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開元二十五年,春,元宵佳節。
去年寒冬幾場大雪後,新春轉眼及至,這一個多月,楊雲楓的雲楓齋又印刷了李白、高適兩人的詩冊,由於天氣的緣故,雖然沒有張旭的詩集錄那般紅火,但也頗受歡迎,而云楓齋一時之間也成了洛陽城才學之士一個聚集的場所,楊雲楓將賺來的錢,分了五成給李白等人,剩下的錢又將雲楓齋左右兩側的門面給盤了過來,其中一間爲書齋,其他一間作爲茶社,一間作爲酒館,供應不同的才子,而云楓齋的四面牆壁上也盡是這些才子們留下的墨寶,其中李白與高適也曾經在他們的詩冊初售當日,各自留了一首絕句。
年年元宵,月月月圓,在盛唐時期,乃至整個封建時代,其實真正的春節是由初一開始,到十五結束,而結束這日便是元宵,比起初一唐人更要注重元宵,古人向來只重視兩個節日,一個是中秋,另外一個就是元宵了。
而今年的元宵節與往常又有些不同,畢竟由豐王、公主親自操辦的,本來楊雲楓以爲只是宴請了自己與一些洛陽官吏、豪門顯貴,卻不想所有洛陽的名士,上至官僚豪門,下至寒門子弟,都在受邀行列,甚至還有胡人也在受邀行列之中,真可謂是普天同慶。
宴會從元宵這日下午便開始,楊雲楓本不喜歡這種場合,到處都是假笑,趨炎附勢的嘴臉,滿口仁義,出口成章,卻沒有一句真心話,酒宴雖然盛大,但還不如與李白等人找個小酒館談天說地來的逍遙呢。
不過楊雲楓也是此時才體會到,盛唐的酒宴成風,的確是名不虛傳,整個洛陽城聽說今年有飲宴,早就在市井流傳開來了,無非就是談論今年由豐王親自主持的宴會,究竟是哪些人在受邀行列當中,一直談論到元宵當日。
楊雲楓早在一月之前就已經接到了邀請,卻始終還是打不起精神來,對於這個時代的虛僞,楊雲楓愈發的討厭了,就連楊昊出獄,楊玄圭宴請他,都被他婉言拒絕了,本來他是想去的,但是一想到見到楊玉環,便會想到她就將成爲他人之婦,相見只是徒增煩憂,不如不見,斷了自己的這個想法。
雖然不喜歡,也不願意,楊雲楓還來來了洛陽宮前,由於受邀人數衆多,所以本來是在洛陽宮舉辦的宴會,也被改到了洛陽宮前的廣場上,貴賓受邀上得洛陽宮的城樓,其他人則是在洛陽宮城樓前的廣場上座。
楊雲楓是被李澄、李英兩人親自邀請的,自然是在貴賓行列,楊雲楓來時,尚未見到李澄與李英二人,而城樓上已經是賓客滿至了,楊雲楓卻不識幾人,不過見宗老爺與宗露也在其中,連忙上前去拜會。
宗老爺只是淡淡地看了楊雲楓一眼,本來不予理會,卻被宗露扯了扯袖子,知道拉着楊雲楓道:“雲楓啊,來,來,老夫爲你引見引見!”
楊雲楓在這城樓之上,本就不識得幾個人,自覺無趣,見宗老爺爲自己引薦,打發時間也不錯,其實除了宗老爺之外,還有一人楊雲楓也識得,便是那日在雲楓齋門口抓捕楊昊與張兆扈的洛陽步兵都統陳遠孝。
宗老爺領着楊雲楓一路介紹過去,都是洛陽的各級官吏,當走到一個身材微胖,滿臉橫肉的中年儒生面前時,宗老爺道:“雲楓啊,這位便是洛陽令唐天唐大人了!”
楊雲楓聞言心中一動,又仔細的打量了唐天一番,拱手道:“見過唐大人!”
宗老爺又對唐天道:“唐兄,這位就是近日名滿洛陽的楊釗,楊雲楓了!”
唐天本來還面帶笑容,以爲楊雲楓是宗老爺的什麼世侄,一聽楊雲楓的名字,立刻淡淡地道:“哦,原來是楊公子啊!幸會!”而唐天身後一個樣貌俊秀的公子哥不禁也向楊雲楓投來了異樣的眼神,格外的不友善。
楊雲楓卻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這唐天與那公子了,既然別人不待見自己,自己又何必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拱手道:“告辭!”
