝魏大人。久聞大人剛正不阿。敢於向皇帝諫言。還請大人代爲言明。此次承訓來京絕無行刺皇帝之意。”
“小兄弟放心。這點皇帝也與老臣說明。因此才赦免了你的死罪。還法外開恩。讓你在此養傷。你一定要知恩圖報。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魏徵引着李承訓做到了大廳客位上。
兩人一來二去的說着家常。無非是陛下聖明。草民知罪之類的。但心中那份親近與信任。從相對的眸光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德貴。”碧桃突然出現在門口。“娘娘讓你去花園一趟。”
“這。”德貴聽到。頗感爲難。可又不能拒絕。遲疑了一下。還是顛顛地跟隨着去了。
“一代賢后啊。”魏徵不由得嘆道。
李世民心頭也是一熱。的確如此。他在現代讀史的時候。便對這位皇后新生豔羨。她端莊美麗。飽讀詩書。且胸襟廣闊。從不因爲皇親而縱容家人。反倒是經常阻止李世民給他的兄長、子侄封官。絕對是男人標準的好媳婦。
沒有了德貴這個眼線。李承訓再也無需掩飾。直接跪倒在地。梆梆磕了三個響頭。
魏徵連忙阻攔。卻是沒來得急。“你這孩子。快快起來。”
“魏大人。承訓得你活命之恩。終身難報。決不能再牽連大人。”李承訓言語激動。
魏徵攜李承訓的臂膀。回到座位上。“承訓。暫且這麼叫你吧。你別激動。慢慢說。皇后既然把德貴叫了出去。便是給咱好好敘談的時間。”
“皇后知道您當年私放我的事情。”李承訓疑惑地道。
魏徵搖了搖頭。“那日放了你之後。沒想到王石賣主求榮。老夫便被皇上抓了。就要問斬。幸虧皇后苦諫。她說是老夫曾爲太子肱股之臣。若是見着少主不救。當真便是沒有血性。不忠不義。如今這般。反倒可以放心大膽的啓用老夫。總不能因爲一個跑了的犯人。而損失掉帝國的棟樑。”
李承訓聽得暗暗鬆了口氣。“有如此氣魄的皇帝。當真世所罕見。其實。我真不是來行刺的。”
“老夫知道。”魏徵笑道。“聽聞你關於丐幫。暗影門的事情。老夫便猜測你絕對是個聰明的憨厚人。斷不會斬斷大唐盛世。而使民衆處於罹難。其實。你的心意。別人不懂。老夫懂。”
李承訓見他皺着眉頭。一臉的追憶。便沒有打斷他。
“當年。老夫頗被你父重用。還曾諫言早些對當今聖上下手。剷除掉他。可惜他畢竟心慈手軟。下不得手。”說道這裡。魏徵搖頭苦笑道:“所以說。皇族之間的爭鬥便是這樣。親兄弟也是刀劍下見。假若換做你父親是個有決斷的人。此刻他便是當今天子。所以。你也無需責怪當今聖上殺你父親之事。畢竟。上代的恩怨。他們清楚。就在上代了吧。”
李承訓見他這番話正說到了自己心坎中。頗爲動容。“魏大人。您放心。小子懂得社稷爲大。君爲輕的道理。”
“行。咱不說這了。你今後有何打算。”魏徵似乎終於放下心來。背靠在了椅子上。
“我是建成兒孫。必不得陛下信任。還能怎樣。能做個閒散王爺。幽居京城便好。”李承訓說的頗爲寞落。哪個英雄豪傑不想建功立業。
“你的才能不至於廝。大唐不用。太過可惜。”魏徵一臉遺憾。卻又心有不甘。“當今天子也是知人善任。像老夫。王珪都曾侍先太子。而尉遲恭、秦瓊等也是降將。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只要你忠心。相信陛下定會用你。”
李承訓纔不在乎李世民是否啓用他。他寧願浪蕩江湖。自由自在。也受不得這朝堂廟宇的束縛。可如今。他不拿出誠意來。李世民是絕不會對他放鬆警惕。因此也只得忍辱負重。需以委蛇。
這番心裡話。他可不想現在說給魏徵聽。他不想讓這個老人家失望。含混地道:“總之。我從未想過要取陛下性命。走一步看一步吧。”
魏徵似乎感覺到李承訓對他的話有所懷疑。想了一想。繼續開導道:“今日下了朝。老夫沒有回去。直接去了內廷見陛下。你猜所謂何事。”
看着老人家神神秘秘兮兮的樣子。李承訓笑道:“猜不到。不過應該不是朝堂國事。國家大事。大人當不會與我一屆草民透露。想必是李家家事。”
“嘿。”魏徵一拍巴掌。“你小子真是聰明。老夫沒有看錯。你聽老夫給你講個故事。便能看出當今聖上的胸襟。”
今日早朝後。太宗皇帝單獨留下幾位老臣。商議長樂公主下嫁的問題。當談到陪嫁之時。以房玄齡爲首的諸位大臣心知李世民愛女心切。便提出以倍於太宗皇帝之妹永嘉公主的嫁妝置辦。
魏徵當即以“明漢帝封子不過於先帝”的典故。諫言說:“天子姊妹爲長公主。天子之女爲公主。既加長字。即是禮有尊崇。或可情有淺深。無容禮相逾越。”
太宗深以爲然。並大讚魏徵“能以義制主之情。可謂正直社稷之臣矣。”
老魏徵說完。並無得以之色。而是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濡濡之情。卻見李承訓神不守色的樣子。輕聲喚道:“承訓。承訓。”
“啊。”李承訓立覺失態。忙道:“是。是。陛下聖明。”
其實他在聽到魏徵說到長樂公主“出嫁”二字的時候。便感覺到心中一滯。至於他其後說的什麼。根本就沒有在聽。而是心下一直盤算着。“怎麼這麼快就出嫁了呢。”
他在心中屈指默數。今年是貞觀七年。長樂公主十三歲。史書上載正是這一年她下嫁給長孫衝的。想到此處。不知爲何。他心下竟然微微泛起一絲酸意。
他又順着這絲酸意去探究它的出處。想是這兩個月來一直得她照顧。從內心深處。已把她作爲這皇宮裡唯一的依靠。而按照古代的禮法。女子出嫁從夫。一切便不自由了。他很有可能連再見到公主的機會都不會有了。怎能讓他不失落傷感。
“噔噔噔”德貴從後門跑了進來。見到二人相談正歡。立刻變爲緩步而行。一遍擦掉臉上的汗水。
“你跑什麼。”李承訓正心情低落。見是這個很討厭跟屁蟲。沒好氣地道。
“沒。沒。什麼。怕公主有事吩咐小奴。所以。緊着趕回來。”德貴卑躬着道。
魏徵與李承訓一襲推心置腹的談話。證實了自己的想法。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可以說心情是非常的好。此刻見德貴迴轉。心知是自己離去的時候。便起身道:“承訓。你好好休息。老夫就回了。陛下聖明。不會虧待忠臣良將的。”
“是。承蒙魏大人關照。承訓謹記。”李承訓起身。把魏徵送出殿門。
魏徵出了立政殿。沒有向午門出宮的方向走。而是直奔前朝的太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