待楊雲楓走後,唐天才低聲問宗老爺道:“武御兄,你如何識得這楊釗了?”
宗武御苦苦一笑,沒有說話,他如何能說自己曾經想招楊雲楓爲婿,還被拒絕了,卻聽唐天冷冷一笑道:“這楊釗明知我家赫兒與楊家小姐定有親事,還去楊家提親,哼哼,分明是想與老夫過不去麼!”
唐天身後的那公子哥着看看向遠去的楊雲楓,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楊雲楓請李白去楊府提親一事,宗武御也聽說過,本來是雷霆大怒,罵楊雲楓不識好歹,自己招他爲婿他倒不許,反而去楊家提親,這豈不是明顯是給自己臉色看麼,後被宗露左勸右撫才息怒,本來已經忘卻此事,如今聽唐家又提起,心中也是一怒,悶哼一聲不再說話。
楊雲楓自覺無趣,站在城樓看向廣場,卻見李白、杜甫、張旭、高適與裴旻正在廣場上說笑,好不開心,暗道,既然在這城樓之上如此不得人待見,還不如下城樓與幾位好友一聚呢,剛轉身卻見宗露正走到自己面前。
宗露見楊雲楓面無喜色,與這城樓之上的人羣格格不入,連忙道:“楊公子,你似有心事,不如說給小女子聽聽如何?”
楊雲楓剛纔心煩,在這城樓之上初見宗露之時,因爲有宗武御在旁,也沒好意思細看宗露,如今一看,只見宗露穿的格外的得體,盡顯大家閨秀風範,而且臉上似乎還畫了一點輕妝,更添嬌媚,比之前兩次見時又添了幾分姿色,心中暗想,這女人一旦有了心儀的對象,也便真是由內散發出一種特有的氣質了吧?
宗露見楊雲楓正盯着自己看,臉上一紅,轉過身去,輕聲道:“你看什麼?”
楊雲楓這纔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沒,沒什麼!”說着拱手道:“樓上無趣,楊某告辭!”
宗露擡頭再見楊雲楓之時,卻見楊雲楓正往樓下而去,還道這楊雲楓是故意躲着自己,咬了咬嘴脣,一跺腳轉身離去。
楊雲楓剛下城樓,就見城樓一旁,一行人向這邊而來,爲首兩人一男一女,男的相貌端正,瀟灑自若,穿着一身皇子服侍,頗有貴族氣質,正是豐王李澄,而那女子一身紫裝,神情冷若,猶如深谷幽蘭,而一身裝扮又是雍容氣派,美豔中帶有幾分冷峻,雖說也有絕世容顏,卻不免有點讓人望而卻步,不是李英是誰?二人身後跟着百十人,都是侍衛宮女。
李澄這時擡頭卻見楊雲楓站在樓梯口,連忙笑道:“楊公子,你這是要去哪?”
楊雲楓沒想到會遇到李澄與李英,這時連忙拱手行禮道:“拜見王爺,公主殿下!”說着便要彎身下跪,心中卻在暗罵,這鳥規矩何時能破?
李澄一把攔住楊雲楓,笑道:“楊公子無需多禮!”
楊雲楓起身卻見李澄一旁的李英正在看着自己,雖然他早知道李英女扮男裝,但是卻沒想李英換回女裝後,竟有絕世容顏,看的不僅有點發呆。
李英卻是以爲楊雲楓見自己換回女裝,一時沒有認出,這時上前一步,欠身道:“雲楓兄,小……小妹有禮了!”
楊雲楓聞言立刻裝作惶恐裝,拱手還禮道:“公主如此大禮,草民不敢承受!”
李英這時起身伸手扶起楊雲楓後,道:“雲楓兄,你不會怪小妹女扮男裝,刻意隱瞞吧?”
楊雲楓連忙縮手,道:“草民不敢!”
李英這時道:“我本名李穎,李英只是化名,如今坦誠相告,只望雲楓兄原諒則個!”
楊雲楓連道不敢,李澄在一旁笑道:“能與李太白相交的楊雲楓,如何變得如此扭扭捏捏了?”
李穎這時道:“請雲楓兄上樓一續!”
楊雲楓本來是不想再上城樓與那幫官宦子弟們一起的,但是李穎說出此話,他心中卻不知爲何不想拒絕,立刻拱手道:“王爺,公主請!”
李澄與李穎上得城樓,楊雲楓跟隨其側,剛到城樓之上,一旁的太監扯着喉嚨叫道:“王爺,公主駕到!”
城樓上本來喧囂的聲音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衆人紛紛拂袖下跪,高呼“王爺千歲,公主千歲!”
李穎與李澄走到城樓正中間,落座之後,李澄這才伸手道:“都起來吧,今日只是元宵宴會,無需多禮!”
城樓上衆官員起身後,李澄又讓衆人落座,李穎蹭了蹭李澄的胳膊,李澄立刻會意,對站在一旁的楊雲楓道:“楊公子,這邊來坐!”
而李澄身側的作爲本是洛陽令唐天的坐席,唐天剛要坐下,就聽李澄對他道:“唐大人不介意挪座一下吧?”
唐天聞言看了一眼楊雲楓,暗道不知道這小子是如何結識王爺與公主的,嘴上連聲道:“不介意,不介意!”
楊雲楓本來還真不想坐到李澄與李穎身旁,但見那座位本來是唐天的,還真就大咧咧地走了過去,給李澄與李穎行禮道謝後,便坐了下來。而李穎的另外一側坐着的正是宗露與宗武御。
這時李澄起身走到城樓前對着城樓下的賓客高聲道:“各位,今日不必拘禮,只需開懷暢飲!”
城樓下傳來一陣謝恩之聲,不時樂器響起,城樓下的廣場正中間設有一個舞臺,這時緩緩走上兩個女子,各持一把寶劍,兩人身形輕盈,竟隨着音樂偏偏而舞,楊雲楓咋一看,就覺得那其中一女子格外的熟悉,定睛一看,不想那女子卻正是衛墨。
只見衛墨穿着一身長沙娟秀之狀,完全一副的舞娘打扮,楊雲楓心中暗道:“這衛大小姐如何卻也成了舞娘了?”想及一個月前曾經在翠鶯樓相見,之後自己再去翠鶯樓時,老鴇說公孫姑娘已經離開了,後來自己託人四處打探,都沒有再聽到公孫姑娘與衛墨的消息,不想今日卻在這種場合見到了。
與衛墨一起共舞的公孫姑娘,今日穿的也是格外的光鮮,美豔動人,特別是那身材格外的曼妙,凹凸有致,剛與衛墨舞了片刻,就贏得一陣掌聲,就連坐在楊雲楓身旁的李澄都不禁叫道。
卻聽樓下傳來李白的聲音道:“今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隨即又引來一陣掌聲與叫好聲。
李澄聽聞李白吟詩,喃喃又唸了一遍,問楊雲楓道:“楊公子可識得吟詩之人?”
楊雲楓立刻道:“吟詩之人正是謫仙人李太白!”
李澄“哦”了一聲後,道:“難怪有此佳作?既是李太白,爲何不安排樓上來座!”說着立刻吩咐身後的侍衛下樓去請。
過不多時,侍衛來報道:“王爺,李白不願上樓,說樓下都是朋友,要與他們一起相歡!”
李澄聞言,眉頭微微一皺,卻聽一旁的唐天這時起身喝道:“好一個李白,如此大膽,王爺相請,竟也無此無理!”
楊雲楓連忙起身向李澄拱手道:“王爺莫要動氣,太白兄向來不拘小節,他如此說,不過是想與好友相聚,並非有心冒犯王爺,王爺見諒則個!”
唐天聞言立刻走到李澄身前拱手道:“王爺,李白向來狂傲,如今連王爺您都不放在眼裡,若是不給他一點教訓,只怕……”
唐天尚未說完,卻聽李穎這時淡淡地道:“唐大人無需勞師動衆,今日本就是元宵慶賀,莫要壞了各位的雅興,既然李白想與他的朋友一起,就一同請上樓來便是!”
楊雲楓聞言立刻對李穎拱手道:“公主英明,王爺英明!”
唐天聞言憤憤地看了楊雲楓一眼,這才退下,李澄立刻又讓侍衛去請,李白這才與杜甫、高適、張旭、裴旻一同上的樓來,五人見楊雲楓在此,也不奇怪,楊雲楓也早就和他們說過,元宵那日要來洛陽宮。
李白等五人紛紛給李澄與李穎下跪行禮後,李澄這才問李白道:“太白先生剛纔一首詩絕妙不已,本王甚爲喜歡!”
李白這時撫須大笑道:“王爺誤會了,此詩不是某所作!”
李澄聞言奇道:“哦?如此絕妙之詩,竟不是太白先生所作?那是何人所作?”
李白立刻手指楊雲楓,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李澄與李穎聞言均看向楊雲楓,楊雲楓立刻拱手道:“正在草民所作,不堪入耳,不堪入耳!”心中卻在暗罵道:“不是自己的東西,心中還真是沒有這個概念,若不是李白說是老子‘作’的,差點還就忘記了!”
李穎這時又將剛纔那詩句喃喃唸了一遍,對楊雲楓道:“雲楓兄果然高才啊!”
在場衆人聽李穎竟然稱楊雲楓爲兄,都顯得有些詫異,特別是唐天,臉色不斷地變化,這時唐家身後一個青年邁步向前,走到李穎與李澄身前拱手道:“王爺,公主,今日元宵佳節,明月當空,不如以月爲題,衆人各出一詩如何?”
李澄看向那人,問道:“你是何人?”
唐天聞言立刻上前拱手道:“回稟王爺,此子正是小兒唐赫,他不懂規矩……”說着連忙對唐赫喝道:“還不退下!”
李澄卻笑道:“無妨,無妨,唐公子所言極是,今日高才聚集,如何能少得了佳詞絕句助興?衆位高才沒有異議吧?”
楊雲楓這時打量了唐赫,只見他身形魁梧,相貌端正,氣宇軒昂,暗道:“此人莫不是與楊玉環定親的唐家公子?”
李白等人在城樓下時,就已經飲了不少酒,此刻已有幾分醉意,聽聞要作詩,皆歡笑無異,李白這時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某先獻醜了!”
李白的謫仙人名號果非虛假,他要作詩,城樓上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投來的目光,卻見李白雙手負背,走到城樓前,看着天空圓月當中,沉吟片刻,即道:“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李白吟完,張旭率先拍手叫好,衆人還未反應過來,卻聽張旭叫道:“筆墨伺候!”
李澄早聞張旭狂草之名,也知道他每次飲酒都會不經意留下墨寶,立刻讓人取來文房四寶,張旭藉着酒意,提筆落墨,一揮而落,片刻功夫便放下狼毫,衆人上前一看,寫的正是李白方纔所作的詩句。
這時唐赫拍手叫道:“謫仙人果然詩無凡品,草聖手也筆無凡字,佩服,佩服!”說着看向楊雲楓,拱手道:“早就聽聞楊公子詩絕天下,自稱無人能及,今日我等洗耳恭聽!”
楊雲楓聞言心中將唐赫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他如此說,豈不是當着衆位高才面前,說自己眼高於頂,目空一切,早就不將李白等人放在眼裡了麼,如此挑撥離間,看來也不是個好鳥,楊雲楓只是淡淡一笑,道:“唐公子真是耳聽四方,楊某從無所言之語,唐公子都能聽說,楊某與太白兄、子美兄相識已久,何時說過此番謬論?”說着向李白與杜甫等人拱手笑道:“太白兄,子美兄,莫不是小弟酒後胡言不成?”
李白、杜甫是何等聰明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唐赫此言的意思,李白哈哈一笑道:“某對空穴來風之事向來嗤之以鼻!”杜甫只是冷笑不語。
唐赫自討沒趣,立刻又道:“也許是鄉間傳聞吧,不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啊,想來也是因楊公子高才,所以纔有此傳聞,莫非只是虛傳?”
李澄聽在耳內,立刻拍手對衆人道:“唐公子只怕有所不知,楊公子有曹子建七步成詩之才,本王親眼所見,至今歎爲觀止啊。既然唐公子有此雅興,必然也是出口成章了?不如先聽唐公子作詩一首如何?”
唐赫聞言附身給李澄與李穎拱手作揖後,立刻站直身子,一副風度翩翩的才子模樣,這時道:“月懸星夜空,輝灑洛陽宮,雪融元宵至,風過一場冬!”(虛構詩句,作者自編!莫笑,莫笑!)
李澄聽完點了點頭,笑道:“原來唐公子也是有頗有才情之人啊!”
李穎不禁也點頭道:“唐公子此詩句應情應景,實乃佳作……”
唐赫得王爺公主二人誇讚,心中不禁洋洋自得,向楊雲楓投去了蔑視的眼光。
楊雲楓心中惱火唐赫,這時心中一動,立刻高聲唱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